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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 鯤鵬于飛
  • 秋風暖陽
  • 8328字
  • 2020-09-27 20:12:00

從關上回到家中,已是大晚上了。沈悅和夫人小心地給母親喂過飯,服侍母親睡下,這才非常疲憊地來到客廳坐下。夫人無事,便帶著孩子先行回房休息去了。每天晚上母親的房中都會時不時地傳來嘶啞而又劇烈的咳嗽聲,好像要把整個喉嚨都要撕裂似的,聽得沈悅既心疼又無能為力。今天晚上母親好像咳嗽得更厲害了,幾乎是一聲連著一聲。沈悅聽了心中很是難受。他想著今晚可能更是根本無法入睡,便索性在客廳中獨坐。他想著這段時間生活的困厄和家庭的諸多不幸,心情也低落到了極點。

“唉,要不是上有老母在堂,下有妻兒,自己真想一死了之,何必還茍活于這亂紛紛的世上!現在尊師下落不明,本派中人又不知去向。作為墨家中人,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懸在這世上,空有抱負,卻壯志難酬。而家中幾無可炊之米,袋中更無過夜之銀。真是上愧對老母,下愧對妻兒?!?

“唉,這日子活著真是受罪??!”

思想及至,沈悅又不由得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唉,都說是不為五斗米折腰,做一個響當當的男子漢。可是若沒有這五斗米,又如何能挺得起腰桿呢?”

正在這時,管家沈伯手中拿著空口袋走了進來,低聲地說道:“老爺,家……家里沒有一點余糧了。您看,這給老夫人單獨留的這一點兒粟米也都吃完了,明天……明天早上就……”

沈悅本來就官小職微,一個小小的司兵并沒有多少俸祿。即使是這么點俸祿的發放,也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脆嵧跬跏莱淠壳暗木置?,以后的俸祿估計更沒有希望了。他本又身在墨家,生活節儉,家中稍有余糧,便接濟鄉鄰,從不奢華。如今遇到這亂世,生活難免就更加困難了。

沈悅本來就心煩意躁,但是在沈伯面前他還是耐著性子小聲地說道:“沈伯,你不用多說,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去吧,容我慢慢想辦法?!?

“老……老爺……”

沈悅剛想閉起眼睛瞇一會兒,見管家沈伯還是站在那里沒動,吞吞吐吐地好像有什么事情。

“沈伯,你還有什么事情嗎?”

沈悅睜開疲憊的眼睛,小聲地問道。

“老爺,老仆想……想……”

“沈伯,你也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你就直說,不用吞吞吐吐的?!?

“老爺,老仆覺得……覺得……”

沈伯在那里嚅嚅喏喏猶豫了好一陣子,才終于鼓起勇氣說道:

“老爺,家中早已斷糧多日。老仆……老仆夫婦兩個在家里凈吃飯又幫不上什么忙,現在多一張嘴就多一份負擔。老仆想……想……”

“沈伯,你也想走?”

沈悅馬上就知道沈伯話里的意思了。這段時間家里生活艱難,在半年前他就已經把家里的幾個奴仆都遣散了,只把沈伯夫婦兩人留了下來。沈伯夫婦兩人在家里服侍的時間最久,可以說是服侍了沈悅的父親和他父子兩代人。這沈伯是看著自己長大的,自己也一直把他看作是自己的家人一樣。現在沈伯夫婦倆年齡都大了,如果再把他們遣散,在這樣的亂世里,他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沈伯,你放心,有我沈悅一口水喝,就不會讓你們兩位老人餓著。況且我母親和孩子也都離不開你,這家也不能沒有你啊。沒有糧食,我再慢慢想辦法。你以后可再也不許提離開的事啊!”

“老仆……”

“沈伯,你不要再說了。我現在真的有點累了,想好好地歇一歇,你也趕緊回房休息去吧?!?

“老……”

管家沈伯還想再說什么,見沈悅一臉倦容,知道他暫時肯定也沒有什么好的辦法。他只好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轉身走了出去。

沈悅家道并不殷實,現在家中只有沈伯這一對老年夫婦奴仆,兼作管家并照顧生病的老母親?,F在生活無著,就更不好將他們辭退了。現在家里早已沒有了進項,卻多了兩個吃飯的嘴巴,生活自然就更加緊巴了。

看著管家沈伯轉身離去的背影,沈悅的眼中情不自禁地流下了兩行清淚。

大丈夫身處亂世,連自己生病的母親都不能好好奉養,妻子家人不能照顧,還有何面目立于這世間。他深為自己空有一身才華,卻活的如此不堪而難過。

就在沈悅心灰意懶,暗自嗟嘆之時,管家沈伯又輕輕走了進來。

“老爺,有位客人在門外求見。”

“客人?沈伯,你沒看見我正煩著嗎!今天天色已晚,我真的很累,想休息了。不管是什么人來,我都一概不見,請他回去吧!”

沈悅此人比較孤傲,不喜結交,所以朋友較少。他實在想不出這么晚了,還能有誰造訪他這樣的落魄之人。

“老爺,老……”

管家見沈悅心情不好,剛想說什么,便被沈悅打斷了。

“沈伯,我不是說了嘛!不管是什么人,你都替我擋了吧,我要休息了。”

沈悅說完,從椅子上慢吞吞地站了起來,就要回屋休息。

“老爺,來……來人說了,只要您看見這個,就一定會見他的!”

管家沈伯說完,雙手遞上了一頂葦編斗笠。

那斗笠的頂上,赫然系著一條黃色的布條兒!

沈悅剛欲轉身回屋,突然見沈伯遞上一頂斗笠。而且那斗笠頂上竟赫然系著鮮亮的,與自己斗笠上一模一樣的黃布條兒!他的身子微微一顫,眼中瞬時放出光芒來。

“這……這是來客的?”

“是的!”

“哦,原來是真有貴客迎門!快請!快請!”

“是?!?

沈伯見老爺剛才還一副無精打彩的樣子,只是見了這一頂斗笠便瞬間來了精神,感到非常的詫異。他一臉疑惑地轉身出去,一邊走還一邊在心里面嘀咕著。

“老爺今天這是怎么了?就這么一頂普通的葦編斗笠而已,值得這么大驚小怪的?還說什么貴客臨門?”

“噢,對了!老爺好像也有一頂這么樣的斗笠。他整天看著跟寶貝似的,而且每天都帶在身邊。難……難道來的這個人是老爺的什么至親不成?”

這沈伯雖是跟著沈家好久了,但沈悅一直隱藏著自己墨家的身份。更兼他做官以后,跟墨家弟子更是少有來往。所以這沈伯雖然在沈家這么久,卻對沈悅的身份并不知曉。故而他心中納悶,也不足為奇。

俄而,沈伯的后面跟進兩個人來,一前一后。只見走在前面之人,身著葛布衣衫,足蹬草鞋,滿臉洋溢著笑意。而他的后面,跟著一位隨從,也穿著葛布衣衫。他的肩上背著一個褡褳,手中提著一袋糧食。

沈悅連忙整好衣冠,拱手迎了上來,連連說道:“貴客盈門,沈悅未及遠迎,望乞恕罪!”

那來客連忙拱手道:“哪里,哪里,沈兄客氣了?!?

沈悅迎上來后,突然向來客伸出右肩。來客略一遲疑,也伸出右肩,兩肩在一起輕輕一觸即開。那來客則來到沈悅的身后,用腳尖在沈悅的腳后跟輕輕一碰便又分開。兩人把這一連串的動作做完后,都稍稍一愣,復又“哈哈”大笑。此時沈悅的眼睛里更是放出光來,熱情地招呼來客落座。

各位要問這沈悅和來客搞的什么名堂,既雙肩輕觸,又腳尖與別人的腳后跟相抵呢?

其實這是墨家特有的見面儀式,叫做“摩肩接踵”。意思是通過這樣的接觸,把自己的前胸和后背都毫不防備地交給自己的兄弟,表示一種信任。同時也表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門內弟兄都要前赴后繼,不得遲疑后退。

眾人好奇,想問這來人是誰?這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李靖。他在墨家總壇生活了幾天,對這一禮節如何不知!白天他即通過觀察得知沈悅確是墨家中人,故而這身打扮,前來見他。

兩人分賓主坐下后,李靖這才拱手說道:“沈兄,在下來的匆忙,未及備下什么禮物。一點簿禮,請沈兄千萬不要見外?!?

這時隨從過來遞上一大袋小米,還有封好的十兩黃金。

沈悅連忙站起來推托道:“初次見面,怎能收此厚禮呢!”

現在糧食是最金貴的,送糧食對于沈悅來說比送什么都好。這些糧食對于現在的沈悅來說,無異于是雪中送炭。

李靖連忙笑著說道:“沈兄不要推辭,都是門內自家兄弟,大家何必這么客氣呢!”

沈悅見對方送的正是自己目前最緊缺的東西,顯然人家是刻意送過來給自己救急的。所以他也就不再推辭,讓沈伯接過來。沈伯見到糧食和黃金,立時喜的合不攏嘴,高興地接過來拿到后面去了。

不一會兒,管家送來茶水。茶葉雖然普通,卻也是小心沏泡,倒也有一些滋味。

李靖又拱手說道:“沈兄,老夫人安寢了嗎?在下初次前來,未及拜見老夫人,心中有些不安。”

沈悅忙拱手道:“有勞仁兄掛念!實不相瞞,老母病重,剛剛吃了一些東西躺下。剛才只顧客氣,還未敢問兄臺高姓大名,府居何處?”

“沈兄客氣了,在下姓李,單字一個生字,乃是雍州三原人氏也。”

“哦,是李生李兄弟,久仰!久仰!”

李靖記得在趙州墨家總壇時,認識黃巾方生。他見沈悅動問,便慌稱自己的名字叫李生,一時搪塞過去。

這時,從房中又傳出老夫人沙啞而又劇烈的咳嗽聲,一聲接著一聲??人赃^后,就是粗重的,痰氣很重的喘息聲。

“沈兄,聽剛才咳嗽的人不知是沈兄何人?聽聲音感覺好像病的不輕?!?

“既然李兄動問,在下也不敢隱瞞。剛才咳嗽的人乃是家母,已經生病臥床有一些時日了。”

“哦,是嘛?但不知老夫人得的是什么???在下也曾得名醫賜有一些藥方,或許正好能對上老夫人的癥候。不知沈兄能否讓在下見一見老夫人?”

那沈悅一聽,臉上頓有喜色。

“多謝李兄掛念。家母本來身體就比較孱弱,前一陣子家父仙逝,家母悲傷過度,再加上季節交替,一不小心感染了風寒。唉,說來不怕李兄笑話,只因家境貧寒,無力延醫,以至于病體日漸沉重。若李兄能醫好母親大人的病,在下自然是感激不盡。”

“沈兄客氣了,在下也只是略知一點醫方而已,至于治得了治不了還未可知。可否能讓在下先瞧一瞧老夫人的病情,看看能否醫治?”

“如此當然甚好了!請李兄稍候,待在下前去叫醒母親。”

沈悅起身告退進入后堂,一會兒便出來對李靖說道:“老母親正好還未入睡,但不便起身。煩請李兄到后堂診治一下如何?”

“這是當然,在下也正要拜見老夫人呢,怎敢煩勞老夫人過來呢!”

李靖隨即起身,關照隨從在客廳等候,自己則跟隨沈悅來至后堂。未及進屋,就聽到房中又傳來一陣嘶啞的咳嗽聲和輕聲的呻吟。

“娘!”

沈悅來到母親的床前,輕聲說道:“孩兒剛才對您提起的那個李生李兄弟過來了。”

那老夫人身體倚靠在床頭,有氣無力地抬起一張蒼白的、滿是皺紋的臉,小聲說道:

“哦,李……咳咳……李兄弟來了,快請……咳咳請坐。老身病體沉重,不能起身……咳咳……咳咳相……相迎,還望李兄弟見……見諒!”

那老夫人連說帶喘,加上不住地咳嗽,整個喉嚨像個漏氣的風箱似的,連說話都說不周全。李靖連忙上前,給老夫人施禮道:“老人家客氣了,晚輩當拜見老夫人才是。”

見禮畢,沈悅搬來張凳子讓李靖坐到老夫人的床前,自己則把床頭的燭臺端過來,站在李靖的旁邊。李靖伸手輕輕地搭了搭老夫人的脈象,又借著燭光湊上前去仔細地看了看老夫人的舌苔、氣色。他見老夫人脈收而浮緊,鼻塞而聲重,心中已知一二。他又不顧臟穢,取過老夫人吐痰的痰盂,借著燭光仔細看了看老夫人吐的痰,心中便已有了八、九分的把握。

沈悅站在旁邊,見李靖一點也不避骯臟。晚上燈光不好,他幾乎是湊近了老夫人的臉看舌苔、臉色,又低著頭湊近痰盂看老夫人的痰色。老夫人忍不住時有咳嗽,他也沒有一點嫌棄。沈悅看“李生”那個專注認真的樣子,即使是自己這個親生的兒子也難以企及。看到這里,沈悅的心中便不由得對來人有了一絲感激。

“老夫人,您放心,晚輩雖然對醫術只略知一二,但您的病情不太沉重,晚輩還能治得了。等會晚輩開幾副方子,老夫人照方服用,不出三五日,身體定會康復。”

“老身這病已有多……咳咳……多日了,真……咳咳……真的能咳咳治……治好……好嗎?”

老夫人聽李靖說問題不重,能治,臉上頓時露出一絲笑容。她拉著李靖的手輕聲道:“那敢情真是好……咳咳……好啊。唉,老身這病,拖累我悅兒也整天不得開心?!瓤取取裟苤魏?,老身當感激不盡……咳咳咳……不盡!”

“老夫人您這是客氣了。晚輩與沈兄份屬同門,這也是晚輩該做的事情。請老夫人安心靜養,晚輩這就出去開方抓藥?!?

“那有勞李……咳咳……李兄弟了,老身就不……不……不遠送了!悅兒,你要好生接……接待這位李咳咳……李兄弟。他可是我們家的大咳咳……大恩人??!”

“孩兒知道了!”

“老夫人不用客氣,晚輩先行告退了。”

李靖和沈悅從老夫人的房中出來,沈悅便立即讓管家拿來筆墨紙硯。等李靖開得方子,他連忙吩咐管家沈伯去照方抓藥。

忙完之后,這才又分賓主坐下。沈悅站起身來,向李靖一躬到底,說道:“多謝李兄給沈某送來續命之糧,又煩勞替李兄老母治病。李兄如此再造之恩,沈某實在是感激不盡!”

李靖連忙站起身來,也躬身說道:“沈兄客氣了,你我份屬同門,本就如兄弟手足。老夫人既然是沈兄的母親,就應該如同在下的母親一般。在下既然懂得這么一點醫術,又怎會袖手旁觀呢!”

李靖此時環視客廳之中,見客廳中的家俱雖然不多,木材也不名貴,但制作卻是十分地精致,乃笑著說道:“看來沈兄雖然為官多年,卻還是沒有忘了自己的老本行。在下若是沒猜錯的話,這些家俱應是出自兄臺之手吧?”

沈悅見“李生”夸贊自己的手藝,臉不由得微微一紅。他連忙擺擺手有些靦腆地說道:

“讓李兄見笑了,都是粗制濫造,實在難入大家之眼。既然李兄是同門中人,想必是來自總壇,定該知道家師的情況和巨子的下落吧?”

李靖見問,正要回答,恰好這時管家沈伯買藥回來了。李靖讓他把藥拿到客廳來,放在幾案上。

李靖一一打開藥包,仔細審視,并向沈悅詳細解釋哪一味藥是麻黃,哪一味是桂枝等等,以及分別是對應哪種癥候。李靖又對管家沈伯一一說明這些藥方該怎么熬煎,何藥為君,何藥為臣,何藥為引。以及煎藥時何藥先下,何藥后放,又說得非常詳細具體。

沈悅見“李生”說得頭頭是道,一絲一毫理得清清楚楚,知他絕不是略懂醫術那么簡單。他一邊聽,一邊不住地點頭,心中也一點一點的充滿了信心,便也更加的高興。

待介紹完后,李靖這才抬頭問沈悅道:“沈兄,老夫人的病耽誤不得,是不是今晚就煎服一劑,以便讓老夫人發汗散寒?”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老夫人一直受咳嗽的煎熬,不能安枕。今晚就服一劑,當然好了?!?

沈悅忙點頭答應。他是一個至孝之人,不放心沈伯去做。怕沈伯和他的老婆年齡大,做事不細心,會有什么差池。乃向李靖告假,要親自去煎藥。

李靖笑著說道:“老夫人的病體要緊,沈兄請自便。在下也正好要看一看老夫人服藥后的效果,以便適時地調方換藥?!?

沈悅進入房中,將他的夫人喚起。領著夫人來與李靖見禮,然后和夫人一起到廚房去煎藥。

不一會兒,院中便四處都彌漫著藥香。

又過了一會兒,沈悅滿臉喜色地從后堂出來,興奮地對李靖一輯到底說道:“李兄真是神人也!老夫人服了李兄的藥方后,立竿見影。發了一身汗后,感覺身體輕快多了,咳嗽也輕了,呼吸也均勻多了?,F在老夫人心情大好,已安然入睡。李兄真是華佗再世,扁鵲重生啊!”

“沈兄謬贊了!”

李靖忙站起來躬身回禮。他謙虛地笑道:“其實這些方子倒非是在下之功,乃是拜一位老‘藥王’所賜,在下也只不過是對癥用藥而已。既然藥效較好,明日照常用藥,等過幾天以后,在下再根據老夫人的病情調方用藥。”

沈悅躬身謝道:“李兄對在下和老夫人有再造之恩,又承蒙雪中送炭,為在下送錢送糧,解了在下的困厄。在下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李兄了,在此先受沈某一拜!”

說完撩衣跪倒,就要向李靖磕頭。李靖連忙上前,一把扶起道:“沈兄言重了,你我份屬同門,何必如此講究。在下傾慕沈兄之為人,也只是舉手之勞而已。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李靖把沈悅扶到主位坐下,自己在客位坐下后兩人又繼續攀談。

“沈兄,你剛才提到尊師,在下若沒猜錯的話,尊師應原是我墨家節義左使,大隋朝匠作少監宇文愷宇文長老吧?”

沈悅見“李生”提起宇文愷,面露喜色,連忙站起來趨前說道:“正是,正是。當年家師帶領我們幾個弟子從墨家總壇出來為官,家師曾官至大隋朝匠作少監,主修長安和洛陽城?!?

沈悅說到這里,神情又不免有些黯然。

“家師由于不滿奸臣宇文化及專橫弄權,一氣之下離開了江都。聽說他老人家前往趙州總壇,欲重入墨家門墻,卻沒想到被……被……”

沈悅抬眼看了看“李生”,話說到一半又咽了回去。當年宇文愷被宇文化及下藥毒害,沈悅并不在身邊,是以他對此毫不知情。他知道本派門規極嚴,家師多次反對巨子,肯定是到了總壇后與巨子發生爭執,被巨子率領門徒打敗扣押或是害死了。他只是礙于“李生”在旁,話說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當時隨同宇文愷從墨家總壇出走的墨家子弟人數不多,又都是師從宇文愷,所以沈悅全都認識。既然這個“李生”自己不熟悉,那肯定是來自總壇的人了。所以沈悅礙于“李生”當面,便沒有把剛才的話說全。

沈悅頓了頓,又接著說道:“當年在下聽說家師前往總壇,一去不回,曾前往總壇尋找??傻侥且院?,卻發現總壇已是空無一人。后來在下多方打聽,卻再也沒有見到本派中人。在下知道本派有一規矩,便是一旦歸隱,就會從此絕跡江湖。但在下一直不死心,所以每天都把這黃巾斗笠帶在身邊,以期能見到本派中人。不期今日終于能與李兄相見,在下欣喜若狂。想必李兄來自總壇,一定知道總壇遷往何處,以及家師的下落了。”

李靖聽沈悅說到此,慢慢地站起來,拱手說道:“總壇現在搬到何處,在下也確實不知道!在下也一直在找我們的總壇呢!”

沈悅聽“李生”這么一說,不由得驚道:“怎么李兄也不……不知道總壇遷往何處嗎?”

“在下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

“不瞞沈兄,在下是真的不知道!”

李靖見沈悅又追問一句,以為他沒聽清楚,又專門強調了一遍。

聽到“李生”的回答,沈悅非常失望。他沉默了一會兒,又用眼睛盯著李靖看了一會。那眼神仿佛是想一眼要把李靖從內到外看穿似的,讓李靖覺得非常的不自在。

“敢問李兄真是本門中人?”

“是啊,怎么沈兄到現在突然有此一問?”

李靖不知道沈悅為什么突然會有這么一問,感到有些詫異。他雖然不是墨家中人,但相信自己來時把一切都盡量做到完美,應該是看不出什么破綻。

“難道不知道墨家總壇遷往何處,就不是墨家中人了?”不過他轉念一想,心下又釋然?!斑@沈悅不也是墨家中人嘛,他不是也不知道總壇遷往何處了嘛!所以我不知道,當然也在情理之中了?!?

“李兄,你不是我墨家中人!”

沒想到說到這里,沈悅的臉色突然變了,而且說話的語氣也跟著變了。李靖聽了愣了一下,望著沈悅陰晴不定的臉色,頗感詫異。

沈悅突然站起來,用眼睛逼視著“李生”,沉聲問道:“尊駕絕不是我派中人!尊駕到底是誰,為何要到在下的家中欺騙在下。尊駕說得清楚倒還罷了,若是說不清楚,可別怪在下翻臉無情!”

“在下就……就是墨家之人啊,你我份屬同……”

“哈哈哈哈!到了這個時候,尊駕還在狡辯!”

沈悅突然仰頭哈哈大笑,然后陰沉著臉瞪著李靖說道:“在下在敝派多年,連對方是不是敝派中人都識不出的話,也就枉為敝派‘黃’字輩的弟子了!”

沈悅說完,快步走到墻邊,“倉啷”一聲抽出掛在墻上的寶劍。他用劍指著李靖,沉聲說道:“尊駕初來與在下見禮之時,在下就有懷疑尊駕不是敝派中人。只要是敝派中人,即使相互從未謀面,也是絕對信任,又豈會在見禮之時有些猶豫?另外,凡是墨家中人,又豈會不知墨家總壇遷往何處呢?尊駕到底是誰,請報上名來,否則休怪在下不留情面了!”

“這……”

李靖也愣了一下,他絕沒想到對方態度變化這么快。

“沈兄,在下因多年沒有與本派中人交往,是以對本派的禮節有些生疏,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你說在下不知總壇搬往何處就不是本派中人,那沈兄不也是不知道嗎?難道沈兄也不是咱墨家中人?”

“嘿嘿,嘿嘿嘿,到了這時你還在這里狡辯!”

沈悅冷笑了幾聲,用眼睛逼視著李靖,又冷冷地說道:“我們墨家的禮節,那是刻在骨子里的習慣。只要是同門中人相見必然會施以此禮,施起禮來也是非常的自然。這刻在骨子里的東西又怎么會變得生疏呢?剛才在下見你施禮之時有些許的猶豫,也曾以為是你久未行禮,有些生疏。及至你連墨家總壇搬往何處都不知道,才斷定你絕非我墨家中人??煺f,你是什么人,來到在下家里到底有何目的?”

“哦?沈兄的話倒讓在下感到疑惑。同是墨家中人,沈兄也不知道總壇搬往何處,難道在下不知道就有錯了嗎?”

“嘿嘿,在下不知,是因為在下曾隨家師從總壇出走,早已與家師一起被巨子逐出了門墻。在下……在下早就成了本派的棄子了。”

沈約說到這里,心中有些黯然,所以說話也不免帶有些傷感。“不過,在下首先可以斷定,你絕不是家師的徒弟。若是總壇中人,又豈會不知總壇遷往何處?我們墨家中人,組織嚴明,做事從來都是認真仔細??倝坑写笫?,都會通知到本派中所有弟子,決不會有所遺漏。你若真是本派弟子,又豈能不知?”

李靖聽到這里,這才心下釋然?!肮植坏米约荷洗吻巴倝也坏揭粋€墨家弟子。在總壇搜索半天,就連一丁點的信息都沒有找到。這幾年自己在軍旅之余,也會刻意地去尋找墨家弟子,也從來沒有見到過一個。原來他們墨家真的是做到了一隱皆隱,不在世上留一點點的痕跡?!?

“哈哈哈哈,在下百密一疏,還是算計漏了。墨家組織嚴謹,行事縝密。弟子們又都是工于匠作,精于算計,又如何看不出在下這個假冒的弟子呢!”

李靖此時倒反而十分沉著地站起來,向沈悅拱了拱手,非常認真地說道:“既然說到這個份上,看來在下這個冒牌的再裝也裝不下去了。在下在這里鄭重地向沈兄賠罪。沈兄說的是,在下確實不是貴派中人!”

沈悅雖然從內心里已經大體斷定對方不是本派中人。但是現在此話從對方的口中說出,他還是有些吃驚。他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并下意識地朝母親和妻兒的房間望了望。

“你……你既然不是本派中人,你到底是誰?你冒充本派中人來……來此到底有何公干?”

沈悅用劍逼視著“李生”,低聲叱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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