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康想起當年的事，有些愧疚。

周倩姿出事那會，他一心撲在事業上，別說周倩姿這個侄女，就是周凱和周婷他那會都沒管過。

沒時間。

“嗯?！敝苜蛔说?。

周明康越看這個侄女越喜歡，心里已經當成自己女兒。

無數次他都羨慕二哥，

能生出個這么好的女兒。

怎么他就沒攤上個好孩子。

周婷上大專是他拿錢砸的，那高考成績，除了家里蹲，哪哪都去不了。

整個高中都不知道她怎么學的。

衣服化妝品倒是買的一堆又一堆。

那奢侈品名牌包像是不要錢似的，一個又一個給他搬回家。

根本沒個少女樣。

周明康覺得心累，

也就這個侄女能讓他感到一絲絲欣慰和自豪。

沒白疼。

孩子雖然沒照著他安排的路走，但也沒走歪，懂事又乖巧。

周凱醒來時，四周黑魆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他擰開臺燈，伸個懶腰，鉆出被子，下床。

樓下，周倩姿正在廚房準備晚飯。

說是準備，不過是把中午的飯菜熱了熱。

周奶奶平時節儉慣了，盤子里剩下的油都舍不得倒，周倩姿深得真傳。

又想著奶奶哭了一下午，沒力氣、沒胃口，下午時，她就守著文火熬了個皮蛋粥。

從樓梯間下壇子里拿了把奶奶腌的酸豆角和酸辣椒，做了個酸辣肉沫，以前她生病或沒胃口時，奶奶就給她這么吃。

飯菜擺上桌，周倩姿正準備上樓叫周凱下來吃飯。

周凱自己倒走了下來。

難得的還進廚房拿碗筷，幫周倩姿擺好。

又主動提出去樓下臥室叫周奶奶。

周倩資見堂弟如此積極，沒阻攔。

她看著周凱高高瘦瘦的背影推開奶奶的房門，臉上不由自主浮出淡淡的，欣慰的笑。

周爺爺搬個小凳子，拿著旱煙袋坐在大門口“吧嗒吧嗒”的抽著。

不時在石階上敲一下。

入夜，天涼，周倩姿拿了件外套走了出去，給周爺爺披上，順帶叫他進來吃飯。

周爺爺站起身，接過衣服。

回來這一天，早上太過興奮，中午雞飛狗跳，人走完后，奶奶氣躺下，爺爺拿著砍刀出門，放牛去了。

至這會，

她才有時間好好看看把她扶養成人的老人。

銀白的月色與屋里溢出的微弱燈光，照在老人的髭須與短發上。

相比兩年前，周倩姿覺得又白了許多。

老人額上的皺紋深像刻痕，黑黑的像是鑲嵌著怎么都清洗不掉的黑灰。

老了，又瘦了。

在她的印象中，爺爺就沒胖過，但現在好像比記憶中還要瘦，

像是風一吹就倒。

她扭過臉，不知是風太涼，還是沙子飛入眼，突然的，她的雙眼有些酸澀。

周奶奶躺在床上，就這么半天時間，仿佛又老了幾歲。

房間沒開燈。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周奶奶閉目躺著，始終未曾入睡。

滿腹心事，滿肚氣，睡眠又怎會找她。

“奶奶?！敝軇P叫了聲。

隨手擰開燈，走了進去。

周奶奶見孫子進來。

撐著身子，有氣無力的坐起身。

周凱見奶奶這樣，心有愧，像小時候那般，主動認錯：

“奶奶，對不起，都是我不好，讓您擔心了?！?

“蠢崽，跟你有什么關系？”周奶奶顫巍巍的握住周凱溫熱的手，氣若游絲，每說一句話，都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她說：“都是我跟你爺爺的錯，沒教育好兒子，害了你們。”

“你跟爺爺有什么錯?！敝軇P雖然調皮，但爺爺奶奶的好，他心里都記著。

可若要讓他承認自己錯在哪，

他又說不出來，或者說，在心里，他并不覺得自己有錯。

方才之所以主動認錯，不過是說句好話安慰奶奶。

但一聽奶奶把錯都攬到自己身上，他有些慚愧的低下頭。

想起小時候，有次，他被鄰居家孩子打，一向講道理且和善的奶奶，突然變了個人似的，鬧到那個人家里去。

對方家長說什么周奶奶都不聽，賠醫藥費也不要，只有一個要求。

那孩子怎么打周凱的，就讓周凱打回去。

周凱頭破了，也讓對方的破。

與此截然相反的是，他在外面挨了打，回到家還要來一頓男女混合雙打。

謝芳打了，周明康還得打一頓。

打他跟父母住一起后，就沒吃過早飯。

謝芳晚上麻將打到天亮，早上就算起得來，也不會給他做早飯。

還摳扣他零花錢。

答應他的事從來做不到，還特喜歡翻他東西，在那個家里，他沒有隱私。

他覺得窒息，如此，奶奶的愛讓他覺得生活還沒有糟糕到活不下去。

很多時候，他都想問一問父母，既然不愛他，為什么要生下他，不如一開始就別生，或者生下來就掐死，他也不用活的這么累。

這么，痛苦。

“你爸呀……算了，不提他。”周凱現在就聽不得周明康三個字，任何跟他有關的都聽不得，臉色立刻起了變化。

手握成拳，微微發抖。

周奶奶見狀，忙轉移話題，問道：

“真想跟你三姐出去打工？”

周凱重重點點頭。

“能跟奶奶說說為什么嗎？”

周凱自己也說不上來，

他現在就想離開這里。

今天周明康當著家里人面，那樣打他。

他當時真想殺了他，殺了自己的父親，這個想法自昨晚就在他腦海徘徊。

昨晚在警察局，周明康當著警察面上來就揍他，他當時想都沒想就去撞頭。

是真的想死。

他覺得他爸就是在逼他去死，

好給別人騰位子，大概是想給別人當爸爸想瘋了，所以才這么對他這個親兒子，這哪是愛他，這是恨不得他去死。

出了事，問都不問，也不關心他有沒有事，受沒受傷，當著警察的面，上來就揍他。

他不僅想死，還想殺了周明康，給他一個這樣的父親，他覺得是上帝在懲罰他。

他恨周明康。

他覺得只有離周明康遠遠的，他才有活路。

才不會成為殺人犯。

而眼下，只有三姐信他。

也只有在三姐身邊，他才覺得安心。

周倩姿不會對他盤根問底，也不會質疑他。

她毫無條件的相信，讓他覺得自己還是個人，而不是廢物。

周奶奶見孫子咬唇不說，也不好再逼問，好言道：

“你姐一個人在外不容易，你要真想去，就當是去幫奶奶照顧她，你是男孩子，她是女孩子，小時候奶奶跟你說的話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