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侍女聲音出現的一剎那，童修宸眼中的波光立馬消失。

他柔和地看著來人，斂下眸光，聲音微微發沉，“知道了。”

這次他沒有再刻意的故作老成，臉上只剩十五六歲病弱少年的落寞和無奈，看起來可憐見兒的。

他半轉臉頰望向景絡兒，輕笑，“今日與王妃一見如故，若日后王妃想把心事說與我聽，我必定十分歡喜。”

說完，他攏了攏裘衣，唇邊弧度放大，“小王還需按時藥浴，便不打擾王妃了。”

“…這樣。”景絡兒撩開眼簾，把手中的紅梅遞了過去，“禮尚往來，我沒有什么可以贈予皇子的，便送這枝梅花表達對皇子贈畫的謝意。”

她眉眼彎著，笑容一塵不染，“藥浴的時候，可以把上面的花瓣加進去，雖然不能起到什么功效，卻也賞心悅目。”

“如此……”童修宸微微愣了一下，而后便輕笑出聲，“多謝王妃。”

而后他不再寒暄，轉頭離開。

路上，童修宸不由自主地漾開唇角。

“皇子笑了呢，很少看您心情這么好。”侍女在一旁跟著笑了起來，“是對今天的畫作很滿意嗎？”

童修宸沒有多言，只應了一個音節，“嗯。”

……對畫作比較滿意么？

他又輕笑一聲。

應該是……吧？

腦子里，方才少女在梅樹下莞爾的樣子揮之不去。

看了一眼手中的梅花，他從懷里拿出一本書。

翻開來，書的扉頁也多了一幅小畫。

不過與他送出去的那個不同，這幅畫上，主要的風景，是她。

少女在冰湖的圍欄旁倚著，白雪皚皚，紅梅艷艷，而她遺世獨立卻又漫不經心，似乎與這世間分離開來一般出塵。

很美。

不過她的眉宇間似乎藏了微不可查的情緒，很淡，卻化不開，甚至讓人也不由跟著她一起走入另一種情緒中。

……是在，愧疚么？

……

景絡兒站累了，便走到大石頭旁坐下，腦子放空。

她記得，童修宸身子似乎一直都不好。

方才她瞅著，應該是有一些毒在身上，短時間對性命無憂，但十分損傷元氣。

她剛剛給他的那支梅花上，有她放進去的半滴泉水。

也虧了她對于空間的運用愈發純熟，能到取出半滴泉水而不被發覺的地步。

……她心里大約有個數，除非使用過度，不然泉水對人百利而無一害。她雖然不知道泉水本身對童修宸的身體有怎樣的幫助，不過有一點——

泉水是可以增加藥物藥效的。

這樣，如果他真的在藥浴的時候放入梅花，那么這次藥浴對他身體一定幫助極大。

景絡兒不是一個大善人，她會幫助他，也是還一份恩緣。

上一世，她有一次被陷害倒在暴雨里，人凍得一直發抖。

她那時候求生欲到了極點，也恨到了極點，模樣可悲而難看，還沒有同被打碎的落花殘葉從容。

她以為自己會那樣凍死，也不甘被凍死。

是童修宸讓人把她背到了一處破廟，給她留了干糧和藥物，救了她一命。

算是她恩人吧。

……那時候她對三皇子的情意執拗，腦子瘋魔了一樣，或許那時死了也就那么死了，就算有幸重生也不過一條賤命。

是他讓她活了下來，讓她有去經歷以后的一個機會。她才能被帶走、遇到師傅，才能升華一身毒術，也知道了怎么讓自己活得體面一些、從容一些、活得不那么輕賤一些。

當然最后因為寒毒，她也沒活多久。

但有了童修宸搭的那一把，她才有去成長的機會。

這人啊，有的時候很透了泥濘和黑暗，可真的從泥濘和黑暗中走出來后，面對更好的自己時，也會覺得可能經歷過也算財富。

前提是，得看開了。

她不知道她能還童修宸一些什么……沒記錯的話，上輩子，童修宸叛亂了吧？

然后被殷墨邪“絞殺”。

據她所知，童修宸那次是假死，后面又出現過。他一直在權利的漩渦里浮浮沉沉……他能看開么？

他需要看開么？

景絡兒看著被冰封住的湖面出神許久。

再站起來的時候，她不打算再逗留，心中的徘徊和怯懦盡數消失。

她得去看看皇祖母。

有童修宸的打岔，讓她腦子里不由得又浮現出的上一世的漩渦苦海和心酸離合——

有愧疚的功夫，不如趕緊多和皇祖母待一會兒，讓她老人家多活幾年！

“姐姐，真的是你！”

這個時候，一個女聲傳了過來。

景絡兒只聽了一句，腦瓜子就有點發疼。

……景子顏。

陰魂不散啊！

“是啊。”景絡兒轉身，抬眸看她。

景子顏今天穿了一身嫩黃色的宮裝，潔白的毛襖子貼合身段，把她玲瓏的身條兒凸顯得淋漓盡致。

她扎著簡單的雙平髻，眉心點了紅梅樣子的鈿花，一笑穩穩露出八顆牙齒，朱唇粉面，杏眼璀璨，滿滿青春的朝氣。

景絡兒兩世都沒有過這么健康的模樣，到現在一看還是有點羨慕。

上一世她就是那么一種復雜的心情。

自己沒有健康強壯的身體，看著景子顏就很羨慕，偶爾也會自卑……但更多的，是把在自己身上難做到的期許轉承給這個妹妹，疼她疼得不行。

——結果全都喂了狗。

“姐姐，你看我這一身好看不？”景子顏帶著親昵，奔過來在景絡兒眼前轉了個圈兒，嘿嘿一笑，“這身衣服還是姐姐送的呢！我一直舍不得穿，今天就穿著它來見太皇太后啦！她老人家喜歡得緊呢，不住夸贊。”

說著，她一把抱住景絡兒的脖頸，撒嬌，“姐姐長的美，其實姐姐穿這身一定會更好看的！”

景絡兒微不可查地把她從自己身上拿開，“我病氣足，不適合這么有朝氣的衣服，你穿更好看。”

景子顏吐了吐舌，“才不是呢！”

不過她的眼眸閃爍，明顯對于這話十分受用。

“皇祖母最近怎么樣？”景絡兒不打算跟她扯皮這么多，便直接問道。

景子顏抿了抿唇，“身體自然是還好啦，就是有點想你。”

“其實……太皇太后表面上和你置氣，說什么再也不想見你之類的話。可我知道，她老人家心里頭可惦記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