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紙上只寫了短短的一段話。

“久別，

向垣哥，有沒有想我呀，周游世界的阿喬馬上就要回來了。猜猜我帶了什么禮物？照片里有線索哦。”

末尾是一個藝術簽名兒，雖然連筆很多，但女孩的字本身工整，曲清越很輕易就辨認出來她的名字——唐念喬。

這個名字出現在她眼中，某些細細碎碎的記憶被拉扯進腦海中。她見過這個名字，在哪兒呢？

從海外寄來的一箱包裹中，有這個女孩的名字。

向垣口中說的，關系很好的朋友，一直都是她吧？

曲清越顫抖著手把照片和信放回原位，她悄無聲息地離開，以為向垣不會察覺。

這天，向垣依舊晚歸。

曲清越沒再像以前一樣窩在沙發里等。

她一直覺得自己醒悟的太晚，遇到問題總像個縮頭烏龜一樣，能不正面應對，就不正面應對。

本以為在了解向垣的喜歡，自己能更加坦誠直率一點。

可心里卻在跟他慪氣，怪他有那么多的事情都從未告訴自己。除了偶爾的親密，她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似乎還停留在朋友的階段。

不過問朋友的私事，各自在自己的生活中忙碌，偶爾打個照面。

曲清越翻了個身，關掉夜燈，把自己藏匿在幽深的黑暗中。

也不知是不是兩人都察覺到了一些異樣。

醒來時，曲清越察覺到自己身側似乎躺了一個人，隱約能感受到從身邊傳來的舒緩的鼻息。心里突然變得異常柔軟，難以遏制的心動感讓曲清越脖子有些僵硬。

她突然不敢動彈，生怕自己一翻身，就會驚擾到枕邊的人。

可沒待多一會兒，他還是醒了，也把曲清越從全身僵直的狀態中，拯救了出來。

兩人幾乎是貼著說話的，向垣溫熱的氣息吹拂到她的臉頰上，引起一陣火燒感：“告訴我，該怎么做，能讓你開心點兒？”

曲清越此時只字難言，她躲避著，手撐在松軟的被子上，坐起來，靠在床頭邊。

向垣也察覺到曲清越這幾天似乎在跟他鬧別扭，可他想不出具體的原因，以為是江東海那件事對她打擊太大，讓她一時之間無法恢復成平常的狀態。

曲清越瞥了一眼放在小床頭柜上的透明電子鬧鐘，按平日里的作息，至少還有一個小時才起床。可兩人分明都沒有了睡意。

曲清越沒有問向垣怎么躺到她的身邊，仿佛一切只是自然發生。

她拿起鬧鐘旁的水杯，潤了潤喉嚨，隨后說：“早上你有空的話，可以抽出點時間和我聊聊嗎？”

這陌生又客氣的語氣，絲毫不像是對最親密的人說出來的話。

向垣應允，兩人陸續起來收拾、洗漱。

曲清越打開淋浴頭，在底下站了很久都沒有動。她也不知自己在磨蹭什么，明明是自己提出來要聊一聊，可現在卻先逃避起來。

仿佛如果經過此次聊天，兩人之前就會發生什么不同。

她盯著地磚上的泡沫一點點被水沖洗掉，被打濕了的頭發顯得格外沉重，壓得她有點抬不起頭。

一切收拾完畢，走到客廳，發現向垣已經做好了三明治，坐在他平常坐的單人沙發上，茶幾上擺著兩杯咖啡。一杯黑咖啡，一杯香甜濃郁的卡布奇諾。

曲清越坐在茶幾邊，發現自己的三明治里還夾了許多芝士和奶酪，平常不喜歡讓她吃太多甜膩食物的向垣，今天竟然反常地縱容她。

曲清越不動聲色地咬了一口三明治，朝他微笑：“挺好吃。”

向垣抬起頭沖她溫和地笑笑：“你剛說有什么事要聊？”

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曲清越強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清了清嗓子，說：“我想辭職。”

“什么？”他像是聽到了一個很久沒聽過的詞匯，一時之間陌生的不知該作何反應。

“辭職，”曲清越又重復了一遍，盡量讓自己吐字清晰，“我不想做這個工作了。”

向垣盯著她的眼睛，似乎在努力解讀她神情中的意思。

明明前兩天還聽宋可可張羅著要一起報名設計大賽的，他也看到曲清越填完了報名表，只差交給他了。

“說真的，我發現我好像還沒為自己的人生考慮過。”曲清越這辭職的想法絕不是空穴來風，她醞釀很久了，也在心里反復糾結過。

向垣如今這么驚訝，也許他真的一點也沒看出來，自己在這個公司工作時，并不開心。

之前，都是為了向垣，曲清越才一畢業就一股腦地跑來這個公司應聘。

雖然在這里也交了幾個朋友，但終歸不是她想要的工作氛圍。

又不忍心告訴向垣，雖然待在他身邊很好，但她真的不喜歡現在的工作。

曲清越已經做好了跟向垣爭論很久、甚至吵架的準備，她料定向垣會拒絕她這個提議，所以也沒多做解釋，只是靜靜地等他發問。

可誰知他很快便作出了回應：“你要走的話，我陪你一起。”

那一瞬間如福至心靈，曲清越組織好的話全都沒處說了，她有點發愣，像向垣剛剛那樣，傻里傻氣地又問了一遍：“你說什么？”

向垣扯起唇角，眼里充斥著大片的陽光：“其實我也很早就有要走的想法，只是時機尚未成熟，而且……我放不下你。”

他也是這個想法嗎？

不過細想，也合情合理。在這樣一個小公司確實沒什么發展前景，曲清越讀研究生時，一度以為向垣會跟大學時處的比較好的朋友一起去創業，可他偏偏選擇了跟普通人一樣，過上了加班加點的打工生活。

曲清越為了這次她以為會很漫長的對話，預留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可這話題不到二十分鐘就結束了。

她的大腦現在處于一段空白中。

向垣看出她的無措，便主動接過話題：“看來你還沒有想好，辭職以后該做什么。”

辭職以后嗎？

她想先修正一年，想去旅游，想去世界各地看畫展。可這終歸只配活在她的夢里，至少今年是不可能實現這個愿望的。

曲越來馬上就要高考了。

所以她說出來的話就變成：“嗯，找找別的工作室，看看有沒有適合的。”

這年頭裸辭爭議很大，不少公司在面試時都會犀利地問，你為什么要裸辭，或者你為什么要從上一家公司離開……

這對毫無準備的曲清越而言，無疑是個不理智的決定。

她還是沒能說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也不是想要可以隱藏，也不是為了讓自己也對向垣有些秘密。

她的個性一直是這樣，不會因為日子久了而變得理所應當，她始終記得，向垣幫過她的每一次忙、向垣為她做過的每一個事情。所以在面對向垣沒有說出口的秘密，她更加無法去怨恨什么。

誰沒有秘密呢，曲清越只希望在這些秘密浮出水面的時候，她能承受得住吧。

辭職的事，一直都缺少一個契機。

曲清越以江東海再次騷擾她為由，向人事遞交了辭職報告。

她以為還會被問些什么，但并沒有，反而很順利。

宋可可應該是最不想讓她辭職的人了，抱著曲清越的胳膊晃了好久，聲音里還帶著哭腔：“越越你走了我該怎么辦啊，以后都見不到你了，你太狠心了，太無情……”

曲清越無奈地拍拍宋可可的后背，讓她埋在自己肩膀哭：“我又不是不再B城了，周末出來聚嘛。工作上要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我依然可以幫你啊。”

“反正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宋可可像一個撒嬌的小孩子。

最后還是冷靜的鄭助理把她拖到一邊，曲清越才得以走出辦公室的門。

分別是件很不好受的事情，盡管曲清越知道她跟宋可可，還有鄭助理一定會經常見面的，可就是有什么變得不一樣了。

不似從前那般無憂無慮，整夜暢談人生的情境了。

曲清越輕輕嘆了口氣，收拾完東西從公司出來時，已經是傍晚了。

向垣說葉珂約了他見面談事情，不一起吃晚飯了，曲清越跟他一同坐的電梯，到大廳決定分別。

向垣看上去有些不舍，他捏了捏曲清越臉上的肉，突然上前一步：“我送你回家。”

曲清越推開他的手：“你就別耽誤時間啦，讓人家等。”她表示可以自己回去。

面對曲清越的坦然，向垣也不好再爭執些什么，只好作罷，目光一直追隨著曲清越的身影，眼底似乎帶著些許歉意。

等看她上了一輛出租車，向垣才轉過身去，接起了剛就一直在振動的電話。

出租車行駛在寬敞的馬路上，曲清越放著街邊的招牌紛紛亮起了燈，這也預示著繁華的夜晚即將要到來。

她目無焦點地望著窗外，心底陡然生出一絲荒涼。

回家也是自己一個人。

好無聊。

自己從今天起，就徹底變成自由身了，可這感覺并沒有讓她輕快多少，反而無法預見的未來似乎充滿了危險的氣息，像更深的水域，黑黑的，看不見一絲輪廓。

她似乎又變成了高考結束時，不知自己改往何處去的小孩。

半路上，她接了一個電話，是錢雨燦打來的。

看到手機屏幕上閃爍著錢雨燦的名字，某些快被遺忘的記憶瞬間被拉出水面。

今天好像是錢雨燦籌備許久的明星慈善夜！

曲清越當時還有些八卦地問她會出席哪些明星，錢雨燦說她并不知道全部人的信息，只知道主辦方是安向集團，但這一點被她省去了，只是主辦方而已。

錢雨燦隨口提了幾個之前預約要到場的明星。

“哎，你劇組那個小帥哥呢？他會來嗎？”曲清越只見過夏屹一次，還是遠遠地瞧見了一眼，他當時在跟錢雨燦說話，曲清越沒敢上前打擾。等兩人聊完，錢雨燦回頭，才發現曲清越已經站在一個不太起眼的地方等著了。

錢雨燦搖搖頭：“他最近雖然勢頭很大，但畢竟太年輕了，咖位不夠的。”

“好吧。”曲清越略微有些遺憾，她不太關注娛樂圈的新聞，好不容易有幾個知道名字對的上臉的明星，結果沒幾個會到場，話題聊到一半，曲清越全然失去了興趣，只是鼓勵似的叫錢雨燦加油，說她一定能搞好這個晚會的。

錢雨燦打來電話，一定是為了這件事。

曲清越接起電話的瞬間，還沒等錢雨燦開口問，直接說：“你在哪兒，我去找你啊。”

電話那頭明顯愣了一下，隨后語氣很是輕快地報了個地址：“我叫小黃去接應你，你走工作人員通道就行。”

“嗯。”

掛了電話，曲清越十分不好意思地叫司機師傅掉轉車頭，去一個跟她家全然相反的一個地址。

錢雨燦穿著深色西裝，據說工作人員要求統一著裝，因此她也被帶去換了身正式的衣服。

脖子上還掛著一個工作牌。

“你跟在我身邊就行。”錢雨燦看到曲清越很是興奮，眉毛挑起，眼神無比明亮。

“我不會添麻煩吧？”曲清越有些拘謹，她還從來沒去過這樣盛大的場合。

親臨現場后，發現這一切跟在電視里看到的太不一樣了。

電視里所呈現的，只有那一個小角落，背后這一大片的工作人員，無一不在為了這個晚會而努力著。

“你只要不到處亂跑，去亂摸那些展品，就一點麻煩也沒有。”錢雨燦開了個玩笑，想緩解一下緊張的氣氛。

原以為只是來開開眼界，順便跟好朋友一起見證這一刻，兩人根本沒有預料到，安向集團這次派來的負責人，會是一個她們無比熟悉的人。

曲清越在看到向垣的那一刻，心中有什么東西慢慢沉下去了。

一切都明了了。

她之前所懷疑的一切，都在此刻被印證了。

都不用向垣去說，她自己就看見了。

曲清越此時無比希望自己不在現場，如果她當時直接選擇回家，或者忽略到錢雨燦這個電話該多好，她就不用陷入這種兩難的境地。

她無法想象自己之后該怎么面對向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