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仇世安一點也不兇,可是他妻子看起來很怕他,在他面前總是半垂著頭,說話輕聲細語的,陳德貴有時候真想把她嘴撬開,讓她大點聲說話——當然,只是想想。
仇世安教了他一年半,仇家便出事了,仇世安什么都沒同他說,只是急急忙忙將他送走,從此再不聞音訊。
后來陳家也出了事,父親大病,敗空了整個家,陳父深覺自己是個累贅,便死在一場暴雨中。
死的時候他跪在陳家墳塘前,頭栽進墳前的泥濘里,雙手合十杵在地上,手指也全扎進泥土里,匍匐于此,表情安詳,像個虔誠的教徒——即使他死的時候已經瘦得只剩皮包骨了,病魔使他的臉呈天青色,倒恰與那天的暮色相襯。
陳德貴的母親本身就羸弱,丈夫一下子出了事,又為了還債,把家里的房子都給抵了,家里幾乎揭不開鍋了,雙重打擊之下,陳母也很快撒手人寰了。
就這樣,相敬如賓的父母,寬敞精致的大院,博學溫柔的老師,全都變成了昨日。
回憶就此截止,陳貫學看著正吃東西的仇世安,輕聲問道:“您之前是發生什么了?怎么現在……”
仇世安挑眉看他:“現在怎么?”
陳貫學一時語塞,在他眼中,仇世安應該永遠是那個溫聲細語的老師,說起話來永遠慢條斯理,舉止間都該是中國文人應有的氣質,而不是像現在——也不對,其實即使是現在,仇世安吃東西也是一口一口的,好像并不是很餓的樣子。
直到仇世安吃完,陳貫學也沒再開口,仇世安輕舔了下嘴唇,笑道:“我們該有八九年沒見面了吧?”
“……十年了。”
“十年了啊……難為你還記得我。”
當然記得,陳貫學默默想著,這是他的先生,永遠春風笑意的先生啊……
陳貫學又問道:“您當年把我送回去到底是因為發生什么了?”
“好像……是發生了點什么吧,”仇世安瞇起眼,“不過我可以不記得。”
不是“我不記得了”,而是“我可以不記得”,陳貫學明白這又是仇世安不愿意回想的往事,便轉口問道:“那您現在在干什么?”
仇世安歪頭笑道:“如你所見吧。”
陳貫學心里莫名來了陣窩火。
——十二歲參加科舉就一次高中的仇世安,憑什么只做一個四處討生的乞丐?!
這亂世明明就應當是他們的舞臺,可是救世主在長眠,亂世還在喧囂。
陳貫學心里堵著口氣,不知是憤還是恨。
“您……怎么會如此墮落?!”
陳貫學用了“墮落”這個詞。
仇世安沒有立即答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良久,才慢道:“貫學,各有活法,不論高低。”
各有活法,不論高低。
那是他曾經對他的教導,下半句——
“但講貴賤。”陳貫學的鼻頭紅了,又補道,“您記不記得……”
“什么?”仇世安沒聽清
“鯤也,游于北冥;鵬也,翱于南空。類鯤者,可以破浪;類鵬者,可以乘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