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臥室門響了,一定是“泥巴”來了,我滿懷激動地跳上前去開門。“哐”的一聲,門開了,面前的這位小伙子與我印象中的“泥巴”大不相同。他的皮膚有所變白,左臉那顆黑痣也顯得比以前小了許多。他身材增加了一倍,個子也竄得很快。以前矮我?guī)桌迕祝F(xiàn)在竟還高出我半個頭來。他留著偏分,有一點黑眼圈,以前不愛干凈的他現(xiàn)在全身都穿得整潔。
我看著他,接著便有許多話,想要連珠一般涌出:偷玉米,抓泥鰍,挖折耳根,……但又總覺得被什么擋著似的,單在腦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怔怔地站著,臉上現(xiàn)出歡喜的神情;動著嘴唇,卻沒有作聲。他的態(tài)度終于恭敬起來,分明的叫道:
“章……章哥!……”
我似乎打了一個寒噤;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已經(jīng)變得有些生疏了。
“杰……杰哥!好久不見啊!”我的態(tài)度居然也恭敬起來,那即將脫口而出的“泥巴”,最終還是變成了“杰哥”。我們再也沒有用以前的綽號相稱了。
“哎呦呦,章哥啊,好久不見,你怎么長瘦了許多?”他笑著,走了進(jìn)來。
“身體不太好嘛,哦,對了,還是叫我‘火柴’吧,不用拘謹(jǐn)。”說著,我請他坐了下來。
“害,那啷叩闊以嘞(那怎么可以呢)?小時候亂取的綽號,不太尊敬的。再說了,你本就比我大,還是喊章哥得了。”
我無話可說,只是默默地點了頭。
之后,便是聊天,可淡然的神情掩飾住了所有的激動。聊的內(nèi)容卻都是些生活中的瑣屑之事,根本沒有提及從前。我的腦海里跳出來了許多事:偷苞谷,抓泥鰍,挖折耳根……但它們在我的咽喉里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抓住似的,使勁往下扯,說不出來。
我只好詢問他最近幾年的生活狀況,他只是搖搖頭,面無表情。
“初中還好,一直住校,直到我外婆搬進(jìn)了縣城,我才開始走讀。那時感覺城里挺好耍的,甚至周末我都很少回來……可是現(xiàn)在,不比從前了。”
“怎么不比從前了?”
“高中苦啊,特別是現(xiàn)在高三,唉——,學(xué)來學(xué)去,也就那個樣子了,只求上個重本,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不就是是成績沒什么變化嗎?我自己還是,做得越多,考得越差。”
“不只是這個,我每天都感到無聊,連玩什么都不知道,網(wǎng)吧、手機也沒什么新鮮感了。我不知道我以后能做什么,每天努力學(xué)習(xí),可分?jǐn)?shù)就是不見長……”
他突然吐出了很多話,我也同情起他來。看著他的黑眼圈,我想,這一定也是被生活折磨出來的。也許,他和我一樣,也被生活所套路,迷失了自我,失去了方向。我心中不由得慨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況曾相識。”
“還是小時候好玩,無憂無慮,天真活潑。”他終于提到了小時候,我咽喉下被那雙無形之手抓住往下扯的詞語,齊刷刷地冒了出來。
“對呀,我還記得我們幾個偷苞谷……”
……
我們陷入了回憶的漩渦中,好長一段時間,才掙扎出來。許多兒時的事,大致都曉得,但要說起一點點細(xì)節(jié)的地方來,卻全然不知了。唯獨偷苞谷的事,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細(xì)節(jié)可以拼湊。我不禁感到遺憾。
黃昏悄然而至,地平線上的落日染紅了大半個天空,使其泛出一層層醉人的紅暈,美好得如同指尖流過的電影,這一如既往的景象,想被歲月拿來復(fù)制一般,歲歲年年,始終保持著最初的模樣。
我打算著去“泥巴”家蹭飯,于是跟著就去了他家。路上,我們看見了那家熟悉的小賣部,“泥巴”建議我和他一起去買點東西,我爽快地答應(yīng)。走進(jìn)小賣部,里面的擺設(shè)沒有太大的變化,不過,老板卻再也不是曾經(jīng)的陳阿姨,而是一位老婆婆。
“小伙子,想買啥?”老婆婆很熱情。
“額……這,我自己看看吧。”
我尋找著,無意間看見貨物架一角的“五角包”,猶豫片刻后,便捎上了幾包,沒想到“泥巴”也帶了幾包。
這不禁讓我想起了兒時那貧困的歲月。那時,衣服穿很久才會換,先不說它有多便宜多樸素,就上面幾處顯而易見的補丁,都讓人感到寒酸。消費也成了奢望,那時我們窮得只能買一兩袋“五角包”。一但消費,不過是在廉價零食中謹(jǐn)慎選擇。然而,那時的消費很快樂,一起分享零食,津津有味,總覺得像是一場大豐收。
晚飯過后,我在“泥巴”家逗留,直到十點我們肚子餓了,便拿出下午購買的零食。我首先打開一袋“五角包”,便大吃起來。“五角包”與以前一樣的味道喚起了我兒時的記憶。我吃著,卻覺得少了些什么,仿佛只是機械地進(jìn)食。
“曾經(jīng)這些在我們眼里可都是奢侈品,現(xiàn)在,哼,才五角。”“泥巴”有點不屑,接著就把零食往嘴里塞。
“那時窮嘛,有一塊錢就不錯了。”
“小時候幾個人吃一袋,那,才叫津津有味。”
……
我想著,現(xiàn)在的我們能買到許多許多的“五角包”,卻再也買不到那時的快樂,更別提那時候偷苞谷,抓泥鰍,挖折耳根所帶來的樂趣了。
從前,我們很窮,也很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