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家聲求援 身陷怪事
- 奇荒1877
- 東皋客
- 5017字
- 2020-04-05 22:16:33
村子里人人都提心吊膽起來,他們賴以安身的最后一片土地如今進了強盜,他們真的怕了。一種恐懼就像種子破土而出,在心中滋長,而那死去人的血肉就是呈現(xiàn)在眾人面前的紅色土地。
已經(jīng)一天過去了,殷興一伙人早已經(jīng)將死去的同伙拋尸荒野,任由野獸、老鼠、蛆蟲啃食,活著的人經(jīng)過一夜惡斗、一日守候,已經(jīng)像一匹匹伺機已久的餓狼,而且家聲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這群人到了后晌竟然似乎比開始人數(shù)更眾,其實那只是殷興帶來的另一幫人,從東邊莊子里搶食凱旋,就趕到這里與殷興匯合。他們伸長脖子,露出獠牙,肆意呼吸空氣中的血腥,等待著下一次進攻,這個村子在他們眼中就像是一個牢固的羊圈,再牢固,也是一群羊而已。
不錯,怕狼是羊的天性,村民早已經(jīng)被他們嚇破了膽,老幼婦孺不敢出門,但凡有點血性的都聚集在了進村的每一條路線。可他們都是一群樸實的農(nóng)民,平時除了罵娘從來沒有做過一件膽大妄為的事,更不用說殺人,他們是膽怯的,懦弱的。
家聲感受到了這種恐懼,他自認為無法再抵御那伙人的下一輪攻擊,所以必須盡早去大青山,勸說熊七下山幫忙。可是走之前并不安心,告別哥哥便親自上了趟西山,請師傅玄城道長和其他道士一起下山幫忙。玄城道長聽聞家聲所言,念句無量天尊,囑咐道:“最近我們幾人正在山中修煉辟谷,未關(guān)心山下之事,竟不知發(fā)生如此大事,家聲,你一定要早去早回,為師自會盡力而為,替你守在這里。后山有一條小道是師傅平日采藥所發(fā)現(xiàn),你可從此出繞出馮家溝,前往大青山。”家聲感念師傅好意,卻不知如何報答,看師傅比之前瘦了好多,應當是這些天并無飽食的緣故,也并不多言,只是跪下給道長磕了幾個頭。
山路怪石嶙峋、崎嶇無比,家聲一路不歇,在天黑前出了山,繼續(xù)往東南趕去。
天越來越黑,起初還能辨別出路的影子,可后來竟然分不出哪里是道路哪里是荒野,天上沒有一絲光亮,只有風聲在耳邊作響,家聲深一腳淺一腳漫無目的走著,此時的他已經(jīng)辨不出方向,天地里仿佛就剩他一人。
黑暗天生就是恐懼的來源,家聲抽出短劍,緊緊握在手中,這能夠給他壯膽,可當他有時一腳踩在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上時,他依舊不顧踉蹌,拔腿就跑,因為那個軟綿綿的感覺,就像踩在了人身上。他不能確定,但如果真是人身,絕不可能是活人。偶爾會聽到樹木或枯草叢中悉悉索索的聲音,就算他從旁邊經(jīng)過,那聲音也不會被他的腳步聲驚擾,遠處甚至會傳來幾聲狼嚎。
不知走了多遠,忽然間的遠處有燈火閃入家聲的眼里,他此刻只想變成一只飛蛾,撲向那光亮中。他邁開步子跑去,走近才發(fā)現(xiàn)這些散居的人家,從房子看,大約十幾戶,其中有一家亮著火,透著窗紙映出來。
家聲就借著這一絲光亮見旁邊有個矮棚,門開著,家聲心想這必定是人家堆放雜物的地方,這夜路是趕不了了,不如在棚中湊合一宿,等天明再上路。心中拿定主意,他便躡手躡腳走向棚子。可當他靠近,卻聞到了一陣臭味,他心道可能這里面養(yǎng)著家畜,不知是牛羊還是其他啥的,想著可千萬不能驚著發(fā)出聲響,再驚動了主人家。當他一只腳跨進門,只覺得腳下不知踩住了啥,一陣低微的“噼啪”聲,只覺鞋底黏糊糊地,再走兩步,也是同樣,臭味越來越濃,他輕聲將棚子的門從里面帶上,從懷中取出火折子,放在嘴邊,輕輕一吹,“呼”,一絲微亮的火苗閃爍著升起,可是就是這一點光在這不大的地方已經(jīng)足夠了,當看清面前的場景,家聲渾身顫栗著沖了出去,連棚子的小木門也推掉在地,一陣風吹過,“哇”地一下嘔吐起來,腹中所有的食物殘渣吐出來了,然后又是一股酸水也吐出來了,嘔了很久,除了眼淚鼻涕再也吐不出一絲東西,家聲這才用衣袖抹了一下臉,直起身來。腦中剛才所見的畫面卻久久不能消散,一具尸體坐在棚子的角落,身上的皮肉大多不見了,應該是被老鼠啃齯的,剩下的些許皮肉已經(jīng)發(fā)干發(fā)黑,地上到處都是風干的血跡,也許剛死不久就被咬了,甚至奄奄一息時就被群鼠分食了。而那地上踩著發(fā)出聲音并黏滿鞋底的,正是蛆蟲,從地上一直到尸首的頭顱,眼眶,鼻孔,嘴巴里,滿滿都是雪白雪白的蛆。
過了好一會,腹中早已空空如也,家聲這才定下神來,腦袋清醒了不少,為了找地方過夜,只得去走向那間有燈光的屋子。矮棚子到屋子大概有幾十步遠,正走著忽然見兩人沖向屋內(nèi),門哐當一下被踢開,其中一人肩膀上似乎還扛了個東西,家聲心想,主人家回來了,正好去借宿一宿。
“咚咚咚”,家聲叩響了木門。沒有人應答,家聲繼續(xù)敲門。
“誰?”里面有人喊到。
“主人家,我是過路的,路太黑,不好趕路,借個地方蹲一宿。”
里面又沒了聲音。
家聲繼續(xù)敲門道:“主人家,我是來借宿一晚的路人,我可以給錢的。”
屋子里似乎有人竊竊私語,好一會兒門吱嘎一聲開了,“進來吧!”家聲打量了這人一眼,是個黑瘦的漢子。家聲一進屋門就被關(guān)上了,那人指著西屋,對家聲道:“你去那,里面空的。”
家聲連聲道謝,掀開門簾進了西屋,里面除了地上的一塊門板,啥也沒有。家聲也不多想,坐著把褡褳放下,就躺在了板上,心里還在想著剛才那間棚子里的事,心里一陣瘆得慌,趕緊拍拍腦袋,對自己說,趕緊睡著,趕緊睡著,明天還要趕路。可能太累了,不一會,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突然咚地一聲,家聲被吵醒忙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有兩個漢子正在俯視著他,其中一個是剛才給他開門的黑瘦漢子,還有一個是個臉上有個痦子的矮子,剛想開口,卻發(fā)現(xiàn)嘴里被一團布塞住了,發(fā)不出聲,連手腳也都被麻繩捆住了,動彈不得。家聲瞪大眼睛使勁掙扎,那倆人只是笑笑,用腳跺了跺門板,矮子說道:“小兄弟,不要叫喊,這個時候你自己上門,可不要怪我們兄弟。”
黑瘦漢子拿起家聲的褡褳翻看,里面除了兩個干烙餅,幾個銅錢,別的啥也沒有,漢子把褡褳塞到矮子手中,嘴里道:“娘的,是個窮鬼。”
說著將家聲抬起身來,移到東邊一間房內(nèi),往地上一扔。家聲這才看到,地上還有一個人,準確的說,是個死人,因為這人身上穿著只有死人才穿的冥衣,是個六十歲左右的老漢。再看向周圍,這是一個灶屋,一個土灶,一張方桌,桌子上插著一把刀,砍骨的那種。
家聲用眼睛盯著那倆人,那黑瘦漢子嘆氣道:“兄弟,莫怪俺倆,俺不是壞人,只是肚子餓得緊,幾天沒糧下肚了,這不你正好送上門來。那死鬼肉太老,還是你的嫩些,正好給俺兄弟打牙祭。希望你早點超生,別到閻王爺那告狀,這年頭恐怕閻王爺也沒空一個一個審。”
家聲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是兩個外鄉(xiāng)逃荒的,占了這個屋子,原先的屋子主人也不知是逃了還是被他們怎么了,如今自己成了他們的口糧了,剛才看到他們扛進屋的東西正是這旁邊的尸體。他們已經(jīng)餓瘋了,開始以人為食了。
家聲不甘心地掙扎著,他腦子里閃過村里人還在等他搬救兵回去,如果今天死在了這里,那村子也就完蛋了。可是繩子綁的太緊,根本掙不開。嘴里也只能發(fā)出嗚嗚的聲響。就在他無計可施時,只聽見正屋大門被轟一聲踹開,沖進來五六個年輕力壯的后生,手中都拿著刀棒,其中一人喊到:“就是他們,撅了我爹的墳,把尸首偷搬到這里。這他媽的畜牲,哪是人干的事。”說著幾人就直接刀棍往這倆人身上招呼,兩人頓時抱頭倒在地上,鬼哭狼嚎,最后被刀抵在胸前,不再動彈,倆人的臉上身上都流下血水來,來人上前,將他們用繩子綁了。
那開口說話的年輕人將家聲松了綁,說道:“你是哪里人?怎會被綁來這里?”
家聲將自己的遭遇和他詳說了,心道真是好險,若不是這些人尋尸來此,自己不知道要被怎樣呢。
那年輕人道:“我叫陳念祖,是東邊陳家莊的。你今天真是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這兩個畜牲早些天來我們這要飯,這個屋子里的人早些時候走了,他倆便住在了這里,這年頭逃荒的逃荒,餓死的餓死,也沒人在意。哪里曉得這兩個畜牲竟然偷尸吃肉,村子里好幾個墳被撅了,昨個我爹下葬,我怕這事再發(fā)生就盯著哩,果然我把我爹剛剛下葬回家,就見這兩個偷偷摸摸拿著鏟子出去了,等我去地里看了,墳已經(jīng)被撅了,便跟到這里。真是恨得牙癢。”
那兩人剛想支吾兩聲,陳念祖早就一棒打去,兩人再也不敢說話,陳又狠狠踢了幾腳罵了幾句這才稍稍解了氣。“你接下來去哪?”陳念祖問道。
家聲想了一下:“天太黑,趕不了路。我等天明。”
陳念祖道:“要不然這樣,你跟我先回去休息,正好幫我一起押這兩個人回莊上,明天交給村民處置,一定要鍘刀鍘了這兩個狗日的。”
家聲一聽,正是求之不得,便跟著去了。這陳家是村里的大戶,因村里都是陳姓,陳念祖的爹原先正是陳家的族長。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就見所有陳家莊幾十戶人家都聚集在了陳念祖家門前,要求懲治那兩個喪心病狂的吃人的畜牲。
陳念祖拉著家聲一道,請他當眾人面做個證人,證明昨天親眼看見這兩人偷尸的,那些家里被撅過墳的人先上來將那倆人一陣打,直打得那倆人又出的氣沒進的氣。陳念祖攔住后面的人,大聲喊道:“前些日子村中都貼了告示,宣布巡撫有令,任何人膽敢行兇搶劫、有傷風化,各村首腦有權(quán)他們就地正法。今天這兩人撅墳偷尸,證據(jù)確鑿,現(xiàn)在就將這兩人用鍘刀鍘了。”說罷便有人抬來一把鍘刀,那刀頭已經(jīng)生了銹,可能很久已經(jīng)沒有用過,那兩人跪在地上早已經(jīng)屎尿俱下,人們用力將他們的頭顱按在刀下,用力合刀,只聽見“咔咔”骨頭碎裂的聲音,鮮血迸了一地,幾人合力才將刀合攏,那兩人的腦袋黏連著皮肉掛在地上,喉嚨里還噗噗地滋著血水。陳家村的人用這樣的方式來釋放他們心中的怒火和怨恨。連家聲都覺得過于殘忍,可是又似乎理所當然。殘忍對于有的人,是一種力量。
事情了結(jié)后,陳家借了家聲一匹馬,家聲大恩不言謝,和陳念祖道別后便快馬加鞭向大青山飛馳而去。
等家聲上了山,已經(jīng)是后晌了,董老玉聽山下人人報了,已經(jīng)在寨子前迎了,一見面,董老玉抱住家聲的肩膀,笑道:“哎呀,家聲兄弟,你可真是稀客啊,別說,你下山不久,老哥我還怪想你嘞!”
家聲也拍了拍董老玉寬厚的臂膀道:“老玉哥,別來無恙!”
董老玉朗聲道:“無恙,無恙。你看俺吃得好睡得香,好著呢!”他看了一眼家聲道,“咋了兄弟,看你有心思?啥事嘛?”
家聲問道:“七哥呢?”
董老玉神秘道:“他個王活廝帶人下山去了,聽說有筆大買賣!”
家聲一聽,熊七竟然不在山上,有點失望,董老玉可顧不了這么多,拉著家聲進了廳堂坐下,吩咐人上了茶,道:“你可不知道,咱們山上現(xiàn)在人比你走時多了一倍,現(xiàn)在怕有上千個人了,所以這買賣也越做越大,富戶的已經(jīng)不能滿足咱們了,前幾天咱們劫了一隊官糧,那可是夠山上吃好長時間了,前日聽說官府又從陜西那邊運了啥好東西去京城,所以七哥帶人去踩踩點子,沒準又是個肥羊,這回估計還要兩三天才能回山!”
董老玉自顧自興奮地說著,可家聲哪里有心思聽這些,他心里直惦記著馮家溝那一百多戶人家的安全,還有學堂的那點救命糧哩,董老玉說了半天,發(fā)現(xiàn)家聲心不在焉,怪道:“哎,兄弟,你咋個心不在焉的。到底這次上山啥事?和俺說嘛!缺糧了?俺叫人給你送過去就是,就當還你嫂子家的!這點小事俺做的了主嘞!”
家聲搖了搖頭,道:“老玉哥,這回我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了,遇到麻煩事了,”說著便將殷興那伙人闖村殺人的事說了,這回來是搬救兵來了。
董老玉聽完,咂了咂嘴,摸著腦袋道:“這真是個麻煩事,這殷啥的龜兒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咋敢胡亂殺人?最近風聲緊,聽說官府正懸賞抓人呢,俺這要是和你下山,這……”
家聲心里明白,熊七才是山寨當家的,沒有他點頭一般誰也不敢?guī)讼律剑墒邱T家溝卻又是十萬火急,耽擱一刻就多一份危險,本想著熊七如果在山上那就好辦了,再說軍師李三斤也是馮家溝人,這么多年的情分,也不可能見死不救,可天不遂人愿,正碰到他倆都不在家。
董老玉一拍腦袋,對家聲說:“奶奶的,俺就是看不得你那抓心撓肝的樣,不管他個球了,家聲兄弟這樣,俺帶一百號兄弟和你回去,有了啥子事情俺一人擔著!你看,可行?”
家聲望著董老玉,說實話他雖然是個粗人,卻也是實心眼子,而且見人也熱情,所以從心眼里感激他,可這是去拼命,如果真出了啥子事,不知道熊七回來怎么交代呢?
董老玉一看他猶猶豫豫地,急脾氣上來了,叫道:“哎呦,兄弟,你就別想了,俗話說救場如救火,反正俺們山上弟兄天天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怕個慫。你聽我的,我這就點人,等人齊了,俺們連夜下山,搞死那姓殷的龜兒子再說!”說著也不管家聲咋想的,就大步出了門,去點人馬去了。家聲心想也罷,到時候大不了自己親自上山請罪,要他做牛做馬,在所不辭。這么想著便也放寬了心,坐等董老玉準備了。
天黑前,人馬已經(jīng)備好,個個都身挎大刀梭鏢,董老玉笑著道:“他娘的晚上走正好,還能避開耳目,不會暴露。”
家聲早已歸心似箭,駕地一聲催馬先行,其他人點著火把緊跟其后,遠看一條火龍般穿梭在無邊無際的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