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雨沒吭聲，借著低頭換鞋的間隙，不著痕跡地環顧了一下客廳的情形。自家媽媽正坐在四方餐桌旁的靠背凳子上，至于她那個好姐姐程曦則站在一旁，眼圈微紅。巴掌大的小臉兒左臉頰有點兒微腫，隱隱有個微紅的印記，呈現掌形。反倒是脖頸處，不見了之前的掐痕。

程雨眉頭微挑了一下，心底忍不住冷笑：她的這個好姐姐也就這么點道行，看來她不在的這大半天里沒少在媽媽面前上眼藥。

許是程雨的沉默，讓正找不到發作口的程母瞬間起了怒意，連帶著說話音量也不由地高了幾個分貝：“二丫頭，你給我跪下！”

“怎么了，媽媽？我才進門您就無緣無故的發那么大火？就因為我中午沒回家吃飯么？電話里我不是跟您……”程雨不緊不慢地解釋，不曾想著才說了一半，就讓沒什么耐心的程母給打斷了。

“閉嘴！我只問你，廚房的玻璃拉門是怎么回事？還有你姐姐臉上的傷！”

程雨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一旁的程曦，回了一句：“玻璃拉門怎么回事你問程曦唄。想來大半天時間下來，程雨已經有足夠的時間在媽媽面前嚼舌根，圓回來了。”

“什么嚼舌根，程雨你敢說著玻璃拉門碎了跟你沒關系？”一瞬間，程曦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不自然。程雨見了，忍不住為當年的自己唏噓，她的這個好姐姐這會兒到底年紀還小尚未成年，這般錯漏百出，也就她那唯大女兒是從的媽媽會相信。當然當年還有個同樣稚嫩的自己。

“二丫頭，我現在問的是你！你自己說，曦兒臉上的傷是不是你打的？！”

程母的話音還未落下，只聽得“啪”地一聲，程雨抬起左手便賞了程曦一個嘴巴子，重重的，幾乎用了程雨八成的力量。程曦右邊的臉瞬間紅腫了起來，瓜子小臉變成了鵝蛋圓臉，比較糟糕的是竟然不對稱。

程曦傻愣在了原地，臉上傳來的火辣辣的痛感讓程曦回過了神。壓制著心底怒火的程母見自己從小寵愛到大的大閨女被打，而且還是被二丫頭當著她的面被打，那根理智的神經瞬間被崩斷。在程母腦子里，就只剩下一個念頭，這二丫頭簡直就是個孽女，現在當著她的面子，都敢甩自己親姐姐耳光，若是沒人時還指不定怎么欺負呢。

想到此，程母也抬手甩了程雨一個耳光。五感已經相當敏銳的程雨本能地往旁邊微微躲閃了一下，可惜還是被程母打到了，唯一慶幸的聲音雖響疼痛感倒是沒想象中那般疼。不想再吃暗虧，或者可以說已經決定不再遷就忍讓她那個好姐姐的程雨抬起右手又反手送了程曦一個嘴巴子，這一次力量倒是小了不少。隨后靈敏地往后連退了好幾步，提防著回過神來的程曦撲向自己。

“反了！反了！！”程母當即情緒有些激動地從靠背椅上站起了身來。

“媽媽，我不曉得程曦跟您嚼了什么舌根，反正當親媽的要收拾女兒天經地義，只要瞧著不順眼，您想怎么打我都可以，只要不把我打死。但我沒做錯事兒，自然無辜被打這筆賬要從那背后嚼舌根搬弄是非的下作人那里討要回來！”

“程雨，我要……”

“想殺了我是吧，今兒早上你拿凳子從后面砸我時，就已經說過這話了。結果我躲開了，凳子砸中廚房那玻璃拉門，感情我還不能躲開就應該站在那里被你活活砸破腦袋是吧。”程雨見程曦開了口，便搶先質問道，“媽媽說晚上十點拉閘，你心里頭不滿，有意見直接跟媽媽說，沖著我發火耍大小姐脾氣，你以為你是誰？！”

“曦兒，二丫頭有沒有說錯？！你中午時是怎么跟我說的？”

“我……”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右臉頰火辣辣疼的程曦只來得及辯白一句，“就算程雨說的沒錯，可她還掐我脖子，打我耳光來著！”

“程曦，你該不會忘了我是左撇子吧。”程雨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嘴。正因為程雨是左撇子，所以方才當著程母的面，這第一記耳光用的左手，之后第二記本該繼續左手反手，生怕打中程曦那左臉頰不得不改右手反手。

都說了程曦這會兒道行尚淺，程母若能稍稍理智些不那么偏袒，還是能瞧出自家大閨女玩的那點子小把戲的。程母瞧著程曦頂著紅腫的臉，被自家二丫頭戳穿后那一臉的不自然神情，語氣到底有所緩和了一些。

“就算是這樣，二丫頭你也不能打你姐姐啊，瞧你把曦兒……”

程雨抬眼看向程母，用那雙幾乎跟程父，亦或者程家老太太一模一樣的眼睛，就這么炯炯有神地看向程母，讓程母生生地閉上了嘴。

“二丫頭，二丫頭，媽媽，同樣是女兒，您叫程曦就是曦兒，而我永遠是二丫頭。我真的是您親生的么？”這個問題，其實早在當年程母從樓下那位馮家老太太那里聽到一些風言風語后，不問緣由地收拾了她一頓時，程雨便想問了。雖然程雨心里也很清楚，這人心的確是偏的，十根手指頭伸出來還有長有短呢，就像爸爸更喜歡她一眼，媽媽偏心她那個姐姐也很正常。可是，再偏心也不能不講道理不是。

“閉嘴！你給我閉嘴！”從未被親閨女這般質問的程母只覺著自己當媽媽的威嚴遭到了挑釁，即便意識到了今兒這事的確錯不在小閨女這邊，對于程母而言除了憤怒外，還是憤怒。不由地，這說話嗓門自然也大了。聲音自然傳到了外頭。

“作妖喲，我就系講上午系這隔壁單元六樓那對雙胞胎姊妹倆在打相架。”樓下馮家老太太聞聲從一樓窗臺壇出了頭，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后，便關上了窗戶，隨后跟自家小孫女兒馮楠道，“囡囡啊，在學校里，這對雙胞胎姊妹倆，哪個成績更好啊，系伐系那個阿妹啊。”

“恩。程雨成績更好點，每次年段前三名。”馮楠雖說跟程雨姐妹倆并不在一個班級，但學校每個月月考完了，都會將前100名的總成績在公告欄那邊貼出來，尤其期中期末考試后，因為會按總成績重新調換班級，整個年段排名是一清二楚。馮楠自然對從高一開始便不見大變化的年段前幾位那大名印象深刻。至于程曦，其實成績不算差，一般年段四十八名上下浮動，若不強求著必須留在文科一班，或許還能輕松些。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你怎么就不能給老娘爭氣點兒，也考進文科一班里？”聽到自家閨女這般說的馮母正好從廚房里將菜端出來，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在文科三班的馮楠頓時沒了聊天的興致，轉身進了廚房主動盛飯，免得自家親娘又開始喋喋不休地念叨起來。

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馮楠自知自己天資有限，當日能考進一中純屬運氣，就像現在能保持中游水平，將來名牌大學指望不上能上普通大學，就挺滿意了。何必為難自己，去強求做不到的事兒咧。

“好了好了，囡囡每天讀書已經很辛苦了。”馮家老太太見不得馮母這般數落自家小孫女，便在一旁打圓場。而此時，比平日里晚了一刻鐘歸來的程父也恰好將車子停在樓下，鎖好了車正準備上樓。

回到家的程父一開門，不過換鞋的功夫，便察覺到了家里的氣氛不太對勁。雖說回家前就想到了，但瞧著家里黑黢黢的，客廳連燈都沒開，便隨口問了一句：“怎么，家里停電了？”

程父一邊說著，一邊將客廳的大燈開關給打開了，客廳瞬間亮如白晝。見著客廳餐桌上空空無一，而廚房里也不像是已經準備好了晚餐，尤其廚房那玻璃拉門果然壞了，心底也有了決定。

“晚上吃什么？”程父看似隨意地問道。

“吃吃吃，一天到晚只知道吃現成的。老娘忙完了外頭，還要忙家里頭。伺候了大的，還要伺候小的。現在好了，翅膀硬了，還學會頂嘴了？！”越想越覺著憋屈的程母沖著程父便將心底的這團怒火給爆發了出來。

“你好端端又發什么火？”程父眉頭緊皺了一下，環顧了一下，發現自己倆閨女的房間里只看到了程曦，心里就越發不舒服了，“小曦，你妹妹小雨兒呢？”

“我怎么知道。”程曦回了一句，見程父果然變了臉色趕忙道，“剛剛有回家，轉身又跑了。”

程父聽程曦這般說，再瞧瞧自家媳婦那樣子，隱約也猜到了幾分。

“小曦，你好歹是姐姐，怎么這么不懂事，也知道不攔著點？”

“我……”

“干嘛干嘛？一回來就數落曦兒，就你稀罕二丫頭是吧。”一旁的程母見不到自家男人這般偏袒，卻不想著同樣都是女兒，自己從小到大一直更偏疼大閨女一些。追其原因，也只因為小閨女那眼睛長得真的太像程家老太太了。

“你，簡直不可理喻！”程父那話音才落下，就聽到了開門聲，程雨拎著一個塑料袋從外頭走了進來。

“爸，您回來了。晚上我們吃面條，可以不？”程雨見到了程父后，半瞇著眼淺笑道。

方才程雨這般頂撞了程母后，便知道晚飯只能自己動手了，這是她兩輩子給自家媽媽當閨女總結下來的經驗。做一桌簡單的四菜一湯，只要材料齊全，程雨根本不成問題。這是她當年抽風離家出走后那幾年鍛煉出來的。但現在只有十六歲的她理論上除了會用電飯煲煮飯外，簡單的菜肴是不會做的。最主要，程雨也沒那個興致特意下廚做飯給她那個好姐姐程曦吃，美得她！

但晚飯不得不吃，程雨還想著趕緊吃完飯，然后寫周記跟兩份語文卷后面的作文呢，當然還有另一份下午沒來得及做的政治試卷。若時間來得及，還想先翻看一下今天新買的數學參考書，明天上午刷老大難的數學卷子。

所以程雨便想到了簡單點下面條對付過去算了。偏偏，因為家里沒剩下多少干面條了，便下樓去了附近的小超市，買了兩包龍須面。

“面條？”程父明顯一愣，回過神后，便脫去了外面的西裝，挽起了自己的衣袖，笑道，“小雨兒，你什么時候學會下面條的？可別把自己給燙著了。還是爸爸來做吧。”

“不用。”已經換好鞋子的程雨拿著手里的塑料袋，徑直朝著廚房走去，“要不……爸爸幫我洗點兒小青菜？”

“也成。”程父直接忽略了自家媳婦以及大閨女，跟著走進了廚房，“今兒，看來要嘗嘗小雨兒的手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