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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 鯤鵬于飛
  • 秋風暖陽
  • 5112字
  • 2020-04-12 11:54:23

聽了李靖的話,紅拂女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從她婦人的角度出發(fā),她有時難以理解。不過她聽到虬髯客這么說,還是不由自主地拿虬髯客與李靖作了一番對比。她覺得他們兩人若是真的在兩軍陣前對壘,虬髯客的長相倒確實更有一種威懾感。

“小妹,這下懂了吧,有時長相也能吃人哦!像你三哥這種長相,天生就讓人害怕?!?

“小妹不……不是這個意思呢!”

紅拂女見自己剛才只是朝虬髯客看了一下,便被虬髯客看出了心思。她的臉“騰”的一下又紅了。此時她心中一慌,說起話來也有點語無倫次了。

“哈哈哈哈,沒事的,你一看就明白豈不是更好?你三哥這長相乃是天生地就的,我自己從來都不以為然,又哪來那么多的矯情呢!”

“不過張大哥確實在長相上,天然就比小弟有號召力。那日在渭城客棧中,那些惡賊見到張大哥立即感到害怕,卻一點也沒把小弟放在心上,就足可證明這一點?!?

“小妹,這下你相信了吧,這就是你三哥的天然優(yōu)勢嘛?!?

虬髯客對自己的長相倒一點也不以為意,非常隨和。李靖和紅拂女在渭城初見他時確實也有些畏懼,現在卻又有著非同尋常的親近感。

李靖笑了笑,又接著講道:“這高長恭本是一位帝胄王孫,他本來完全可以僅借自己的出身和顏值就可搏得美好前程,而他卻偏要靠才能。他從小勤奮好學,熟讀兵書,是一位難得的軍事天才。憑借著赫赫戰(zhàn)功,他歷封鉅鹿、長樂、樂平、高陽等郡公,后受封為蘭陵王。蘭陵王因長相太過俊美,說話的聲音也比較柔和,世人都想爭睹他的容貌,因此打仗時完全顯不出殺氣。為此,他不得不命人制作了一些面目猙獰的‘大面’。每逢出戰(zhàn)時,他都把這些‘大面’戴在臉上,以此達到威懾敵手的目的。所以世人所常看到的,都是那些面目猙獰的‘大面’,而他的真實相貌,卻很難見到,倒真變成了一種傳說了。這蘭陵王一生經歷戰(zhàn)陣很多,但使他千古留名的就是那場歷史上著名的邙山大戰(zhàn)?!?

李靖說到這里,停了停。他端起酒杯,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此時的他兩眼炯炯有神,默默地看著遠方。看著他專注的眼神,好像他的思緒還一直沉浸在蘭陵王那烽火連天的邙山大戰(zhàn)中。

紅拂女知道他此時一定正沉浸在對歷史的回憶中,所以也就沒有打斷他的思緒。

“記得那應該是齊武成帝的河清三年,當時的周國(這里的周國,歷史上稱為北周,也就是楊堅篡位建隋之前的北周。)聯合北方的突厥對齊國發(fā)動進攻。大軍很快便攻進齊國境內,齊國重鎮(zhèn)洛陽被周十萬大軍團團圍困。齊武成皇帝高湛急忙調集軍隊前去解圍。在洛陽城外,齊國軍隊發(fā)動了一次次的反攻,但都被周軍擊潰,情勢非常危急,眼看就要面臨全軍覆滅的境地。就在這時,武成帝高湛派高長恭與并州刺史段韶、大將軍斛律光前往洛陽救援??烧l知,大軍到了洛陽城附近卻因為懼怕周的兵力強大,段韶、斛律光二人都畏縮不敢前進。受命為中軍將的蘭陵王怒不可遏,他自己戴著‘大面’,身穿鎧甲,手握長槍,親自率領五百精騎奮勇殺入周軍重圍,拼死血戰(zhàn),一直殺到洛陽城下。守城的齊軍被困多日,不敢貿然開門,蘭陵王在城下反復沖殺,所向披靡。幾次叫城,城中人都不敢開門。最后蘭陵王摘下面具,城上的齊軍這才認出是蘭陵王高長恭,立即歡呼起來。蘭陵王的英勇頑強,不懼強敵的精神把士兵們的斗志一下子激發(fā)了出來。他們打開城門,與城外大軍合兵一處,奮勇殺向周軍。周軍大敗而逃,從邙山到谷水的三十里間的川澤之中,到處都是周軍丟棄的兵器輜重。這一仗誰都沒想到齊軍最后竟能以少勝多反敗為勝,眾兵將歡呼雀躍。后來有人便將此事用歌謠記之,這就是著名的《蘭陵王入陣曲》?!?

聽李靖講到這里時,虬髯客折了一根樹枝拿在手里。他輕輕地擊打著大石板,發(fā)出清脆而有節(jié)奏的節(jié)拍聲。隨后他便開始輕聲地吟唱起來,后來聲音漸次深沉清亮起來。

李靖聽虬髯客忘我地唱了起來,連忙解下身上的古琴,調弦撥調,輕輕地彈了起來。琴聲時而蒼涼、悲壯如疆場之上,將士一心慷慨赴死;時而緩慢、沉幽似三軍潛行飛鳥不驚;時而緊張、激越如千軍萬馬在浴血奮戰(zhàn);時而雄渾、歡快似英雄凱旋。

虬髯客時而兩根樹枝相擊如響板,時而用石塊敲擊石板如大鼓。聲聲如切,絲絲入心。歌聲雄渾婉轉,在山谷間回響。

紅拂女不知有多少次聽李靖彈唱這首《蘭陵王入陣曲》,她在楊素府中時,也多次為主人彈奏此曲。但這一次聽來,卻是別有一番感覺。她覺得自己雖是女流,卻仿佛也身穿鎧甲,追隨著蘭陵王,呼喝著沖鋒,吶喊著廝殺。從歌聲中感受到蘭陵王那種縱馬入陣,氣吞山河的英雄氣概。

一會兒,他們唱完了,大家都沉默了好一會兒。

自古以來,英雄人物的心是相通的,惺惺復惺惺,惜惜復相惜。紅拂女估計虬髯客和李靖兩人此時還在感古傷今,沉浸在剛才的音樂氛圍中。

紅拂女稍停了一會,輕聲地追問道:

“后來呢,這蘭陵王高長恭后來怎樣了?”

虬髯客也問李靖道:“對,賢弟快給小妹說說后來怎樣了,不然她都快急死了?!?

紅拂女知道三哥又在逗他,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虬髯客以手示意李靖,讓他繼續(xù)講下去。

“后來怎么樣?”

李靖的神情突然變得黯然,長嘆了一聲說道:“唉,后來……后來怎么樣不說也罷!”

“怎么講到高潮處卻不說了?后來到底怎么樣了?”

紅拂女見李靖說到這里突然不講了,有些著急,連忙追問道。

“唉,后來……后來蘭陵王最后的結局有些太悲慘了!”

說到此處,李靖的眼中不由自主地涌出一行清淚。

“聽說后來蘭陵王因功高震主,遭受忌妒,被后主高緯用毒酒賜死了?!?

“啊!被毒……毒死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唉,為什么英雄人物最后總會以悲劇告終呢?”

紅拂女聽到這里,惋惜不已。她竟也眼中含淚,唏噓不已。

大家又陷入了沉默,似手都在為世道不公,英雄末路而感慨。

虬髯客此時眼望著遠方,忽然幽幽地說道:“你們以為蘭陵王真的死了?”

“當然了,世人都以為他死了。”

虬髯客點了點頭道。

“難道他沒死?”

李靖急忙追問道。

在這個世上,總是英雄惜英雄。誰都不希望英雄豪杰是以這樣悲慘的結局收場。

紅拂女見虬髯客這么說也急忙坐直了身子。人總是這樣,聽故事為古人擔心,總希望好人有好報。所以她也急于想聽虬髯客怎么說。

虬髯客說道:“不僅你們,世人也都以為蘭陵王已經死了?其實非也?!?

虬髯客說到這里,也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轉而望著李靖和紅拂女繼續(xù)說道:“說來也湊巧,有一天,后主高緯在與蘭陵王談及邙山之捷時,頗有人情味地說道:‘皇兄,打仗時不要入陣太深,一旦有所閃失則悔無所及啊?!m陵王聽到自己的皇弟如此心疼自己,內心不免有些感動。所以他就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家事親切,不覺遂然?!沁@句顯親近、表忠心的話為他招致了殺身之禍。因為在小心眼的后主高緯看來,只有我高緯才能把國家的事當成家事,怎么是你高長恭可以隨便說的呢。于是高緯開始猜忌擁有兵權的蘭陵王是否想取他而代之,真的想把‘國事’變成‘家事’呢?!?

李靖嘆道:“帝王之家往往是如此。兄弟、父子相殘,無外乎為了一個‘權’字。”

“是?。 ?

虬髯客點了點頭,繼續(xù)說道:“終于有一天,后主高緯派人去看望蘭陵王,送來的禮物竟是一杯毒酒。蘭陵王悲憤至極,對自己的愛妃鄭氏說道:‘我忠心事上,何辜于天,而遭鴆也!’傷心之下,便端起毒酒準備一飲而盡。”

“啊!他……他真的飲毒酒自殺了?”

紅拂女驚得愣在那里。如此英雄最后遭到忌恨而被毒殺,放在誰的心里都受不了。

李靖坐直了身體,不解地問:“是啊,他不是被齊主高緯派去那個好像叫徐之范的使者用毒酒毒死了嗎?你怎么又說他沒死呢?”

虬髯客笑道:“他若自殺了,你今天又如何得見?”

“沒死?”

李靖和紅拂女幾乎是一起驚問道。

“今天如何得……得見?”

“難……難道今天要見……見的……”

李靖和紅拂女更是難以相信,驚得瞪大了眼睛。

“對,他沒死!”

虬髯客一字一頓地接著說道。

“蘭陵王看到皇帝派人給他賜毒酒,傷心欲絕,對朝廷也失望之極,當時便要飲鴆自盡。但他剛要飲毒酒,酒杯卻被人一把打掉了。”

“打掉了?有人要救他?”

李靖和紅拂女兩人不約而同地齊聲追問道。兩人口氣急促,好像那個飲毒酒的人就是他們自己似的。但當話問出口后,才覺得自己有些失態(tài),二人便都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不過虬髯客倒不以為意,知道他們是對蘭陵王的生死太過關心罷了?!皩?,被打掉了!而且把蘭陵王手中的毒酒打掉的正是齊主高緯派去的那個使者?!?

“張大哥,你說的是那個徐之范?他不是齊主高緯派過去的人嗎?既然高緯派他去執(zhí)行這么重要的任務,他肯定是高緯的心腹啊。那他又怎么會……”

“對,偏偏正是這個徐之范。這個人是一個醫(yī)者,時任齊尚藥典御。他倒是一個比較正直的人,非常同情蘭陵王的遭遇,便竭力勸他逃脫。他對蘭陵王言道:‘醫(yī)者,只可救人,豈可害人,更怎么能去害一個有功于國家的大忠之人呢?’他想方設法幫助蘭陵王逃出京城,而對皇帝謊報他已被毒死了。”

“這徐之范確實是一個正直之人,他不惜冒死而救蘭陵王。蘭陵王真的逃脫了?這么說蘭陵王真的沒死了?”

李靖聽到這里,聽說蘭陵王逃脫了,心中欣喜,忙追問道。

“對,沒死!”

“那……那他人呢?”

虬髯客嘆了一口氣,黯然說道:“這蘭陵王雖然沒死,但從此他萬念俱灰,遁入了空門?!?

“哦,原來如此!”

李靖和紅拂女聽到這里,都長舒了一口氣,但又都有點惋惜。

李靖突然想起虬髯客要帶他們去見一個高僧,難道這位高僧就是蘭陵王?他站起來興奮地問虬髯客道:“張大哥今天帶我們出來,難道就是要去見蘭陵王?”

他剛才就想問這件事,只是一時之間難以讓他把蘭陵王和一位高僧畫等號,是以話說了一半就頓住了?,F在他聽虬髯客說蘭陵王遁入了空門,所以才高興地說道。

紅拂女聽說是要去見蘭陵王,也興奮地站起來,望向虬髯客。

“不是蘭陵王,這世上再無蘭陵王了!”

虬髯客傷心地搖了搖頭,認真地說道。

“我們今天要去見的人是慧文禪師!”

“慧文禪師?”

李靖和紅拂女兩人瞪大的眼睛,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道。

“對,終南山草堂寺的主持慧文禪師?!?

“蘭陵王……慧文禪師?難道這慧文禪師就是……”

“別再猜了,到那一見便清楚了!”

虬髯客并沒有說是還是不是。他只是笑著站起來,催促道:“我們也休息得差不多了,繼續(xù)趕路吧。”

李靖和紅拂女這時也若有所悟,“蘭陵王……沒死,蘭陵王一定就是慧文禪師!”。

他們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越大,不由得微微點頭。

“想必這個慧文禪師就是出家了的蘭陵王了?!?

“三哥,那我們不用再休息了,我們快去草堂寺吧!”

“是的,張大哥,我們現在吃飽也喝足了。走,我們現在就出發(fā)去草堂寺!”

一想到就要見到傳說中的英雄,李靖和紅拂女瞬間來了精神。他們一刻也不想耽擱,想馬上就能見到他。

“哈哈哈哈,看你們那急切的樣子,看起來是一刻也不想再耽擱了。那好吧,我們走吧!”

虬髯客知道他們現在非常急切地想見蘭陵王,一刻也不想等待,便也拍拍手站了起來。

“那……這里還有剩下的這些菜怎么辦?”

紅拂女用手一指石上的剩菜問道。

虬髯客笑道:“這還要問‘怎么辦’?不用管它了!這天上有飛鳥,地上有走獸,留點給它們,以示我們的友善。天地自然本是一體,它們和我們一樣,都是這山中的匆匆過客。大家相互照應,才能達到和諧統(tǒng)一?!?

于是三人收拾下,又重新上路。

虬髯客讓驢和馬兒走在前頭,他們在后面跟隨。那驢兒好像對這一路非常熟悉,領著大家一路向前。

只是走到一個三岔路口的時候,那驢兒要向左拐,被虬髯客喚了回來。

虬髯客笑道:“這驢兒也有感情,你看看,它也想家想主人了?!?

“主人?它的主人不是張果老嗎?怎么它還有其他主人?”

李靖被虬髯客這一句話說愣了,雖然他也知道,張果老不可能有,但他還是好奇地問道。

“對啊,這驢的主人不就是三哥你嗎,怎么它還另有主人?”紅拂女也有些疑惑地問道。

虬髯客趕緊搖搖頭,笑著說道:“我哪能調教出這等神駒,它是‘老神仙’的寶物,不是我的。”

“老……老神仙?”

“是??!是老神仙的寶物呢!”

李靖以為這虬髯客又是在逗他們。剛才他還說這驢的主人是“張果老”的呢。心想這世上哪有什么老神仙,這虬髯客肯定又是在賣什么關子呢?

虬髯客見他好奇,只是神秘地笑了笑。他的眼神里,好像是藏著掖著什么神秘沒說似的。

一路上,虬髯客這才又陸陸續(xù)續(xù)地給他們介紹了蘭陵王后來的情況。

蘭陵王離家之后,灰心至極。人生跌宕,起伏難料。他從一個忠心報國之人,卻最終淪落到亡命天涯,無處棲身。他走入這終南山中,一度想跳崖而死。恰好高僧吉藏(筆者注:吉藏,祖籍安息,中國隋、唐時著名僧人,三論宗創(chuàng)始人,終南山草堂寺的開創(chuàng)者。)云游到此,正遇失意的蘭陵王。蘭陵王經吉藏點撥,遂追隨吉藏落發(fā)為僧,法號慧文,落腳在這終南山中的草堂寺中。

“噢,原來這慧文禪師果然就是當年的蘭陵王?!?

李靖和紅拂女這才相信蘭陵王果然沒死,而且自己即將要去見他,心中更是充滿了無限的期待。

三個人說著笑著,不覺已走了很遠,已能遠遠地看到草堂寺的山門,聽見寺中的鐘磬之聲了。

沒想到一直在前面走著的那頭毛驢兒聽得這鐘磬之聲,好像見了老朋友似的,走的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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