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是座古城。

調子像它悠久的歷史一般緩慢。

馬晶晶仰頭看著四月清晨陽光從寬大如掌的梧桐葉縫隙中漏下，雖是早高峰，卻依然有股這里獨有的閑適。

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只是自己已不是當年的小女孩了。

馬晶晶走進大樓。空靈影視在29層。

電梯前擠著著急上班的人。馬晶晶干脆落后幾步稍等。按習慣出門，忘了離約定時間還早。

很快，擁擠的人群中，一個男人搬著攝影架引起了馬晶晶注意。倒不是其它，而是來來往往的人群流水般沖刷，水落石出似的顯出了他——電梯已經往來了三次，而他還抱著設備沒能擠上去。

馬晶晶淡漠地看著。

電梯再一次到了他的面前。旁邊的男女，拎著各式包，身形靈巧的繞過他上了電梯。還有點空位，他抬著設備準備站上去，一個小個女生低頭看著手機先跨了進去。他再一次地看著電梯門再次關上，掏出手機看看時間。

馬晶晶的淡漠中突然生出些惱意。

她安靜地走過去。在電梯再次到來時，伸手一攔。示意男人先上電梯。無視身后的異議。然后自己也跟著上去，按下樓層站在另一個角落。

電梯很快被塞滿，有人抱怨，“大清早大家都在趕時間還弄個設備，這月工資都要被扣光了。”馬晶晶道：“不想遲到，早點起來才是道理。只有你要上班嗎？”聲音冷靜有力，使人無法辯駁。抱怨的人哼地白了眼拿著設備的男人，一到樓層就快步而出。

電梯里人越來越少。

大李抱著設備偷偷瞄了眼旁邊站著的女人。

黑色鉛筆褲加白襯衫，低馬尾束在腦后。

大李心中忐忑該如何道謝。

“那個……謝……”囁嚅的聲音與他一米八的身高形成強烈反差。

叮——

29層到了。大李看著她徑直走出。尷尬又焦急。卻又生出些詫異與希冀——29層只有一家公司。

“喂，吳總——是的，我在公司門口——”馬晶晶打著電話。

幾乎還未掛斷的，大李看到自家老板吳銀坤出現在門口，打開門道：“晶晶！歡迎！”

馬晶晶利落地握住吳銀坤的手，“吳總，進去聊。”

吳銀坤引她進去，一路介紹著辦公區域。整個一層，幾乎被裝成了中式園林，古樸中充滿自然意趣。馬晶晶略點著頭，一路走過。

——————

“發什么呆呢，要遲到了。”向來踩點到辦公室的陳佳剛剛擠上電梯到達，一路小跑發現大李還抱著設備杵在門口。

“哦。”大李道，“來了個人。”

“什么人？卡打了沒啊？最后60秒了！”

打完卡沖上咖啡，陳佳才回神般的把椅子挪到大李旁：“你剛說早上來了個什么人？”

大李眼盯著桌板微微用手指了個方向，多寶格空隙中果然印出一個女青年。

陳佳看了一眼大李，又看了一眼，忍不住道：“嘶。平時來沒來人，也沒見你關心過啊。來應聘的？還是客戶？”大李的臉紅在長期搬設備而曬得黝黑的保護色下掩藏，默默把椅子挪遠了點。

陳佳忍不住多打量他幾眼那略顯可疑的膚色，終于還是沒戴上一般開會時才戴的框架眼鏡。那樣未免太過明顯。

其實大李一米八，長得有種北方漢子的粗獷風格。就是為人太老實，平時正常交際都勉強，一遇到漂亮女孩子連句話也不會說。看這樣子，莫非……鐵樹要開花了？

陳佳心中暗暗八卦。

——————

老板室內，桌上一只銅制將軍馬昂首嘶鳴，兩盞紅茶剛沏好，濃郁香氣彌散。

“晶晶，你愿意加入空靈，我非常榮幸！”吳銀坤道。

“謝謝吳總厚愛。聽說空靈這次和青橙一起在競爭舟山小鎮的項目。”

“嗯對。”吳銀坤遞過來一盞茶。

馬晶晶接過，“據說這次入圍的公司并不多？而空靈正是其中之一。”

“上好祁門滇紅。”吳銀坤作個請用手勢，笑道，“晶晶你這消息挺靈通，不錯，這次入圍的公司只有四家，空靈正是其中之一，青橙是我們最有威脅的競爭對手。其余兩家是上海唐風和杭州靈悅，實力也不容小覷啊。”

“這個項目挑戰重重，我們需要一個實力過硬的團隊。”吳銀坤打量一眼馬晶晶神色，“當然，如果能從這么多頂級公司手中拿下，正是實力水平最好的證明。”

“和高手過招，才有意思。”馬晶晶將茶在唇上輕抿一口，“我愿意加入這個項目。”

——————

上班一個多小時的員工們，看著老板吳銀坤從辦公室出來，身后跟著一個年輕女子。大家不約而同挺直身子。

吳銀坤笑道：“大家早，今天，我們空靈影視來了位新成員，讓我們表示歡迎！”

大家在老板眼神下一起鼓掌，其中大李拍的最響。

陳佳略扭頭，看了眼身后的白齊天，果然這家伙還是我行我素的戴著耳機盯著屏幕。

吳銀坤對女子道：“晶晶，給大家自我介紹一下吧。”

馬晶晶：“大家好，我是新來的編劇，以后請多多指教。”說罷利落一躬，印象很好。

馬晶晶被吳銀坤引著和每一位員工打招呼，用心記著名字。整個樓層按部門劃分為五個區，大概有幾十人。老板吳銀坤是導演出身，這幾年拍出了幾支業內好評的商業片，打出了些名氣。和青橙這種大型集團化公司無法并論，在私營影視創意公司中，也算佼佼者。此次舟山項目團隊核心成員都是跟著空靈多年打拼的固有員工，作為空降兵，更需要好好認識一下。

馬晶晶一邊心中暗自評估，一切都很順利……直到走到一個獨立辦公區最角落的一張桌子前。

桌子上三個大寬屏連成一個巨大的屏幕，一個束微卷低馬尾的長發男子正戴著耳機聚精會神地看著什么。

“你好，我是新來的編劇，馬晶晶。”

對面目光卻沒有抬起分毫。

馬晶晶又說了一遍。

仍然沒有反應。

辦公區里越來越多目光匯向這里。

馬晶晶繞過桌子，敲了敲桌面，男人摘下耳機。

“你好，我是新來的編劇。我姓馬，風吹草地見牛羊的馬。”馬晶晶伸出手，附贈一個禮貌微笑。

——————

白齊天正專注在最新金棕櫚獎作品意境里，冷不防聽到有人敲了敲桌子，他摘下耳機，一個高挑眼生女子直直伸出手道：“你好，我是新來的編劇。我姓馬，風吹草地見牛羊的馬。”

白齊天猝不及防，握拳在唇邊咳了聲，緩緩站起身：“你好，我姓白，赤橙黃綠青藍紫的白。”然后伸出手瞇了瞇眼看著她。

兩手相握。憑姓靠名，馳騁疆場二十九年的馬晶晶，頭一回瞪大了眼睛頓了頓，

“馬晶晶。”

“白齊天。”

——————

陳佳將兩人的交鋒盡收眼底，此刻默默扭過頭，內心憋著好笑，在公司私聊群里發消息道：“我有種預感，以后咱的生活應該精彩無邊！”

群中立刻有各種表情響應。

周云夢發來私聊小窗：“佳佳，你知道這新人的底細嗎？可真被你說中了，必定精彩無邊！”

陳佳面上嚴肅鎮定，手指卻飛快敲擊道：“啊啊啊？什么內幕？求爆料~”周云夢做商務，向來消息靈通。

“我也是聽我們媒體小群里爆的啊，說是青橙最近出一大新聞！”

“青橙？內幕？快說！快說！”

“我姐們剛好也是青橙的，說他們項目經理最近被公司‘發配邊疆’了！你猜什么原因？”

“哎喲喂！你快點說！！！”陳佳面色沉靜如水，內心百爪狂撓。

“就是這位——馬——晶——晶！”好事不出門，丑事傳千里，周云夢點開群里面容清晰的大圖，十分肯定就是這位正主，“據說她本來是青橙中層骨干，最近在跟一個重要項目，基本上跟完就能升高管了，結果大客戶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竅就非想占她便宜。其實這都是避免不了的事兒，護好自己過了也就算了，可她也夸張！直接把客戶對她無禮和項目經理和她的對話全給披出來了！當著幾千員工面啊！太厲害了！”

陳佳：“啊？然后呢？”

“然后？項目經理被調任邊緣化，但她更慘啊，直接落在我們這個二線城市小公司里了。”周云夢唏噓。

陳佳和周云夢兩人眼神隔空交匯，陳佳轉頭看向已經坐在辦公桌前認真看著資料的馬晶晶，一時心中有種說不明的滋味。但還是敲字道：“切，咱公司實力一點也不虛好嗎？”

周云夢看了眼白齊天，沖陳佳嘻嘻一笑，“是，大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