“在外三年，此番回來是要跟我斷絕父子關(guān)系的？”涼亮臉色微慍道。

“云海不敢，但這三年孩兒想明白了許多事，想跟父親談一下。”涼云海語氣不溫不火。

“你想怎么談？”涼亮問道。

“不如手談一局如何，也好聯(lián)絡(luò)一下咱們父子間的感情。”

“好，我倒要看看你這三年學(xué)了什么本事。”

宋漁在一旁聽的心驚膽戰(zhàn)，在他的印象中，世子殿下一直都是謙遜爾雅的形象，對大將軍更是敬重有加，不知為何這次回來兩人之間氣氛如此劍拔弩張。

兩人盤膝坐下，涼云海膝下放有一盒黑子，攤手微微一伸，示意涼亮執(zhí)白先行。涼云海雖然自幼體弱多病，身體有些羸弱，但在棋盤前一落座，舉手抬足間皆透著股棋手大家的儒雅古風(fēng)。

正式對局較技前，雙方各在對角星位上擱置兩子，稱為勢子，這便是古棋座子，很大程度限制先行優(yōu)勢，而且注定了中盤于中腹的激烈戰(zhàn)斗。

涼亮率先起手三六，這一掛角曾被梁國大國手范子平評點為最佳侵角。涼云海神情平靜，黑子應(yīng)手九三，與白棋分勢相持。接下來雙方相互十手，棋面波瀾不驚。涼云海緩緩開口道：

“涼王旗下四十萬紅甲鐵騎，足以與梁帝分庭抗禮，兩分天下，父親若是梁帝現(xiàn)在會怎么做？”

“自是打破平衡，重新確立地位。”涼亮十一手率先發(fā)動攻勢，白十一斷。古語棋從斷處生，涼亮接下幾子皆由此一斷而生，不可謂不別出心裁。

涼云海一路隱忍，終于黑十八在角部尚未安定的情況下?lián)屜裙簦辶w攻，他也再次開口道：

“局勢一旦打破，涼王也不會坐以待斃，必將反撲。”

涼亮仍然不動聲色，落子速度始終如一，白四十三時輕輕扳出，棋盤上剎那間殺機四伏，白五十九飛補與八十三尖，同樣是氣勢洶洶。

“鳳州眥臨豐州和瀘州兩地地，今鳳州牧楚家已與皇室聯(lián)姻，瀘州的靖王是梁帝親弟弟，二人關(guān)系和睦必定聯(lián)手，豐州雖并未表態(tài)，但韓千行那老狐貍向來是個墻頭草，如此一來，我鳳州必定內(nèi)外受敵，這是死局。”

涼亮極重攻擊，涼云海卻不與大多棋手相同，最重地勢凝形，一些個當(dāng)下看似隨手惡手的落子，總能與中盤甚至收官遙相呼應(yīng)，靈犀十足，局面如一葉扁舟泛海，搖搖晃晃，偏偏不倒，至黑一百八十手后便已是穩(wěn)操勝券先手收官的大好局面：

“梁帝雖有先手優(yōu)勢，但別忘了，近二十年的仗都是我們涼軍打的，當(dāng)年巨闕之戰(zhàn)，我涼軍十萬鐵騎破釜沉舟，擋住敵軍百萬大軍，只要抗住第一波攻勢，等到南部六州的支持，南北夾擊，局勢瞬間反轉(zhuǎn)，到時韓千行必定反水，與我們里應(yīng)外合，梁帝必敗。”

涼亮平靜的投子認輸?shù)溃骸霸賮怼！?

涼云海執(zhí)白先行，這一局依舊是涼亮早早挑起硝煙，涼云海沉著應(yīng)對，不出二百手，涼云海再勝。

“再來。”

連敗兩局的涼亮輕聲笑道，這次執(zhí)白以雙飛燕開局，這個定式曾經(jīng)廣為流傳，只是近五十年來最拔尖的國手們在巔峰擂爭酣戰(zhàn)中都棄而不用，范子平更說起手雙飛不無太緊，失了醇味，算是給這個經(jīng)典布局判了死刑。涼亮干脆就躺在席上，結(jié)果換了舒服些的姿勢，棋盤上兵敗如山倒是更快，輕松三連敗。

“好！”涼亮哈哈大道：“這三局棋輸?shù)暮茫≥數(shù)猛纯欤　?

宋漁在一旁看的冷汗直流，這兩位哪里是在下棋，分明是在攪動這天下啊。世子這三番棋的勝利，分明是模擬出了三次天下之爭的走勢。涼云海一直不理朝堂的表現(xiàn)肯定是大將軍讓他故意裝出來的，為的就是保護他不被朝廷那位注意。涼亮下的一手好棋啊，只可惜，漏算了我這一步。

“宋管家，天色不早了，云海應(yīng)該還沒吃飯吧，你去弄些吃食來吧，再來壺酒，我們爺倆今天要好好喝一杯。”涼亮對宋漁交待道，看起來心情大好。

不多時，宋漁便提了個大食盒過來，但他并沒有立即進門，而是貼在門外，偷聽起來。

“云海啊，爹這身體自己最清楚，撐不了兩年了，以后四十萬鐵騎就交給你了，莫讓爹失望啊。”涼亮語重心長的對涼云海說道。

“爹你放心，孩兒定不負所托，天下以后姓涼還是梁可不好說。”涼云海意氣風(fēng)發(fā)道。

世子殿下好大的野心，涼亮這老賊最大的倚仗原來在這里。可惜啊，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你兒子怕是沒有機會再指點江山了。躲在門外的宋漁忍不住竊喜道。

酒過三巡，涼云海搖晃著向自己的房中走去。

黑暗中，一道身影悄悄的向涼云海接近，正是宋漁。

“世子殿下，就讓老仆送你上路吧。”宋漁一掌轟出。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青衣從暗中殺出，與宋漁一掌對上。

一個照面，兩人各退三步，誰都沒沾到便宜。

“嗯？化神境，你不是涼王府的人。”宋漁在涼王府待了數(shù)十年，對府中高手了如指掌，府內(nèi)雖然高手眾多，但化神境不過槍仙盧植一人，自己來之前還特意確認了他并沒有出紫云亭，這才出手。

“是你，跟世子一起來的小丫頭。”宋漁認出了她，這女子看年齡不超過二十歲，若沒有易容或是駐顏手段，這應(yīng)該是梁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化神境，這已經(jīng)不能用天才來形容了，簡直是妖孽。

不過對方雖然天賦逆天但畢竟還是跟自己一個境界，自己要走應(yīng)該也不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宋漁思索了一下決定走為上策。

“嗯？這片天地被封鎖了。”

“宋管家，我跟鬼谷老師可不止修習(xí)四書五經(jīng)，別忘了陰陽家最擅長可是陣法。”涼云海輕笑道。

陰陽陣法宋漁當(dāng)然知道，但他見過最強的陣法也只能封住二品宗師，一品宗師能借助天象之力，要封鎖必然要隔斷與天地間的聯(lián)系，這種陣法自己真是聞所未聞，眼前兩個到底是怎樣的妖孽啊。宋漁不禁暗中叫苦。

但既然大家都沒了天地的助力，之后比的就是身體強度和武功路數(shù)，沒了天象之力，對手不過一個女子和病秧子自己有什么好怕的？

宋漁頓時又有了信心，拔劍朝青衣刺去。

“啊！”宋漁劍剛拔出，還沒出手一只胳膊便被削去，恐怖的是，他并沒有看到對方出劍。

摩耶剎那，傳說中劍比聲音先到的拔劍術(shù)，這劍法出自青丘，不到二十歲的化神境女劍仙，也只有最近五年的仙劍大會第一人蘇寧寒了。

宋漁知道今天晚上是栽了，但還是哈哈大笑道：

“大將軍好大的手筆，為了誘我出手連世子殿下都能當(dāng)魚餌，但是今天的事我已經(jīng)傳出去了，京城那位遲早會對你下手。”

“臨死之前還要離間我們父子，你對梁帝可真是忠心耿耿啊。”涼亮從黑暗中緩緩走出。

“是不是離間想必世子比我更清楚。”宋漁朝向涼云海望去。

“那么若是我告訴你世子他不姓涼呢？”涼亮開口道。

這句話讓宋漁如墜冰窖，他好像瞬間明白了什么，但下一秒他便被蘇寧雪一劍斷絕了生機。

“父親，送到這兒就可以了，您回去歇息吧。”涼云海對一路送自己到臥房的涼亮說道。

“這次敲山震虎也算是給云冰肅清了路上的障礙，只是難為你成為眾矢之的了。”涼亮終于還是開口說道。

涼云海望向遠方的青城山，只是灑然一笑道：

“世人在我眼中，皆可為棋子，但唯獨云冰不可以，我愿代她入局，征伐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