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芷最后一次去澤嶺城，是去喝酒。

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人為它傾倒，這種液體有何神奇之處？大概在于，歡快有它、悲痛亦有它，得意有它、失意亦有它。

一杯又一杯，她已經數不清自己究竟喝了多少，直到她昏眩得無法再思考任何事情時，終于倒在地上，沉沉睡去了。

司芷是被街上的嘈雜吵醒的，隱約間她聽到有怒喝聲、哭泣聲，為何如此？司芷乍一想起，昨日凌晨她幫褚琰收了結界，如今莫非是魔族的軍隊已經攻進來了？

她一個激靈從地上爬起，踉蹌著推開窗戶。

只見街上布滿了一輛輛裝滿糧食的馬車，由一個小將領指揮著，正有序往城外駛去。她望向那聲音的源頭，是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婦人抱著她的受傷的孫兒在哭，那青年傷得不輕，胸口被刺了個血窟窿，眼看著氣息將盡了。

她當即猜明了原因。應是這青年不服城中糧倉被魔族搬空，又未思慮太多雙方力勢，單槍匹馬就來了這邊挑釁，結果遭此悲戚下場。

司芷看著那一大片刺目的紅，愧疚逐漸升了上來。她告訴過褚琰不要傷害無辜妖眾，褚琰也確實當著她的面這樣命令了下去，可具體形勢之下，誰也無法完全保證啊！

司芷抱起有木，匆忙跑出酒樓。照這個樣子，不知還有多少妖眾被傷，她要去尋褚琰想個法子。

“師父！”她剛跑出這條街，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師父！”易逾不顧侍衛勸阻，下馬奔向司芷這里，“終于找到你了。快跟我走，結界被毀，魔族軍隊攻了進來。澤嶺城已經失守，你我恐有性命之憂。我們先趁亂出城，其余的事之后再說。”

司芷一臉木然，躲開他伸過來牽她的手，“不必了。”

易逾有些不知所措。

“昨日凌晨，我收了結界。”

“為何？你是魔族……”

司芷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兒，笑得燦爛無辜，“因為我恨你啊。”

“易逾，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們這些王族嗎？世人都說，司氏一族忠良，不惜奉出性命來修補、守衛澤嶺安寧。呵！話說得容易，他們可知生命力被一點一點抽盡的難受，可知獨守邊境的蝕骨孤獨？你們又可明白，親眼目睹家人一個個離開的悲痛、和一顆心終于冷透的無奈？

“若不是兩百年前，在青云長老修補完好結界后，你們王族仍不肯息事寧人，反而步步緊逼，族長又怎會為了不被滅族而請命，司氏一族又怎會淪落到永生永世駐守澤嶺的地步？

“我恨你們，恨這荒唐使命。前人無意犯下了錯，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為何還要讓無辜的后人背負罪責？世間怎會有如此荒謬之事，你們掌權者都是這般糊涂、這般冷血嗎？”

她雙目赤紅，身體里似是有著無盡的怒火燃燒。

“我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那你又恨我什么？”易逾定定看著她，“你說的這些，也是所謂前人的錯，同我沒有關系。你恨我什么？”

司芷的聲音平靜下來，冷意取代了怒火，“你說著拜我為師學東西，其實也只不過是利用我，利用我來取得司家的秘術吧？何必呢，何必做這么大一場戲？易逾，我恨你給我這種虛偽的溫暖。”

“如果我沒有做戲，如果我是真……”

“沒有這種如果了。”司芷打住他的話，隨即果斷離去。

方才說話的時候，她化出了幾只靈蝶去尋褚琰，卻意外發覺這城里已經完全亂作了一團。她后悔同褚琰做那交易了，如今這情況，不知還能挽救幾分。

易逾，我恨你的欺騙，也信你沒說出口的真心。我有過想同你共度此生的希冀，可如今，你我都沒了選擇。倘若有來世，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