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國藩家書選
- 龍榆生選編 毛文鰲整理
- 1678字
- 2020-03-26 18:32:47
道光二十二年八月初一日
孫男國藩跪稟祖大人萬福金安:
七月初五發第九號信,內言六月廿四后孫與岱云意欲送家眷回南,至七月初一謀之于神,乃決計不送。
初五日發信后,至初八日,九弟仍思南歸,其意甚堅,不可挽回,與孫商量,孫即不復勸阻。九弟自從去年四月父親歸時,即有思歸之意,至九月間,則歸心似箭,孫苦苦細問,終不明言其所以然。年少無知,大抵厭常而喜新,未到京則想京,既到京則想家,在所不免。又家中仆婢,或對孫則恭敬,對弟則簡慢,亦在所不免。孫于去年決不許他歸,嚴責曲勸,千言萬語,弟亦深以為然。幾及兩月,乃決計不歸。今年正月病中又思歸,孫即不敢復留矣。三月復元后,弟又自言不歸,四、五、六月讀書習字一切如常。至六月底,因孫有送家眷之說,而弟之歸興又發。孫見其意,是為遠離膝下,思歸盡服事之勞。且逆夷滋擾,外間訛言可畏,雖明知蕞爾螳臂,不足以當車轍[1],而九弟既非在外服官,即宜在家承歡,非同有職位者聞警而告假,使人笑其無膽,罵其無義也。且歸心既動,若強留在此,則心如懸旌,不能讀書,徒費時日,兼此數層。故孫即定計,打發他回,不復禁阻。
恰好鄭莘田先生名世任,長沙人,癸酉拔貢,小京官由御史升給事中,現放貴西兵備道。將去貴州上任,迂道走湖南省城,定于十六日起程,孫即將九弟托他,結伴同行。此系初八九起議,十四始決計,即于數日內,將一切貨物辦齊,十五日雇車。鄭宅大車七輛,渠已于十三日雇定,九弟雇轎車一輛,價錢二十七千文。時價轎車本只要二十三千,孫見車店內有頂好官車一輛,牲口亦極好,其車較常車大二寸,深一尺,坐者最舒服,故情愿多出大錢四千。恐九弟在道上受熱生病。雇底下人名向澤,其人新來,未知好歹,觀其光景,似尚有良心者。昨九弟出京,七日在任邱縣寄信來京云:向澤伺候甚好。十六日未刻出京,孫送至城外廿里,見道上有積潦甚多,孫大不放心,恐路上有翻車陷車等事,深為懊悔。廿三日接到弟在途中所發信,始稍放心。茲將九弟原信附呈。
孫交九弟途費紋銀三十二兩整,先日交車行上腳大錢十三千五百文,及上車現錢六千文兩項在外,外買貨物及送人東西另開一單,九弟帶回。外封銀十兩,敬奉堂上六位老人吃肉之貲。孫對九弟云:萬一少途費,即扯此銀亦可,若到家后,斷不可以他事借用此銀,然途費亦斷不至少也。向澤訂工費大錢二千文,已在京交楚。鄭家與九弟在長沙分隊,孫屬其在省換小船到縣,向澤即在縣城開銷他。向澤意欲送至家,如果到家,留住幾日打發,求祖父隨時斟酌。
九弟自到京后,去年上半年用功甚好,六月因甲三病耽擱半月余,九月,弟欲歸不肯讀書,耽擱兩月,今春弟病耽擱兩月,其余工夫或作或輟,雖多間斷,亦有長進。計此一年半之中,惟書法進功最大。外此則看《綱鑒》三十六本,讀《禮記》四本,讀《周禮》一本,讀《斯文精萃》兩本半。因《周禮》讀不熟,故換讀《精萃》。作文六十余篇,讀文三十余首。
父親出京后,孫未嘗按期改文,未嘗講書,未能按期點詩文,此孫之過,無所逃罪者也;讀文作文全不用心,凡事無恒,屢責不改,此九弟之過也。好與弟談倫常,講品行,使之擴見識,立遠志,目前已頗識為學之次第,將來有路可循。此孫堪對祖父者也。待兄甚敬,待侄輩甚慈,循規蹈矩,一切匪彝慆淫之事[2],毫不敢近,舉止大方,性情摯厚,此弟之好處也。弟有最壞之處,在于不知艱苦,年紀本輕,又未嘗辛苦,宜其不知,再過幾年,應該知道。
九弟約計可于九月半到家,孫恐家中駭異!疑兄弟或有嫌隙,致生憂慮,故將在京出京情形,述其梗概,至瑣細之故,九弟到家詳述,使堂上大人知孫兄弟絕無纖介之隙也。
孫身體如常,惟常耳鳴,不解何故。孫婦及曾孫兄妹二人皆好。丫鬟因其年已長,其人大蠢,已與媒婆兌換一個,京城有官媒婆,凡買妾買婢皆由他經紀。彼此不找一錢。此婢名雙喜,天津人,年十三歲,貌比春梅更陋,而略聰明。寓中男仆皆如故。同縣謝果堂先生為其子捐鹽大使,王道嶐王恒信之侄。捐府經歷,黃鑒之子捐典史,以外無人。孫在京一切自宜謹慎,伏望堂上大人放心。孫謹稟。
[1] 蕞,祚會切。蕞爾:小貌。言螳臂之小,不足以當車轍之重也。
[2] 《書》:“無從匪彝,無即慆淫。”匪彝慆淫:違背典常,放縱無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