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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朱門寒骨

“九殿下...九殿下...您醒醒啊,好歹...好歹喝口水...”

一個蒼老、嘶啞,帶著濃重哭腔的聲音,像鈍刀子一樣刮著李琰的耳膜。

他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好一陣才勉強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幾根歪斜、布滿蛛網的烏木房梁,上面糊著的厚厚灰塵,仿佛隨時都會簌簌落下。

一股混合著霉爛、塵土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朽氣味,霸道地鉆進他的鼻腔,嗆得他喉嚨發癢,忍不住咳了起來。

“咳咳...咳咳咳...”

這一咳,牽動了全身,每一塊骨頭縫里都透著鉆心的酸痛,胃里更是空空如也,火燒火燎地難受。

“殿下!您醒了!蒼天有眼,菩薩保佑啊!”那蒼老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李琰艱難地轉動脖頸,看到一個穿著洗得發白、打滿補丁灰色內侍服的老太監,正跪在床邊一個破舊的蒲團上。

老太監頭發花白稀疏,臉上溝壑縱橫,渾濁的老眼里此刻蓄滿了淚水,正激動地望著他。

李琰的腦子像一團被攪亂的漿糊。我是誰?我在哪?我不是剛做完一臺持續了十二個小時的復雜心外手術,累得在休息室沙發上睡著了嗎?怎么會...

洶涌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沖進他的腦海。

李琰,大唐開元皇帝李隆基的第九子。

生母是一個早已在記憶里模糊了面容的卑微宮人,據說是罪臣之后,在生下他不久便“難產”而亡。

而他這個毫無根基、甚至可能帶著“原罪”的皇子,在偌大的太極宮中,如同路邊的野草,自小便被遺忘在西北角這片最荒涼、最破敗的宮殿群里。

這里,是名副其實的冷宮——長樂宮偏殿。伴隨他成長的,只有身邊這位同樣被遺忘的老太監,福伯。

原主的記憶里充滿了灰暗:長年的營養不良、無處不在的輕蔑白眼、其他皇子公主偶爾路過時的肆意嘲笑、還有那個掌管這片“廢地”、名叫張德全的掌事太監刻薄的嘴臉和貪婪的盤剝。而原主最后的記憶,是張德全送來一份明顯餿臭的飯食,他不甘地吃下后,劇烈的腹痛...然后,便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現代頂尖外科醫生李琰,在連續高強度工作后猝死,靈魂竟然意外穿越到了千年之前,附在了這位同名同姓、同樣命運多舛的冷宮皇子身上!

“福...福伯...”李琰張了張嘴,發出的聲音干澀嘶啞,如同砂紙摩擦。

“哎!老奴在!老奴在呢!”福伯連忙膝行兩步,湊得更近,布滿老繭和裂口的手顫抖著捧起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是半碗渾濁的冷水,“殿下,您昏睡了一天一夜了,快,喝口水潤潤喉。”

李琰就著福伯的手,小口啜飲著那帶著土腥味的冷水。

冰涼的水滑過喉嚨,帶來一絲清醒。

他一邊喝水,一邊用醫生特有的冷靜目光快速掃視著周遭的環境。

這所謂的“寢殿”,不過是一間四壁徒然、窗戶紙大半破爛的屋子。

一張搖搖欲墜的硬板木床,一張斷了一條腿用石頭墊著的破桌子,兩把吱呀作響的矮凳,墻角堆著一些辨不清原貌的雜物。

地上坑洼不平,角落里甚至能看到干枯的苔蘚。

唯一的光源是從破窗和門縫里透進來的慘淡天光,映得整個空間灰蒙蒙的,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喲!這命硬的廢物,還真醒過來了?”一個尖酸刻薄、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像毒蛇吐信般從門口傳來。

李琰和福伯同時轉頭望去。

只見一個穿著靛藍色內侍服、體型微胖、面皮白凈卻帶著幾分油膩的中年太監,正倚在門框上。他雙手攏在袖子里,下巴微抬,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和輕蔑。正是這長樂宮偏殿的掌事太監——張德全。他身后還跟著兩個同樣穿著靛藍服色、神情麻木的小太監,顯然是張德全的跟班。

福伯的身體瞬間繃緊,下意識地擋在李琰床前,枯瘦的手緊緊攥住了衣角,臉上擠出卑微而討好的笑容:“張...張公公,您來了。托您的福,殿下他...他剛醒...”

“托咱家的福?”張德全嗤笑一聲,慢悠悠地踱步進來,像是巡視自己領地的土財主。他嫌惡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一股子死人氣兒!醒了又如何?還不是個占著茅坑不拉屎的廢物點心?白費宮里的米糧!”

他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睨著躺在破床上、臉色蒼白如紙的李琰,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坨垃圾。

“喏,今兒的份例。”張德全朝身后努了努嘴。一個小太監面無表情地走上前,將一個粗陋的木托盤“哐當”一聲重重放在那張破桌子上。

托盤里,是三個硬得能砸死人的黑黃色雜糧餅子,還有一碗稀得能照見人影、飄著幾片爛菜葉的湯水。那湯水散發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餿味,餅子表面甚至能看到可疑的霉點。

福伯看著那點東西,渾濁的老眼里滿是悲憤和絕望,嘴唇哆嗦著:“張公公...這...這點東西,殿下大病初愈...實在...實在不夠啊...而且...而且看著...看著像是...餿了...”

“不夠?”張德全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夸張地拔高了音調,“一個冷宮里的廢物皇子,能有什么份例?能有口吃的吊著命,已經是皇恩浩蕩了!還敢嫌少?嫌餿?”他猛地逼近福伯,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老人臉上,“老東西,你是不是活膩歪了?還是覺得咱家心太善?”

福伯被他嚇得連連后退,差點絆倒,佝僂的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不敢...老奴不敢...張公公息怒...”

“哼!”張德全冷哼一聲,又轉向李琰,臉上掛著虛假的憐憫,語氣卻比冰還冷,“九殿下,您也別怪咱家。宮里規矩大,份例就這么多。您要是嫌不夠吃,嫌不好吃...”他故意拖長了調子,眼神陰鷙,“那就想想辦法,看看您那死鬼娘親,還能不能從陰曹地府給您捎點體己銀子來?啊?哈哈哈哈!”說完,他自顧自地放聲大笑起來,那笑聲在空曠破敗的殿宇里回蕩,格外刺耳。他身后的兩個小太監也配合地扯了扯嘴角,露出麻木而諂媚的笑容。

李琰靜靜地躺在那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低垂,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看上去依舊是那個懦弱可欺、逆來順受的廢物皇子。只有緊貼著身體、藏在破舊薄被下的雙手,指甲因為用力而深深陷進了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楚。

憤怒嗎?當然!一個現代頂尖的外科精英,何曾受過這等屈辱?被一個奴才指著鼻子罵廢物?罵生母?

但他更清楚,憤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這具身體虛弱得連坐起來都費勁,福伯年老體衰,張德全卻掌握著這里的一切,包括他們主仆二人微薄的生存物資。此刻翻臉,無異于自尋死路。

忍!必須忍!

醫生強大的自控力在這一刻發揮了作用。他將所有的屈辱、憤怒、殺意,都死死地壓在心底最深處,像冰封火山。他需要時間,需要了解,需要恢復。

“張...公公...”李琰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虛弱又帶著一絲討好,“多...多謝公公照拂...這點...夠吃了...”

他的聲音細若蚊吶,帶著病后的孱弱,甚至有些結巴,完美地契合了原主“木訥愚鈍”的形象。

張德全的笑聲戛然而止,似乎對李琰如此“識相”感到有些意外。他瞇起那雙細長的三角眼,重新打量了一下床上這個瘦弱蒼白的少年。依舊是那副窩囊廢的樣子,看來這次是真被折騰怕了?他撇撇嘴,心中那點因對方沒反抗而升起的不爽,很快被一種掌控螻蟻生死的優越感取代。

“哼,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張德全撣了撣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語氣施舍般地道,“好好吃你的飯,別給咱家添亂。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或者死了臭了...”他陰惻惻地笑了笑,“咱家還得費力氣找人抬出去,晦氣!”說完,他嫌棄地掃了一眼這破敗的屋子,仿佛多待一秒都會染上窮病,一甩袖子,帶著兩個小太監揚長而去。

“哐當!”破舊的殿門被重重關上,隔絕了外面那一點點天光,也隔絕了張德全那令人作嘔的聲音。殿內重新陷入一片壓抑的昏暗和死寂,只有那碗飄著餿味的湯水,還在散發著令人絕望的氣息。

“殿下...嗚嗚嗚...”福伯再也忍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床前,老淚縱橫,“老奴沒用...老奴護不住您...讓您受這等屈辱...張德全這個天殺的畜生啊...”

老人哭得渾身顫抖,那悲切的哭聲在這冰冷的宮殿里回蕩,充滿了無盡的凄涼和無力。

李琰沒有說話。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支撐著坐起身。劇烈的眩暈感和虛弱感如同潮水般襲來,他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這具身體,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長期的營養不良和慢性中毒(他幾乎可以肯定原主的死因和張德全脫不了干系),已經掏空了根基。

“福伯,扶我...過去看看。”李琰的聲音依舊虛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

福伯一愣,止住哭聲,有些茫然地看著自家殿下。殿下似乎...有些不一樣了?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樣呆滯茫然,雖然依舊蒼白虛弱,但那雙漆黑的眸子里,仿佛沉淀著某種他看不懂的東西,很沉,很靜。

“殿下,您身子還虛...”福伯擔憂地勸阻。

“無妨,看看。”李琰堅持道。

福伯不敢再違逆,連忙起身,小心翼翼地攙扶著李琰,一步步挪到那張破桌子前。

離得近了,那碗湯水的餿味更加明顯。李琰的目光沒有停留在那令人作嘔的食物上,而是落在了那三個硬邦邦的雜糧餅子上。

他伸出蒼白瘦削的手指,拿起其中一個餅子,湊到鼻尖,極其仔細地嗅了嗅。除了糧食本身粗糙的氣味和淡淡的霉味,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極淡、極不易察覺的苦澀氣息。

他的眼神驟然一凝!作為一名頂尖的外科醫生,他對各種藥物的氣味異常敏感。

這種苦澀,絕非糧食霉變能產生!他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塊餅子,放進嘴里,沒有咀嚼,只是用舌尖細細感受。

一絲極其微弱的麻痹感和難以言喻的怪味在味蕾上蔓延開來。

果然!李琰心中冷笑。這餅子里,摻了東西!分量很輕,絕非急性毒藥,更像是某種慢性損傷肝腎、破壞免疫力的藥物!張德全,這不僅是克扣,這是要鈍刀子割肉,讓他們主仆在絕望和病痛中慢慢消亡!難怪原主身體如此之差,一場“普通”的腹痛就送了命!

好狠毒的手段!好縝密的心思!既不易被察覺,又能完美推脫給“冷宮條件惡劣,體弱病亡”。

“殿下...您...”福伯看著李琰的動作和驟然變得冰冷的眼神,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

李琰沒有解釋。他放下餅子,目光轉向福伯,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穿透力:“福伯,告訴我,這宮里,除了張德全,還有誰?外面...最近可有什么風聲?關于父皇,關于...其他皇子,或者...朝廷?”

福伯被李琰的眼神看得心頭一凜,下意識地回答道:“回殿下...除了張德全和他那兩個爪牙,這長樂宮偏殿,就咱們主仆二人了...哦,還有幾個被罰來附近做粗活的老宮人,都是等死的,不敢多事...”他努力回憶著,“外面...老奴偶爾聽送柴火的老吳頭提過一嘴,說...說圣人(皇帝)前幾日好像因為黃河那邊又報上來的什么災情,心情不太好,在麟德殿發了好大的火...還有...太子爺好像又被李相爺(李林甫)參了一本,說他...說他結交外臣,居心叵測...鬧得挺大...別的...老奴就不知道了...”

李琰靜靜地聽著,大腦在飛速運轉、分析、記憶。

開元二十四年...皇帝李隆基正值壯年,但已顯露出怠政和享樂苗頭,好祥瑞,重養生,喜怒開始無常。

權相李林甫權勢熏天,打壓異己,尤其針對太子李亨...這些都是歷史課本上的知識點,此刻成了他生存的寶貴情報。

“福伯,”李琰打斷了老人的絮叨,聲音低沉而清晰,“去,把墻角那幾個破瓦罐洗干凈,拿到院子里接滿雨水。再找找,看這破殿周圍,有沒有艾草、薄荷,或者...那種葉子邊緣帶小刺的,開小黃花的蒲公英?曬干的也行。”

“啊?”福伯徹底懵了。殿下要這些做什么?洗瓦罐?接雨水?找雜草?殿下是不是病糊涂了?

“快去!”李琰的語氣不容置疑,那平靜目光下蘊含的力量讓福伯心頭一顫,仿佛看到了某種深不可測的東西。他不敢再多問,連忙應道:“是...是,老奴這就去!”他跌跌撞撞地跑向墻角,開始翻找那幾個布滿灰塵的破瓦罐。

李琰的目光重新落回那碗餿臭的湯水和摻了慢性毒藥的餅子上。胃里依舊火燒火燎,但他知道,這些東西絕不能入口。

他撐著破桌子,緩緩走到破敗的窗邊。透過破爛的窗戶紙,看到院子里同樣荒蕪的景象。枯黃的雜草叢生,幾棵半死不活的老樹伸展著光禿禿的枝椏,在秋風中瑟瑟發抖。遠處的宮墻高大而冰冷,隔絕著兩個世界。

一陣冷風灌進來,吹動他單薄的舊衣,帶來刺骨的寒意。李琰卻站得筆直,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漆黑的眸子,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映著窗外灰暗的天空,冰冷、沉靜,卻又燃燒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火焰。

活下去!

這是眼下唯一的目標。

恢復身體健康!

這是反擊的基礎。

了解最近發生的一切!

這是破局的關鍵。

默默地隱忍,等待時機!

這是蟄伏的毒蛇。

張德全?李林甫?太子?皇帝?還有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

李琰緩緩抬起手,看著自己這雙蒼白、瘦弱、布滿了細小傷口和凍瘡的手。

這雙手,曾經在無影燈下,握著最精密的手術刀,掌控著生死。

如今,它將在另一個更加殘酷的戰場上,拿起不同的武器。

他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不是笑,而是一種刻骨的冰寒。

“另一場人生嗎?有趣。”他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低地呢喃。那聲音,如同冰棱墜地,碎裂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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