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火堆的緣故，方知景沒多會兒就睡著了。

蘇九桐往火添了幾根木棍，火勢燃得更旺了些。

方綰清低聲問道：

“你真的殺了人？”

蘇九桐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方綰清心中更加疑惑了，這是個什么意思？于是問道：

“你和那個人，到底發生了什么？”

蘇九桐低頭思索了一會兒道：

“你走了沒多久，他就醒了過來，趁我洗藥罐子的時候，拿了我的藥鋤，想偷襲我，被我發現了，后來我們爭執了兩句，我把藥鋤給扔了。

“他剛醒不久，容易頭暈，一個踉蹌，后退了好幾步，栽倒在藥鋤刃兒上，脖子被切了一個很大的傷口，我想救他……已經救不活了。”

方綰清長舒了一口氣，她就知道蘇九桐不可能殺人，不管是蓄謀還是沖動，都不會出現在他的身上，這是她對他雷打不動的信任。

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

“你沒有殺人，這只是一個意外。”

蘇九桐苦著臉道：

“可是如果不是我把藥鋤扔在他身后，他就不會死。”

方綰清曉得他已經被愧疚感沖昏了頭腦，于是寬慰道：

“你白日里也瞧見了，他為了讓你賠命，連自個兒的命都可以不要，你救得了他的人，救不了他的心，即使沒有藥鋤這回事兒，他還是會想法子尋死，把你拖下水。”

“眼下最緊要的事兒，是揪出整件事兒的幕后主使，查清真相，讓他得到應有的懲罰，還我們一個公道。”

蘇九桐像個聽話的孩子，乖巧的點了點頭，在這一刻，他的心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來喜歡一個人，也是可以這樣開始的。

方綰清輕輕撫摸了一下方知景的臉頰，心里想著：他還只是個孩子，不能把他牽扯進來，明早兒，就把他送到賀易堂那里去，希望賀易堂能看在她盡心盡力照顧他的份兒上，收留她的弟弟。

蘇九桐撥了撥燒紅了的木截，對方綰清說道：

“你先閉眼打個盹兒，離天亮還早，天亮了我就叫你。”

方綰清打了個哈欠，摟著方知景緩緩閉上眼睛，小聲說道：

“你也別死撐著，歇會兒，不會有人找到這來的。”

蘇九桐應了一聲“好！”側身躺在石板上，面對著火堆，疲倦的閉上了眼睛。

待到方綰清熟睡后，他才又起身瞧著遠處看不著盡頭的小巷。

似乎就這樣守著她，也能抵擋的住困意。

天快蒙蒙亮的時候，蘇九桐搖了搖方綰清的手臂，方綰清迷迷糊糊的被一只手從睡夢中拉扯出來，揉了揉眼睛，看了眼天色，說道：

“你啥時候醒的？”

蘇九桐強忍住困意，扯出一抹疲憊的笑，啞著嗓子道：

“剛醒。”

方綰清看著他黑了的眼圈，疲倦的神色，揣測道：

“你不會壓根兒沒睡吧？”

蘇九桐辯駁道：

“也是睡了一會兒的。”

方綰清覺著，他嘴里的一會兒，恐怕和沒睡差不了多少，守了這么一夜，應是累極了的，卻還要嘴硬，大致是不想讓她擔心罷了。

嘆了一口氣道：

“再睡一會兒，等知景醒了，我叫你。”

蘇九桐逞強的擺了擺手：

“沒事兒，我不困。”

方綰清故意板著一張嚴肅的臉，說道：

“必須睡，不到兩個時辰，不準醒。”

蘇九桐打心底里笑了一下，說道：

“記著叫我。”

方綰清道：

“曉得了，快睡吧！”

蘇九桐剛睡著一會兒，方知景就醒了，方綰清把食指放在嘴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兩個人守著蘇九桐坐到了日曬三竿，肚子呱呱叫的時候，蘇九桐才醒了過來。

他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后腦勺說道：

“都睡到中午了，你們肯定等久了，怎么不早些叫我？”

方綰清扯了個謊說道：

“沒多久，知景也是剛醒，小孩子貪睡，正好讓你也多睡會。”

方知景配合的點點頭。

蘇九桐往身上摸了摸，錢袋子還好沒掉，起身說道：

“我去給你們買些吃的，你們等著我。”

方綰清一把拉住他，指了指他身上的血跡，說道：

“你這樣出去，未免有些太嚇人了，哪個敢把東西賣給你？還是我去吧！”

蘇九桐撩起衣裳看了一眼那一大灘干涸的血跡，散發著一股濃濃的腥味，惡心的人想反胃，可他就只有這么一件衣裳，又不能當著方綰清脫了，只好忍著。

如果能弄點兒水就好了，還能洗一洗。

方綰清摸了摸方知景的小腦袋，叮囑道：

“乖乖跟桐哥哥待在這里，姐姐很快就回來，到時候，給你帶一只糖葫蘆，一定要聽話，知道了嗎？”

方知景眨著大眼睛，點了點頭，說道：

“知道了。”

蘇九桐把錢袋子塞到方綰清手里，說道：

“錢全放在家里，身上就只有這些了，你去的時候小心一點，盡量不要被昨天的那些人瞧見，如果運氣不好，還是撞見了，就趕緊往這兒跑，我們在這里等你。”

方綰清把蘇九桐錢袋子里的大洋全倒了出來，裝到了自個兒的袋子里，把空袋子遞回去，說道：

“放心，北平城這么大，我只要繞的遠一些，沒人會認出來的。”

蘇九桐想了想，確實是這樣，心里頓時安心了不少。

方綰清蹲下身子，在木炭堆上抹了一把，敷在了自己臉上，整成了個大花貓，黑不溜秋的，很難辨認。

出了破屋子，方綰清沿著小巷子，左拐右拐，走了很久很久，才稀疏出現了幾個人。

悄悄跟著這幾個人，繞了一大圈兒，終于找到了一排賣東西的攤子。

方綰清走到一個包子鋪跟前兒，剛想詢問價錢，就被老板給攆了，嘴里嚷的是：

“叫花子一邊兒去，別耽擱我做生意。”

方綰清見他這么沖，也沒多大心思買包子了，換了個攤位，打算買兩個饅頭。

沒想到賣饅頭的老板，見著她，也說了同樣的話。

她干脆直接把錢掏出來，拍在桌子上，這才順順當當的把東西買全了。

剛想往回走，突然遇到個賣報紙的小娃娃，嘴里嚷著：

“號外號外，峪水名醫蘇九桐到北平見死不救，伙同情人殺害上門求醫的人，背上兩條人命，警察署正在全力抓捕。”

此話一出，一大群人涌了上去，爭著搶著買報紙，高聲議論：

“這對狗男女，心肝兒太黑了，一定不能讓他們跑了。”

“還大夫呢，呸！禽獸不如的東西。”

“我前些天還找那人看過病，不會給我下了什么藥吧？”

“勸你還是快去看看吧，以他們這么歹毒的心思，很有可能下慢性毒藥，時間久了，侵蝕到心肝脾胃里面，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這么嚴重？好好好，我這就去看，可千萬不能有事兒啊！一家子都還靠我養著呢！上有老下有小的，離了我他們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