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 鯤鵬于飛
- 秋風暖陽
- 5031字
- 2020-12-29 20:11:00
“我……我趙德言只是一個手無搏雞之力的文人而已,又不會帶兵打仗。你若有真本事便到兩軍陣前去與突厥人真刀真槍地打打殺殺,你跑到我這里殺……殺我一個文弱書生有什么意義?”
說到這里,趙德言特意把衣服理了理,揚起頭,挺了挺胸膛。他一臉傲慢地說道:“你可知道,我趙德言再怎么軟弱,但士……士可殺不可辱!”
“哈哈哈哈!一介文人?你也敢妄稱為一介文人?”
蘇定方見他突然在自己面前端起了文人的架子,只是看得出來,趙德言端起的這個架子顯然有些底氣不足,連說話聲音都不住地打顫。蘇定方心里不免感到有些好笑,對他的這種拙劣表演根本看不上眼。他用犀利的眼光逼視著趙德言的眼睛,盯得他內心發毛。趙德言不敢將自己的目光與蘇定方辛辣的目光相接,而是心虛地轉往別處。只是這眼神的一點點交鋒,蘇定方便感覺趙德言剛剛鼓起來的一些氣勢,便在瞬間就癟了。
“文人?從古至今,文人皆有風骨!你也配稱‘士可殺不可辱’?我看哪,文人的臉早就被你趙德言給丟光了!你說你是一介文人,那么你來說一說,你的忠恕之道呢?你的錚錚氣節呢?這些又都到哪里去了?你認賊為父,你為虎作倀!你……你連我一個小小的年輕晚輩都不如,還好意思在我的面前妄談一介文人?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你的堅忍呢,你的責任呢?你配稱得上士的稱呼嗎?”
蘇定方幼時雖然也讀過不少書,但常年的軍旅生活早把他讀的那些書忘得差不多了。雖然李靖也會在閑暇時督促他多看一些書,但他還是更喜歡舞刀弄槍,是以他在數落趙德言時多少有些口不擇言。但這些話是當面指著趙德言的脊梁骨說的,仍把趙德言說的無地自容。
“你……你……”
趙德言被他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他氣得渾身哆嗦,但他又發作不起來。
說實話,來人說的每一句話,都直擊他的心靈深處,讓他無法辯駁!
從春秋戰國到三國兩晉南北朝以來,文人素講氣節。遠的有屈夫子投江的不屈,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的豪邁;近有三國兩晉時期“竹林七賢”淡泊名利的風骨。就連前朝大文豪庾信之子庾立,在亂世中也能保持氣節。那才是錚錚鐵骨,堪為文人的楷模。這樁樁件件的事情,每每都會讓文人們津津樂道,視之為人生楷模。凡是士大夫文人,都把錚錚氣節看得比生命還重要。
趙德言雖然已事突厥近二十年,但文人的風骨在他的心里多多少少依然還是存在的。是以蘇定方的這幾句責問的話,就像鞭子一樣,一下一下地抽打在趙德言的脊梁骨上。
“那你究竟想干……干什么?你想要金銀財寶的話,你盡管拿。我們都是漢……漢人,又何苦相逼呢?”
“金銀財寶?這些都不是我所稀罕的東西!我們這些大唐將士,為國為民,連命都可以不要,還要這些金銀財寶干什么!”
“那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我只是一個背時的漢人,逃到這突厥人的地面上茍延殘喘而已。你……你又何苦對我這樣的落魄之人苦苦相逼呢!”
“好,你還真沒徹底忘記你還是一個漢人!有你這句話,我覺得才有跟你談我此行目的的必要。”
“閣下此來是……”
趙德言見蘇定方終于愿意說出自己此行的目的,連忙追問道。
“嘿嘿,你也不用擔心。我此次來,倒真的不是為了取你的性命!我是奉我家元帥之命,特意來給你這位還沒忘記自己是一個漢人的人指條明路來了。”
趙德言聞聽此言,才稍稍放下心來。
“給我指……指條明路?什么明路?”
趙德言顫聲說道:“英雄此來,既不圖財,也不害命。你如此深入虎穴,難道就是為了給在下指條明……明路?”
蘇定方收起短刀,緩緩地說道:“對,我冒死前來,就是奉我家元帥之命,來給你指條明路!”
“明路?哈哈哈哈!”
趙德言一聽此話,倒輕輕地冷笑了一聲。雖然對方說不是來取他性命的,但此時他的心中還處于忐忑之中。若是真的一言不合,對方還是能隨時取他的性命的。但是面對一個比自己小很多的年輕后輩,他的那點自尊又使他不愿意低下高貴的頭。
“在下貴為突厥的丞相,雖然是寄人籬下,但也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下的地位顯赫無比,富貴榮華,什么沒有?難道本相還需要你家元帥給我指什么明路?”
蘇定方見他到了這個時候還死犟,心中不由得感到好笑。他望著趙德言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趙德言,你不要在我面前裝瘋賣傻。你現在的處境是什么樣子,我想你比我更清楚!現在你還在我面前妄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現在在突厥可以說是與頡利一樣,眾叛親離,早已被突厥上下所唾棄。難道你還真想一條路走到黑,做一個到最后為突厥所棄,又被我漢人所不容的孤家寡人么?你再這樣一條路走到黑的話,不僅你,包括你全家就只有死路一條了!而且將來在你家的族譜上,在你的名字后面將被重重地劃上一個永遠的叉!”
這一句話,又再一次重重地擊在趙德言的心上。
“我……我……”
他一下子就像泄了氣的豬尿泡,瞬間又萎縮了。
“你……你什么?你還不知悔改!難道你真要跟著突厥一條道走到黑!”
“我……我……”
“唉!”
趙德言突然耷拉著腦袋,長嘆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他緩緩地抬起頭來,雙眼中閃動著淚花。他望著門外,顯得有氣無力又十分傷感地說道:“說來慚愧,我投靠突厥已經快二十年了,處處與大唐為敵,并鼓動大汗多次侵擾大唐。我……我現在還有什么資格談什么明路啊?放眼四處,又……又哪還有我什么明路呢?唉,看來,我……我現在也只能一條道走到……走到黑了。”
蘇定方見趙德言那一副沒有骨氣地樣子,真像一堆扶不上墻的爛泥巴,心中感覺是又好氣又好笑。
“虧你還是一個讀書人,多少年的圣賢書都讀哪去了?讀書人的氣節呢?孔孟之道的忠恕思想呢?你投靠突厥近二十年,賣主求榮,數典忘祖,你真的不怕遭天譴?不怕死后孤魂回不了故土而成野鬼嗎?現在有人給你指條明路你不走,卻還偏要一條道走到黑!你摸摸自己的胸口,看你還有一顆良心在嗎?現在突厥已經是窮途末路,試問你的這條道還能走多遠?你不為自己考慮,難道也不為你的家人考慮?你想讓你的子孫后代都因為你背上罵名嗎?”
蘇定方連珠炮似的幾句話,句句都戳中趙德言的要害。讀圣賢書的文人,最講究“氣節”二字。其實這二十年來,趙德言無時無刻不在經受著靈魂的拷問。蘇定方的這幾句話,等于是在戳著他的脊梁骨在數落他,他怎么會不難受?
“我……我……”
“你……你什么!”
趙德言苦著臉道:“讀書之人誰不知道忠恕之道,誰又想像我這樣流落異邦寄人籬下?只……只是我作惡太多,哪還有什么回頭路可走?我本是大隋遺民,又投靠了突厥,大唐上下哪里還有我的容……容身之所?即使你們大帥愿意給我一條活路,可……可我一不容于突厥,再不容于大唐,我……我又能到哪去呢!”
“古人云,‘朝聞道,夕死可矣!’你現在還沒到那個程度,萬事都事在人為啊!”
蘇定方看著趙德言那猥猥瑣瑣的樣子,又笑著安慰道:“你也不要太緊張!大帥派在下來,就是想給你指條明路。只要你有功于大唐,他保證陛下可以不計前嫌。雖不一定能加官晉爵,但最起碼卻能保證你能榮歸故里。”
“什么?大帥能保我不死,并保證我榮……榮歸故……故里?”
趙德言聽到此話,眼中頓時放出光來。對于自己的生死,趙德言早已經看淡了。因為他知道,他跟著頡利是沒有什么出路了。即使這一次突厥能僥幸逃過大唐的追殺,但頡利一旦汗位不保,以自己在突厥中四面樹敵的情況,趙德言也知道只有死路一條。但蘇定方所說的“榮歸故里”四個字,卻對他有著極大的吸引力。趙德言一把抓住蘇定方的手道:“將軍說的可是真的?你們大帥真的能……能讓我榮歸故里?”
他緊緊地抓住蘇定方的手,勒的死死的。好像他一松手,蘇定方所帶來的承諾就會隨風飄走似的。
蘇定方此時感覺自己的手被他抓的緊緊的,看來自己的話起作用了。趙德言此時是真把自己當成他的救命稻草了。
趙德言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但他的眼中又開始閃現出淚花來。
趙德言湊近蘇定方,言詞懇切地問道:“蘇將軍,你們大帥真……真的能讓我榮歸故里?”
見趙德言言詞懇切,蘇定方也鄭重地點點頭道:“我們大帥向來言出必行,說到做到,又豈會欺騙于你?”
這時趙德言卻突然像解脫了似的,老淚橫流。他掩面痛哭了好一會兒才又緩緩地說道:“但凡是有一點良知的人,不到萬不得已,誰想認賊作父,客死他鄉?即使不能讓我榮歸故里,哪怕就……就是能讓我歸葬鄉梓,又或者是哪怕就……就許我一……一抔黃土,能讓我掩面而葬于祖墳,我也就心……心滿意足了。”
趙德言說罷不能自己,竟然在蘇定方面前捂著臉“嚶嚶”地失聲痛哭起來!
趙德言在突厥二十年,雖然曾經得到過頡利的重用,但在政治上基本上是一無所成,他早就厭倦了這里的生活。但他因為助紂為虐,多次侵犯大唐,早已為大唐所不容。他覺得自己將來即使死后,也必是孤魂野鬼,是永遠沒有機會再回鄉里了。
蘇定方的話讓他又重新看到了希望!
“唉,我的罪孽太深重了!即使大唐皇帝可以不計前嫌肯收留我,我的父老鄉親可以因我的一脈血緣還肯接納我,可我……我又有何面目回去呢!”
但只過了一會兒,趙德言的眼中便又重新沒有了光彩。
“一步走錯,步步起錯。大錯已鑄,哪里還有面目再回鄉梓啊!”
“立功,對,我可以立功啊!只要能將功折罪,哪怕鄉人不肯容我,我也問心無愧了!”
想到這里,趙德言又緊緊地抓住蘇定方的胳膊說道:“我可以立功,我可以將功贖罪,我不要即使回到鄉里也被別人指著脊梁骨。如果我立功的話,你們大帥真的不會騙我,能保證大唐皇帝對我既往不究?”
“嗯!”
蘇定方對他鄭重地點點頭,說道:“大帥為此專門派我來,就是特意向你轉告他的話,難道還有戲言?”
“立功!”
“立功!”
“立功!”
趙德言在屋內來回踱著步,口中喃喃地說道:“我要立功,我要回大唐!立功,我要立功!”
他忽然猛地一拍腦門,說道:“對,有了!我看就這么辦!”
趙德言此時突然想到了他的兒女親家,頡利的心腹大將康蘇密。他知道康蘇密在突厥很有威信,而且呼應者眾。而且現在他對頡利很不滿,主張歸順大唐。
若把他成功策反了,豈不是奇功一件嗎!
趙德言抬起頭對蘇定方說道:“蘇將軍,我現在就有一個立功的好機會!”
他把他的想法對蘇定方說了一遍。
“嗯嗯嗯,這確實是一個好主竟!”
“就是不知……”
蘇定方故意用懷疑的神情看著趙德言,“我聽說這康蘇密可是頡利的心腹愛將,這……這能行嗎?”
趙德言見蘇定方懷疑,急切地說道:“蘇將軍不必懷疑,我與他是兒女親家。雖然他曾經對我進行的改革很反對,但是因為是兒女親家的緣故,我們兩人之間的私人關系倒還一直不錯。而且他最近對大汗也極為不滿,我想應該絕對沒問題!”
蘇定方沉吟了一會,說道:“好吧,既然這樣,那就這么辦吧。我先回大營,向大帥報告此事如何?”
趙德言連忙點頭哈腰的說道:“好的,好的。還請蘇將軍在大帥面前替在下多美言幾句。在下保證不辱使命,過不了幾天,就會和康將軍一同歸唐的。”
蘇定方也十分爽快地說道:“好的,一言為定,我們過幾天在唐軍大營見!”
“蘇將軍放心,一定,一定的!”
出了磧口城,蘇定方的心情別提有多高興了。沒想到自己這一次喬裝打扮,只三言兩語就完成了任務。他想起自己以前跟著老師喬裝打扮成算命先生的事,那時還覺得老師很神奇。沒想到這一次自己也這么神奇的完成了任務,說明自己也可以獨擋一面了。
蘇定方一路唱唱悠悠地回到大營,正好碰到張公瑾也帶領大軍趕了過來。張公瑾見蘇定方穿著客商的服飾很驚奇,便問蘇定方干什么去了。
蘇定方一看,覺得炫耀的機會來了,便眉飛色舞地把磧口一事的經過詳細地講了一遍。說到精彩處,還繪聲繪色地表演起來。
“嗯,蘇將軍果然不同尋常,一出馬便是奇功一件!”
張公瑾不住地夸蘇定方聰明,任務完成的好。張公瑾的幾句話,說得蘇定方自己都有些飄飄然了。
“嘿,你這小子竟然顯擺上了!但凡是稍微有一點小成績就嘚瑟的人,以后肯定不會有大出息!”
蘇定方正在得意忘形之中,突然被背后的話嚇了一跳。他猛一回頭,看到老師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自己的后面,正冷著臉望著自己,嚇得他趕緊縮著脖子不敢吱聲了。
沒過幾天,趙德言果然說動了康蘇密帶領自己的部下來投大唐。康蘇密這次還不僅裹挾著隋煬帝的皇后蕭氏,以及隋煬帝楊廣的孫子楊政道一起過來,他還把突厥當前的布防情況以及頡利的作戰意圖都對李靖和盤托出。李靖和張公瑾都非常高興,通過審查蕭氏和楊政道,還意外獲得了傳國玉璽。李靖命專人用車輛載著蕭氏和孫子楊政道,并護送傳國玉璽前往長安,讓趙德言一起跟車前往。
李靖在寫給李世民的奏章中詳細說明了趙德言的情況,請陛下酌情定奪,法外開恩。
李世民知道李靖已經答應了趙德言,也覺得趙德言確實立了功,便不再追究他以前的過錯。賞了他不少金銀,讓他回鄉做了一個富家翁,最終也算是讓趙德言實現了榮歸故里的愿望。另外,李世民收到傳國玉璽格外高興。有了傳國玉璽,大唐也才真正地確立了正統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