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黯銷之雨
書名: 黯銷之雨作者名: 危薇本章字數: 3085字更新時間: 2020-04-13 14:04:59
第二十四章黯銷之雨
來來往往的大夫川流不息,倒出來的藥渣都快鋪成了一條路。凝安幫的府內頓時充滿了藥的味道。歐陽彬蔚已經剃了胡子,穿著整齊,一身深藍色的長袍,來回地在大廳內踱步。雨一直在下著,初而是銀針細雨,而后越來越大,豆子般地打在檐上、樹上、地面上,雨水流速很快,地面頓時就像一塊倒放的瀑布,持續不斷地流著。漸漸地雨停歇了,可是忽而一瞬,又漸漸地變大,繼續敲打著這個小鎮,凝江在一日之間水位高漲,似乎想要把這個鎮子給淹沒了。
孫韻禾看著凝安幫來來回回的人,看著愁眉不展的歐陽彬蔚,心中不禁悵然。她尋求了多年的黯銷魂,到最后又有什么意義呢?
“黯銷魂”術可能是習得者想要求死,因為黯銷的情緒要自己品嘗之后,才會有切切實實的感受。
黯銷之下,皆是遺憾。
胡氏無法與自己的意中人在一起,只是愛而不得的遺憾;馮尋終生都得不到愛妻的原諒,更得不到胡氏的心,這是求而悔恨的遺憾;馮靜一生何其短暫,她不會原諒馮尋,也不會原諒胡氏,這是坎坷心酸的遺憾;楊澤海教子無法,讓楊哲成曾經一度沉迷賭場,這是做父親未盡職的遺憾;余靜姝到最后都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幸福,楊哲成所給予的只是一片鏡花水月,只是癡迷幻想的遺憾;楊哲成重新做人,想要一切重頭再來,可是父親不再,靜姝不再,這是他悔悟太遲的遺憾;而歐陽池東,一味苛求歐陽彬蔚,想要歐陽彬蔚擔任幫主,卻不料三年來空缺了的父愛,這是望子成龍卻又操之過急的遺憾……世間的許多事情,之所以會讓人黯傷,會讓人遺憾,可能就是人總是在放下與不放下之間太過徘徊,以致于劍走偏鋒,造就了這黯銷的雨,淅瀝淅瀝,綿綿密密,最后把自己囚在了自己的心結里。
輕輕地走近,孫韻禾說道:“少幫主曾經救過我一命,今日少幫主危在旦夕,我自當報答。實不相瞞,因為密室內的‘黯銷魂草’的藥效太強,少幫主又失血過多,黯銷魂雖沒樂曲催動,但仍然是觸及了少幫主心中最黯然的情緒。若想讓少幫主醒來,或許有一個辦法可行!”
“什么辦法?我都愿意試一試!”歐陽彬蔚想到了正在臥病在床的父親,想到了在死亡邊緣掙扎的妹妹,才發現世間最好的不過是家人安好。
“讓少幫主忘記那些事情,忘記那些讓她感覺到傷心不愉快的事情。”孫韻禾回答,“‘黯銷’的情緒才是她一直不愿意醒來的真正原因,她不知道怎么面對你的到來,不知道怎么面對老幫主的病重,不知道怎么面對那場婚事……”
“好!”歐陽彬蔚同意了,“是不是她會忘記自己經歷的所有事情?”
孫韻禾搖頭,答:“不是,她只是記不起讓她遲疑、傷心、惆悵的事情。”
歐陽彬蔚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請孫姑娘一試!”
一個錦盒被打開,里面有三根銀針,銀針刺入孟朝雨的腕中,對應的穴位產生了作用,大腦在模糊中進行這一場激烈的斗爭。仿佛一場雨淋濕了,又仿佛墜落在水中,猛地一驚,孟朝雨睜開了眼睛,看著房里的一切。
寧思靠在床邊,似乎感應到身旁有動靜,便睜開了眼,她看見少幫主醒來了,心中一喜,道:“少幫主,你可算醒了,我趕緊去告訴幫主!”
“幫主?”孟朝雨疑惑地問。
寧思點點頭,答:“對啊!”
聽見房門一響,進來一個人,孟朝雨朝門口看了一眼,她的鞋子都來不及穿,便赤著腳跑了過去,她抱住了歐陽彬蔚,說道:“哥哥,你總算回來了!”
“回來了!”歐陽彬蔚拍了拍孟朝雨的肩頭,說,“真是我的傻妹妹,還不趕快去床上休息,大病初愈的,可要好好養著。”
早晨的朝雨已經停歇,清雅別院的金銀花藤枝葉繁茂,白色和金色的金銀花散發著沁人心脾的香氣。孟朝雨身著一身藕荷色的衣裙,與歐陽彬蔚一同走在池子的小路上。
“爹爹今日身體可曾好些?”孟朝雨問著歐陽彬蔚。
“好了許多,只要注意多休息,不要過度操勞便好。”歐陽彬蔚回答。
“想著我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與趙清的婚事是不是也應該按照約定舉行?”孟朝雨問著歐陽彬蔚,她的記憶并沒有趙清曾來過凝雨鎮的記憶,有些事情,她忘了也是好的。
“妹妹,你愿意嫁給一個你不甚了解的人嗎?”歐陽彬蔚問。
孟朝雨一臉疑惑,轉而低頭一笑,回答:“這門婚事不就早早定好了嗎?”
歐陽彬蔚點點頭,道:“尋畔戲班換了班主,今日有一場戲曲,不如我們一同去聽聽?”
“好啊!”孟朝雨樂意地點頭,她笑意盈盈,在空氣中開出了甜。
尋畔戲班雖然曾經解散,但是在孟朝雨昏迷的日子里,有人傾盡全力把戲班重建了起來。也不知道是誰如此喜歡戲曲,把戲班中散落在各處的人尋了回來,并且還把戲班重新裝修了一下。孟朝雨也覺得甚是奇怪,聽說這個人今天專門擺了一臺戲,讓凝雨鎮的鄉親父老免費觀看。
主打戲是《人生如夢》,似乎將的是一個凄美的故事,一個女子一直在漁村等著一個男子,他們約好要一起在漁村度過余生。可是,那個女子等啊等啊,沒有等到,最后一驚,原來那個女子做了一場夢。
漁村的女子打了一個盹,做了一個不近人情的夢。
曲樂聲聲,銅鑼敲響。這里是凝雨鎮最有名的,也是最古老的戲園子——尋畔戲班。孟朝雨在二樓的一處閣樓看著樓下的戲曲表演,吃著花生,覺得甚是美味。
此時尋畔戲園的戲臺上,已粉墨登場的戲子們正賣力地表演著,可謂唱念做打樣樣俱全。不過,她的目光被二樓的一處貴賓席上的錦衣男子吸引了過去,月玉色的錦衣,模樣倒生得十分俊秀,看到他手里拿出了一個手帕,隱隱約約,手帕上有字,只因為字隔得太遠,她看不清楚。
“哥哥,那個人是誰?”孟朝雨朝歐陽彬蔚問。
“建安城來的指揮僉事穆寒穆大人。”歐陽彬蔚回答,孟朝雨的記憶里已經忘了這個人,至于為什么,可能只有她的心知道。
“他來凝雨鎮干什么?”孟朝雨問,接著,她又剝開了一個花生,津津有味地吃著。
“尋人!”歐陽彬蔚回答,他輕輕浮著茶水。
“尋人?”孟朝雨聽得云里霧里。
“他和她夫人是在尋畔戲園遇到的,可是他們最后走散了,他便只好再來尋畔戲園來尋。”歐陽彬蔚想到了漁村發生的一切,他應該早就想到那日的兩人是他和孟朝雨。
“真是一個癡情的人。”孟朝雨搖搖頭,又剝開一個花生,“哥,你覺得他找得到嗎?”
“不知道,或許吧!”歐陽彬蔚起身,說自己出去看看。孟朝雨點頭,繼續看向樓下的戲臺。那個戲曲寫得有趣極了,可是那戲曲所描述的場景似乎似曾相識。
大腦感覺到一陣眩暈,隱隱聽到了什么話——
“夫人,聽說這個漁村的鯽魚甚是美味,看著天色已晚,要不尋個人家暫住一宿。”
“這個林子離那個漁村還有些距離,大人未免太情急握住了小女子的手……”
“如果我夫人愿意,我就必當為她放棄那大好前程,只在漁村度此余生,留戀而不知歸,她在哪,哪里就是我的家,不是嗎?”
用手扶了扶額頭,剛想起身,卻又感覺到無力,猛地一個趔趄,差一點倒在地上,一只手的溫暖力量攬住了她的腰間,孟朝雨抬頭一看,是貴賓席上的那個穆寒穆大人。
趕忙站好,低頭致歉,說道:“不好意思,官爺,我剛剛非有意冒犯!”
只見對面的男子拿出手帕,小心細致地擦拭她嘴角殘留的花生屑。那些微微地顫動,那些分寸間的挪移,像在琵琶弦上不經聲地抬起落花。
孟朝雨感覺到心里奇怪,這個人好像在哪里見過,她的目光投向那個手帕,那手帕怎么會如此熟悉,上面有一個“雨”字。
猛地后退,孟朝雨怔怔地站在哪里,還未等她開口,就聽見錦衣男子說:“想必,這位就是即將出嫁的少幫主吧,在下提前恭賀,叫您一聲‘趙夫人’!”
一曲終了,人生如夢,所有的事情就像一場夢一樣。
凝雨鎮的桃花落了,明年,應該又會是壓滿枝頭,笑看春風吧。
不知怎么,尋畔戲園外又下起了雨,滴滴嗒嗒,越來越大,直到凝江泛濫,枝葉翠綠。穆寒始終緊緊地注視著她,孟朝雨的目光沒有回避,各自的目光各自看進對方的眼神里,像是最后一次注視,要貪婪地將記憶里的目光攝取。
半晌,孟朝雨才垂下眼眸,仿佛又沉默了許久,才開口問:“這手帕是我的嗎?”
對面的男子搖搖頭,回答:“是我夫人的。”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