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兒,吃飯了。”
夜深人靜,顧道伺候母親睡下,悄悄盛了滿滿一碗飯,端進屋里放在背對自己的獨孤尋背后。
“呼嚕~呼嚕~”
犬科動物表達不滿時的呼嚕聲從小狐貍喉間傳出,它背對秀才不發一言。
“怎么還生氣了呢。”
他嘴上這么說著,心里也知道這回八成是真傷了小妖怪自尊了……甚至更惡劣。
畢竟妖有了靈智,基本上也就是個人了。
輕輕戳了戳狐貍的后背,小心翼翼地道歉道:“我還偷著煮了個雞蛋給你。”
獨孤尋突然從地上彈躍而起,張嘴給了他手指一口,不過力道不大,將將咬出兩個尖尖的牙印。
它呲著牙,見顧道仍既不躲也不避注視著自己,愣神片刻松開口,把顧道的手指吐出來。
又往牙印上輕輕嗅了嗅,“你為啥不躲啊?”
顧道淡定地收回手指,“沒反應過來……”
“嘁。”
秀才拍了拍它的頭,獨孤尋心里有些愧疚就沒有躲避。
“別生氣了。”
“你也覺得我是妖怪,所以傷害人是情理之中的事對吧?”
嗯?你跟我倆這裝白月光呢?
顧道腹誹著,口中卻溫聲騙,說道:“我要覺得你會害我們,就不會讓你留下了。”
“好像是你不讓我走,說離開你二十步外必殺我。”
“現在不作數了,我相信你不會去害人了。”
能好好生活,誰會去害人呢。
狐貍朝秀才翻了個白眼,接著閉上眼把視線轉向另一邊復又睜開。站起身從房間中走出去。
顧道不知道它要做什么,跟到屋門口被它喝住。
獨孤尋踱步到院門口處,回身臥下用挑釁似的語氣開口道:“我聽說大丈夫言而有信。”
這也不到二十步啊,可能是以狐貍的步數算的吧。
顧道搖搖頭,“不,大丈夫能屈能伸!”
狐貍明顯被噎了一下,尋思半晌又接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秀才笑了,小小妖怪不自量力。
他朝狐貍走近幾步,“我聽說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
要說第三句人類俗語,這已經遠遠超過了獨孤尋的知識量,“我,我聽說……”
已經贏了,沒必要跟一只小狐貍精一般見識。
“你原先不是說想學寫字嗎?”
獨孤尋兩耳豎起來,“嗯?”
“除了寫字,我還能教你畫畫!”
狐貍又嘁了一聲,它似乎很喜歡這個語氣助詞。哼完站起身甩甩浮土,昂首闊步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與顧道錯身而過。
“作甚么去?”
“吃飯,睡覺。”
拿捏!
一夜無話,顧道再睜眼時已是大白天了。
小狐貍不在,估計是去尋摸葷腥打牙祭去了。
出二十步外必殺好像成了一句屁話啊,秀才有些苦惱地撓了撓頭。
不過算了,它好好的不會去害人。
收拾好房間,顧道敲了敲顧唐氏的屋門,“母親安否?”
得到顧唐氏肯定的回答,稍微有些擔心的情緒也放下了。
家里長輩上了年紀,總是要多掛心些。
如今無事顧明常坐在桌旁不緊不慢地磨了些墨,這就要繼續自己價值二兩銀子的活計了。
抄金剛經也算是修身養性的方法,對運用靈陽劍不無好處。
正當他蘸好墨,作勢欲寫的時候顧母從屋里出來了,“唉,這慢了一步。”
顧道停筆抬頭,疑惑地朝母親問道:“您有什么事?”
顧唐氏從米缸里掏了些米盛進布兜里,“你先把那點墨抄完吧,別浪費了。”
墨雖然貴,這點也不值什么。
但母親既然說了他索性就又抄了些字,今天狀態不錯,正好多抄些。
寫毛筆字雖看上去是個文雅的事,實則也是個力氣活,尤其不能有錯漏,就更耗人心神了。
幾百字抄完,顧道挺筆呵出一口濁氣。
站起身走到水缸邊舀了一瓢涼水灌下肚子登時覺得神清氣爽。
“您剛剛要跟我說什么事啊?”
顧母把一兜米放在桌子上,坐下同他說道:“不還是昨晚跟你說的那事么。”
“昨晚的事?”昨晚獨孤尋鬧脾氣,他心中有些過意不去,是以顧唐氏說了什么沒怎么仔細聽。
“就是那囡囡的事啊,她家已經好幾天沒有米做飯了。昨天實在挨不住來向咱家借了點米嗎不是。
這孩子十分孝順,獨自一人照顧母親老母也無怨言。實在可憐,我們應當稍微周濟周濟她們。”
“這怎么可能?”
今年不是荒年,那應姑娘再怎么不懂生計,也不至于好幾天沒米做飯吧?
更何況她應當身懷絕技,實在餓了偷點米都不至于讓家里的母親餓到。
有蹊蹺啊。
顧母對他的態度很是不滿,“有什么不可能的,她寡母孤女,家里沒個男丁,做的女工被喪良心的黑了可不就斷糧了。”
哪個喪良心的黑她東西才是倒霉。
顧道雖這么想卻還是拿過桌子上的米,“您的意思不就是把這些米送過去么?”
顧唐氏點點頭,“這才對,鄰里間相互幫襯才是。”
說話間秀才已背著滿滿一斗米出了門。
該說母親古道熱腸呢,還是仍然沒有認清現實呢。
這一斗米說多不多,也有十好幾斤了。
顧明常提著米,敲開了應姑娘的門,這才發現這女俠的的樣子有些怪。
面白如紙,腳步虛浮,這和她之前完全不一樣。
應姑娘雖然性格清冷,衣著也寒酸,卻從來不是個病美人啊。
他雖疑惑,口中卻說道:“家慈讓在下給姑娘送些米,聊表鄰里之情。”
雖然轉瞬即逝,但顧道敢確定女子眼神中一定是閃過了幾分異樣的神采。
不像是感激,也不像是被人戳破貧窘后的不好意思。反倒像下了什么決心一樣,有種悲涼的決絕,令顧道心中一凜。
有些人光是下定決心時散發出的氣勢,就足夠讓人肅然起敬了。
盡管女子什么話也沒說就接過了米,但顧道相信她一定不是白收人東西的人。
可能她是已準備用未來要做的事報恩了。
“能告訴我發生什么了么?”
“……”
“你若信得過我母親的為人,就應該相信我也不是壞人,不然你不會跟我說那些話的。”
女子終于點點頭,“受了些傷。”
原來如此,已經傷重到難以做什么事來維持生計的程度了。
心中明了之后再看女俠才能意識到,她的傷估計已經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
就算她要隱瞞什么,也不能諱疾忌醫了,不然她就沒命報恩了。
不是顧道貪圖她報什么狗屁恩,而是在剛剛那一瞬間他被應姑娘那種異樣的堅定信念打動了,他不希望她帶著遺憾去死。
可能應姑娘身上的就是所謂“古俠之風”了吧。
“我去幫你請大夫。”
應姑娘沒有拒絕,點頭關上了門。
……
顧遷宅門前。
顧溫熱情地將顧明常往屋里迎,“早知叔叔要來,我們就應當晚些用飯。不過不妨事,讓廚房做些好的,今天中午就在小侄家里吃了。”
顧道來不及跟他客套,拱手謝道:“今天突然造訪實在失禮,在下只想向溫公子打聽一下那位張大夫家在何處。”
顧溫見他滿臉嚴肅的樣子,也止了笑容。這叔叔突然登門問大夫下落,一定是有非常緊急的病情。
他雖好奇到底是誰,但顧道不開口,應該跟顧母無關,那他就不要多事去問。
“讓孟叔去把家里馬車牽來,帶道叔叔去八里莊接張大夫。這時辰他或許還在家,在晚些怕就要去義診了。”
一個仆人應是而去,顧溫則朝顧道解釋道:“叔叔坐我家馬車去,到了就能把張大夫接來。若是騎馬,雖去時快些,回來怕是有些不便。”
顧家少爺說的有理,欲速則不達,現在不能急于一時。
馬車很快備好,顧溫又囑咐了趕車的車夫幾句,顧道便上車與其告別了。
孟叔駕車雖疾,倒也說不上多顛簸。
馬車揚塵而去,不到半個時辰已到了張大夫所在的八里莊。
可到了之后朝張大夫家人一問,他已出家門義診去了。
所幸患者就在八里莊,顧道讓車夫孟叔在張家門前等待,按家人指的路去尋張大夫。
與此同時,八里莊賴大家,張大夫不顧賴大妻子和兒子的哭泣,閉著眼仔細感受著對方的脈搏。
身上不見明顯創口,不是外傷。
也像是中蛇毒之類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白無故為什么這人突然就不行了。
“你們再跟我說一遍,他是怎么傷的?大概在什么時辰。”
賴大妻子哭哭啼啼,說不出什么有效信息。
賴大兒子最近在八里莊一個老爺家里做短工,不是很清楚狀況。只能模模糊糊地跟他說了個大概。
賴大是村里看義莊的,這張大夫也知道,接下來就有些蹊蹺了。
原來今天早上賴大媳婦去給他送飯時,發現丈夫已經是這個樣子了。她向來不喜丈夫的工作,但家里沒田,只能做些別人不愿意去做的事。
隨后賴大媳婦又哭著說了些什么。
在張大夫看來,這不胡說八道么。義莊里有什么好偷的,還要投毒么?
可張大夫不是仵作,也不是縣太爺,他只能負責治病,問題是現在病也已經治不好了。
判斷不出是什么毒,他也就無法對癥下藥。
“唉,去城里再找大夫看看,實在不行,就準備后事吧。”
張大夫嘆口氣搖了搖頭,背上醫箱往外走,其實說去城里找大夫看看也是看賴大妻子哭的可憐說的安慰話。
賴大這病來的又急又兇,怕是已等不及了。
他這么想著,走到門口,卻聽到賴大媳婦驚喜的叫喊聲:“張大夫,你快回來。我家這口子坐起來了!”
坐起來了?
張大夫聞言急忙走回去,盡管不想信自己會失誤。但醫者仁心,如果患者有被救治的希望,他就不想放棄。
賴大確實坐起來了。
“你現在什么感覺?”他拿過賴大的手,還和剛剛一樣有些冰涼。
奇怪,他稍稍用力從患者手腕處按下去,這手怎么都有些失去彈性了。最關鍵的是——沒有脈搏!
賴大也不說話,張大夫意識到有些不對。
古時的大夫既看病,也擔負制藥的工作。張大夫時不時也往山里走走,去采些藥。
有些藥長在些稀奇古怪的地方,去得多了,再加上跟一些同行交流,就自然而然地會學到各種稀奇古怪的知識。
皮膚迅速發僵,體溫在尚有生命體征時就開始加速流失,沒有意識卻有較大幅度的動作……
張大夫輕輕放下賴大的手,他行醫多年練就的一雙穩手這時竟有些發顫。一行冷汗從額角流下。
與此同時,賴大掙開雙眼,除了瞳孔,整個白眼球都布滿血絲。
“走。”張大夫輕輕站起身。
“當家的,你怎么了?”賴大媳婦不是傻子,但還是小心翼翼地問了一聲。
“快走!”
這是起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