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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引言

2016年5月31日,一個鮮為人知的地方軍事組織信德斯坦革命軍(Sindhudesh Revolutionary Army,SRA)——直接挑戰了巴基斯坦中央政府對信德省的控制——襲擊了在巴基斯坦卡拉奇市(Karachi)生活的中國工人。恐怖分子在襲擊中使用了簡易爆炸裝置,造成1名中國工程師和其司機受傷。2016年初,中國鐵路公司的3名中國高管與其他外國人在馬里首都巴馬科(Bamako)的藍色雷迪森酒店遭遇恐怖襲擊,不幸遇難。


這兩個襲擊事件中的中國人沒有得到充分的保護,也未得到對當地存在迫近威脅發出的適當預警。在巴馬科恐怖襲擊中,中國人成為被攻擊的目標,僅僅因為他們是外國人——除此之外,并無其他。而信德斯坦革命軍襲擊中國工人則是為了阻止中國對巴基斯坦疲軟的經濟提供進一步的經濟支持。中國政府對伊斯蘭堡的支持已經引起了巴魯奇部落地區(Baluci tribal region)的公開反對。但是,港口城市卡拉奇仍被認為是中國工人相對安全的飛地。中國—巴基斯坦經濟走廊(China Pakistan Economic Corridor,CPEC,以下簡稱“中巴經濟走廊”)預計投資價值為630億美元,它連接中亞與巴基斯坦的印度洋港口瓜達爾(Gwadar),是“一帶一路”(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BRI)重要的戰略組成部分。“一帶一路”倡議由習近平主席于2013年發起,旨在促進中國與60多個國家的經濟發展和交流合作,是中國重新開展對外直接投資工作(outbound direct investment,ODI)的先鋒。

隨著關于工作條件和環境惡化問題的爭議正日益引起人們對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的關注,當地居民與中國工人之間的沖突在非洲、中亞及南亞并不鮮見。雖然過去10年中國海外投資總額增長了8倍,但中國在“一帶一路”投入的資金量前所未有——中方估計為8萬億美元。

在“一帶一路”建設中,必須解決的一個監管問題,即“一帶一路”中的海路與陸路沿線需要一系列的安全考量。在卡拉奇襲擊中,走向全球的“一帶一路”遇到了一個地區性的問題,但這個問題在項目的經濟和安全影響分析中都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缺少的是評估當地社區對“一帶一路”建設的抵制心理。根據官方報道可知,事件的襲擊者曾留下一張紙條,稱此次行動是對“中國帝國主義崛起”的抗議。這一報道顯示出某種宣傳上的沖突,沖擊了與“一帶一路”倡議的互利共贏、可持續發展的理念。自2013年“一帶一路”建設啟動以來,中國公共外交以新絲綢之路的全球互聯互通性和可持續性共贏發展為隱喻,試圖控制或減輕國際社會對“中國崛起”的焦慮。但這一尚未成功的努力,或可成為“一帶一路”沿線發生的其他幾起沖突的征兆。

雖然中國政府意識到了“一帶一路”建設所面臨的安全風險與挑戰,但是解決之道卻需在別處尋找,即提供武裝私人安保、特殊風險評估、保險以及——可能是最重要的一點——緩解危機的國際公司。

具有“中國特色”的私營安保公司(private security companies,PSCs)當下的角色與私人軍事安保公司(private military security companies,PMSCs)在兩次伊拉克戰爭和阿富汗穩定運動期間所扮演的角色完全不同。然而,在揭示安全威脅和如何最好地利用安全承包商方面,部署私營安保公司的中國國有企業(state-owned enterprises,SOEs)仍在努力克服一些認知差距。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或地區建設基礎設施的多數國有企業和中國私營企業,會低估安全風險,并且希望中國政府與東道國簽署協議,為自己提供保護。同時,其他意識到存在安全威脅的公司往往傾向于僅僅將私營安保公司視為“持槍保安”(guns for hire)。

當代的私營安保公司正在努力使自身的商業模式與非洲后殖民戰爭期間雇傭兵的可恥行徑區別開來。可盡管如此,與雇傭兵(soldiers of fortunes)有關的污名仍未消散。

在過去20年中,兩極全球秩序的瓦解推動了以提供軍事化服務為核心商業模式之一的私營公司的崛起。現代雇傭兵成為承包商,通過臉書(Facebook)等社交媒體提供服務。在這方面,中國對私營安保服務的需要呼吁著一套更復雜的解決方案的出臺。中國國有企業需要一套綜合服務,而武裝人員只是其中的一個組成部分。

來自美國的私營安保公司黑水公司(Blackwater)——也被認為是一家私營軍事安保公司——的安保人員在巴格達(Baghdad)的尼蘇爾廣場(Nisour Square)殺害了17名伊拉克平民,隨后,這種行為引起了媒體對雇用私營安保人員的強烈不滿。公眾的抗議直接迫使黑水公司的首席執行官埃里克·普林斯(Eric Prince)放棄了與美國政府簽訂的利潤豐厚的合同并更改公司名稱。但中國國家安全機關的一個重要部門和私營安保公司管理層都認為,黑水模式是有效的,這與西方觀點形成鮮明對比。前黑水公司創始人埃里克·普林斯為其設計的宣傳語“黑水關照之下從未有客戶死亡”在中國擁躉眾多。

因此,普林斯先生在香港的新公司——先豐服務集團(Frontier Service Group,FSG)——在北京設有辦公室,也就不足為奇了。此外,普林斯是受邀參加2016中國私營安保協會年會的少數幾位外國嘉賓之一。

然而,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是:許多接受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的國家,其法律不允許在本國動用境外武裝私營安保。在這一問題的解決上,與中國安保企業和當地執法機構都有合作的風險評估官員,可以提供重要的幫助。與此同時,剛進入特殊保險市場不久的中國保險公司,必須提高自身的業務能力,以達到與國際最佳實踐相一致的水平。特殊保險領域還是一個鮮為人知的利基市場,但由于中國對外直接投資規模擴大,特殊保險已然成為高利潤行業。中國保險行業的領軍企業,如中國平安保險公司(Ping An)和中國太平保險公司(China Taiping),已經伸出尋求與來自英國及其他國家的保險專家合作的觸角。

中國安保企業明白,由于經濟危機、沖突、內亂、資產國有化和貨幣貶值等因素相互交織,在新興經濟體與對外直接投資有關的風險包括更高的失敗率。與此同時,中國國有企業具有公營性質,商業能力強,還有模糊商業因素與政治因素的界限的傾向。因此,如果出現危險,他們往往會過于樂觀地依賴中國政府的支持。

中國政府知道巴基斯坦境內的中國工人面臨著安全威脅,但此前的風險分析聚焦于俾路支斯坦地區(Baluchistan area)內那些尋求獨立的好戰派。伊斯蘭堡(Islamabad)已經部署了相當多的軍事力量來保護該地區的中國公民。而信德省發生的襲擊事件表明,隨著“一帶一路”項目的開展,全面、持續的風險評估缺失了。不但在項目前期評估期間必須進行初步風險分析,而且也必須監測項目在進行過程中對當地社區的影響。

分裂主義和叛亂是風險評估模式中的主要變量,但它們的影響往往被高估,而中國資本和工人涌入在當地引發的問題沒有得到充分考慮。中國基礎設施項目破壞了當地權力和財富的動態平衡,造就了一批新的贏家和輸家,并誘發了反華危機。從中亞到非洲,從越南到印尼,數起案例已經表明,中國投資在當地引起的變動,有的會以暴力沖突而告終。

中國國有企業在“一帶一路”陸路沿線(途經中亞、連接中國和歐洲的新鐵路)所面臨的危機正在增加。風險的范圍很廣,從區域政治社會不穩定,如塔吉克斯坦(Tajikistan)和吉爾吉斯斯坦(Kyrgyzstan)之間的邊界沖突、奧什(Osh)發生的吉爾吉斯種族暴力事件(2010年),到當地居民抗議以及中國國有企業工人和當地居民之間不斷爆發的暴力行為,如阿克斗卡銅礦事件(哈薩克斯坦,2015年)。

“一帶一路”危機處理的基石是政府間的協議(G2G)。這種雙邊方式使得一種風險評估在中國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都具有法律約束力。然而,這種雙邊方式也有局限。最明顯的是分裂分子與中央政府之間的敵對。其他限制包括中央和省級政府之間的聯系薄弱、文化和宗教障礙以及歷史上根深蒂固的未解決的爭端等。面對這些挑戰,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要想實現其核心價值,并于長期的國際經濟合作和可持續發展中取得成功,關鍵在于中國私營安保公司要有能力進行準確、持續的安全評估、情景規劃,能夠預防和處理危機。

自2014年以來,中國人民公安大學(People's Public Security University of China)為反恐官員開設了專門的培訓課程。此外,中國的私營安保培訓機構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在英國和以色列專家的幫助下,他們培訓將要在國外開展業務的私人安保人員,但與目前的需求相比,這些還只是汪洋一瓢,微不足道。不斷有中國私營安保公司在海外布局,說明這一現象的新穎性,也暴露出目前中國在安保領域缺乏一家領軍企業的問題。自新千年伊始,好幾家中國公司已經將他們的商業模式從地方性的安保公司——所謂的為富有客戶提供保鏢服務的公司——發展為在北京設有聯絡處的國際公司。

一些已經在國際舞臺上嶄露頭角的中國私營安保公司,整合了當地和國外的混合資源。提供貼身保護和非武裝安保服務的中國本土安保公司總數已經超過5200家,安保人員約有300萬。其中,具備獨立國際服務能力和經驗的企業不足30家[如華威安保(Huawei Security)、偉之杰安保(VSS)、中國安保(Chinese Security ZGAB)、德威(De Wei)、鼎泰安元(Ding Tai An Yuan)]。而與此同時,中國企業對保護性服務的需求日益增長,吸引了大量尋求與當地新興私營安保公司合作的國際企業,如化險咨詢(Control Risks)、杰富仕(G4S)和保賽固(Prosegur)。目前中國私營安保公司提供海外安全服務的能力還無法與國外頂級同行相媲美。不過中國國有企業仍傾向于雇用中國安保公司。而且在中國私營安保公司的能力達到高水平之前,與國際安保公司的合作被認為是“必要之惡”。只雇用中國私營安保公司的意愿,不僅與語言和文化敏感性有關,還源于“只有中國安保公司才能保護國有企業的機密信息”的這種觀點。具有“中國特色”的私營安保公司會聘用前中國人民解放軍(People's Liberation Army,PLA)人員、人民武裝警察(People's Armed Police,PAP)或與國家安全機構有聯系的中國安全官員。因此,人們認為只有本國私營安保企業才能保護國有企業商業數據完整。中國企業從中國投資銀行獲得海外投資資金的能力,遠強于他們制定準確、持續的風險評估和應急計劃的能力。除了油氣行業之外,中國國有企業對研究安全問題缺乏興趣,這種缺乏十分危險。中國企業仍然沒有將反華暴力與政治和犯罪活動區分開來,就是個明顯的例子。

目前,大部分進入“熱點地區”所需的培訓是為期3天的安全培訓課程,課程不包括情報監控和分析。中國對提供安保服務的私營企業的要求,與美國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沖突期間提出的需求方案(requests for proposal,RFP)大不相同。

與此同時,“一帶一路”倡議中,獲得中國技術和基礎設施建設支持的弱小國家,往往沒有足夠的能力確保地方安全。因此,中國的基礎設施和人員很容易成為有政治動機的反叛組織甚至犯罪團伙的獵物。但是大多數參與“一帶一路”建設的中國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尚未充分意識到可能面臨的各種危險。

當下,得出中國國有企業海外運營風險評估的類型所需的方法和信息包括以下內容。

首先,如果國有企業將在某地區開展運營,那么就需要了解該項目對該地區的影響。這一評估是整個國家風險預想的關鍵部分。在大多數情況下,疾病、地方糾紛和車禍造成的人員傷亡要多于通常的恐怖襲擊。問題的根源不僅在于國有企業內部缺乏安全和風險管理人員,還在于中國企業在風險上與西方企業持有不同的看法。政治風險以及中國公民被綁架或殺害等事件可能在國內引發的社交媒體風波,最終使國有企業的風險意識水平得到提高。同時,深入了解具有中國特色的特定潛在風險,可以使特種保險公司和安保服務提供者更好地滿足國有企業的實際需求。

有關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的第一個特征是,與東道國開展的其他項目相比,它所涉及的項目規模往往更大。中國國有企業傾向于從一個項目迅速轉到下一個項目,而企業為了努力適應當地的生活條件和習慣,每次都要經歷一個困難的學習過程。同時,中國國有企業僅雇用中國工人,這些工人居住在工地附近墻圍居住區內,這樣的行為使當地民眾產生了反華情緒。因為人們認為當地的工作崗位正在減少,并懷疑居住區內的環境在不斷惡化。通常情況下,當地社區中有一小部分人會為中國企業提供商品和服務,而剩下的這部分人會由于人民幣的突然涌入,而被排除在外,生活更加艱難。

中國企業管理層在準備投入下一個投資機會的同時,會對項目交付予以充分關注,但在項目實施前和實施過程中未能了解當地社區的情況。他們總是會產生東道國中央政府會維護他們的安全,并會出手保護他們的企業的錯覺并嚴重地依賴于此。因此,當地社區中新創造出的贏家和輸家的存在會助長反華情緒。由于投資被視為一項“資源消耗活動”,因此對當地社區利益攸關方進行風險勘測是一項必要的、不可避免的任務。

盡管中國政府已經承認了這些風險的存在,但安全風險往往被簡單地描述為另一種恐怖主義威脅。毫無疑問,關于恐怖主義的新聞報道越來越多,但使中國投資面臨更具有破壞性的威脅的是,由項目造成的緊張局勢以及利用中國國企弱點的地方犯罪活動。

雖然國有企業雇用越來越多的中國私營安保公司能夠提升“一帶一路”的安全性,但仍有許多監管灰色地帶需要應對。中國的私營安保公司需要一個適當的審查和認證程序,使它們有能力獲得提供安保服務的機會。與此同時,在允許中國私營安保公司在海外開展業務之前,中國政府還需要出臺一套切實有力的行為守則。而篩選核心競爭力是中國政府需要實施的第一步。

第二步與分析國有企業和服務提供商之間可能存在的利益沖突有關。對此,究竟由哪一個部門負責甄別工作,仍有待商討。外交部、公安部以及其他幾個部委都聲稱自己對私營安保公司的監督擁有管轄權。但從嚴格的法律角度上看,如果私營安保公司在國有企業的名義下發生暴行或者其他破壞行為,國有企業承擔的責任仍然需要進一步界定。

另一個中長期問題與透明度有關,這個問題不僅會出現在提供安全服務期間,也會出現在國有企業、私營安保公司和不同的分包商之間的金融交易中。如果沒有一套實用且可執行的明確規則和條例,那么追蹤資產轉移和資金情況幾乎無法實現。

許多在全球范圍內進行的金融交易源自國有企業總部以及區域分部之間,在一個巨大的銀行機構網絡中,這些都很有可能會被濫用。為了避免腐敗、非法交易甚至洗錢計劃,雇用私營安保公司的資金必須遵守嚴格的銀行轉賬管理規定,以提高和加強透明度、強化問責制。然而,受國有企業所執行的拜占庭式會計準則(byzantine accounting regulations)的影響,中國私營安保公司市場的經濟價值仍難以量化。中國的安全協會估計,“三姐妹”即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有限公司、中國石油化工集團有限公司和中國海洋石油集團有限公司(以下分別簡稱“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每年的油氣海外安全支出約為20億美元。

從對國外安保、國內安保或兩者混合情況進行的雇傭有效性評估開始,每一個項目都必須考慮到當地的具體狀況和需要。有時,完全雇用外國承包商可以產生極好的結果,消除來自當地激進分子的內部威脅。但在其他情況下,雇用外國安保人員可能會點燃激進化進程,而如果沒有外來壓力的涌入,激進化進程本可處于休眠狀態。

在人力資源管理方面,中國安保行業仍在推行“惡性競爭”(race to the bottom),即依靠以低價為核心的競爭來降低成本,提高盈利能力。目前這種偏向低價競標者的風氣,須以提供高水平服務的商業文化取而代之。因此,必須培養合格、能得到高薪支付的安保職員,以此取代目前這種無法吸引人才的人力資源流程。

中國中央政府作為提高和加強中國私營安保公司效率和問責制的推動力量,正在推進私營安保企業的海外部署和國內安保行業改革。雖然中國私營安保行業的職能范圍仍然有限,但以新加坡輔警為參照,輔警服務的發展前景并不難預見。在這種情況下,透明度和可靠的法律框架是長期保持高效率且經濟的安保服務的基石。目前中國工人和基礎設施建設所面臨的危險已經向中國政府表明了一個事實——僅僅“向問題扔錢”并不總是最可行的解決辦法。

中國對“一帶一路”倡議沿線國家和地區的對外直接投資有所增長,這使得其在不久的將來面臨國際危機問題的可能性增加。因此,中國企業和中國工人在國外所受威脅預計將會增加。中國國有企業、私營安保企業以及中國政府相關機構之間的有效合作模式,是保持“一帶一路”倡議雙贏局面的可行方案。如果采取適當措施,將成功降低“一帶一路”倡議面臨的風險。

如果不能及時了解、防范和化解上述風險,不僅會危及整個倡議,而且會危及中國的可持續發展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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