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澤回到家已經晚上九點多了。

昏黃的燈光下，老媽江美云拿著抹布擦桌椅，弄干凈后頗有些吃力地收攏起來，明天好擺出去。

偶爾做累了，會杵著腰休息一會兒，和老方說兩句話家常話，問今天的生意怎么樣。日復一日，不知道什么時候是頭，反正抬頭紋越來越深，腰越來越彎。

做餐飲講究的是干凈，所以他們家經營的餐館，能在這里開了十幾年。

但除了衛(wèi)生做好之外，更重要的還是方振軍和江美云兩口子做生意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不用變質的的肉，不用發(fā)霉的米和面，不用劣質油，不用隔夜的蔬菜。

這是店里定下的‘四不規(guī)則’，從開店一直堅持到現在，以至于回頭客很多。

雖然定下這樣的規(guī)矩，注定賺不了多少錢，但勝在安心。

這就是沒有讀過什么書的兩口子一直堅守的底線。

憑著這一點，還有靠著比別人努力的勁兒，從農村鄉(xiāng)下走到城里面的鬧市區(qū)，攢下一點家業(yè)。對于他們這一代，吃了文化的虧又沒有親戚幫村的人而言，能做到立足已經挺不容易了。

看見方澤回家，江美云停下手里的工作，本來想關心他吃沒吃飯，但話到嘴邊，就變成了嘮叨：“還知道回家啊，你看看現在幾點了。”

口太渴了，方澤先灌了一口荷葉茶。然后摸著自己肚皮對老媽說：“媽，搞點飯吃啊！我快餓死了！”

江美云本來準備了至少幾十句數落的話，但方澤的一句我餓了立刻就戳中了她軟弱的一面，嗷嗷待哺的崽子最讓老母親心疼，讓江美云的語氣都溫柔了一些：“要吃自己熱，我沒那閑功夫照顧一天游手好閑的方大公子。沒看見老娘還忙著嗎。”

江美云顯然不愿意動手，主要是她擦桌子太累了，不想服侍小的。

但后面收銀臺算賬的老方軍默默走到了廚房，十多分鐘就炒好了兩個小菜，放在了方澤面前。

方澤喜歡和老媽拌嘴，但是和方振軍就不怎么交流，就算要說事兒，都會通過老媽這個中間人傳遞過去。不過奇怪的是，老媽說一千句，還頂不上方振軍說一句管用。

這估計就是所謂的父子感情。

“媽，家里的飯店最近生意怎么樣啊。”

方澤吃飯還不閑著，開始給自己接下來要說的事做鋪墊。

江美云哼了一聲，顯然是沒把方澤的問題聽進心里，或者說不愿意和他說。不停數落道：“你去干什么去了，搞到現在都沒吃飯。”

方振軍咳了兩下，今天去學校估分啊，眼神已經讓江美云領悟了，對方才緘口不談方澤晚歸的事。

“媽，你沒聽見我剛才問的事啊。”

不知道老媽是選擇性過濾問題，還是不會在方澤面前談，或許是不想方澤參與到這份可有可無的‘祖業(yè)’當中，方澤一連問了兩次。

“吃個飯也堵不住你的嘴。你問這個干嘛！生意好壞那是我和你爸的事，又跟你沒關系。你的主要是任務是讀書，我還沒問你今天去學校估分結果怎么樣呢。”

江美云只希望方澤能夠考個好大學，像她娘家的侄兒侄女一樣，大學畢業(yè)后端著公家飯碗，那才是正途。至于她和老方經營的小本生意，是沒打算讓方澤繼承，甚至連‘銷售內幕’都不會在他面前談及。

老媽的態(tài)度已經相當明顯了，方澤嘆了嘆：“我是想問，為什么周圍這么多餐館，就我們家生意好，其他家我看一天也沒幾個人。”

“來的都是老顧客。主要上半年那次呼吸道疾病，讓生意不好做了。”

方美云隨口說了下，但立刻補充道：“這事兒你不用擔心，我們要的成績呢？今天估分，考了多少。”

“這個暫時保密。”

二老最想看到的就是那張大學錄取通知書，這東西是方澤可以干任何事情的‘保護傘’，他早就算好了，自己無論提出什么條件要做任何事，只要等會兒把高考分數說出來，絕對全票通過。

想著自己有最大的依仗，方澤就從身上拿了一張統(tǒng)計單：“爸、媽，我記得咱家很早以前也賣過盒飯。現在讓你們兩人一天做這么多份，你看有沒有難度？”

統(tǒng)計單上是煤炭塌陷區(qū)那面，二十多個工地明天就要的盒飯，自家飯店是主要的供貨方，方澤決定對他們攤牌了，自己今天出去搞了個‘大生意’。

方振軍拿起統(tǒng)計單看了下，就皺著眉說：“這是那里的工地，需要這么多盒飯。”

方澤沒有隱瞞道：“煤炭塌陷區(qū)那面，最近在搞旅游區(qū)開發(fā)。大量的工程隊進場，現在過去賣盒飯的人很少。這是今天我跑了半天，才做好的統(tǒng)計價格都談好了。均價4到5元一盒……”

“難怪會有這么大的需求量。”

老方顯然是懂行的人，他在心里面其實已經快速算了一筆賬，統(tǒng)計單上一天需要的盒飯量是3萬盒，拋開成本不計，純利潤有2到3萬的樣子。

這已經是一家小飯店，至少半個月的純收入。

而這筆生意，方澤僅用了半天，就談成了。

方振軍的眼中，第一次像看待成年人那樣，看著方澤。

很顯然，這個才高中畢業(yè)的獨子，就在剛剛，讓他大吃一驚。

雖然方振軍早就在江美云面前斷言，自家兒子以后會有大出息，卻沒想到，他來的如此早。

“咳咳！”

方振軍咳了下，嗯，主要是有點汗顏，他怎么就不會想到去塌陷區(qū)那面賣盒飯呢。

方澤本來想給老方說，這是常規(guī)操作，要淡定，想了下，還是回到正事上：“老爸，你就說說能不能正常提供這么多盒飯？”

方振軍搖搖頭：“如果單是我們一家自己做，這絕對不可能。除非找附近認識的飯店一起幫著做，才能吃下這么大的量。”

方澤不多磨嘰，直接就定了：“那行吧，找誰你去決定，明天十一點，我準時通知貨車過來拉。”

方澤快速地吃了兩碗飯，差不多飽了。知道接下來是老爸和老媽兩人悄悄商量的時間，很識趣把碗筷拿去了廚房，上樓前順帶告訴了他們一個愿意聽的好消息。

“今天去學校估分，大概540左右，考本科沒問題。”

“啥，540？這么高....好...好....”

江美云眼睛一亮，連旁邊的老方臉上的笑容也多了。

方澤上樓后，一樓就剩下方振軍和江美云兩口子正在商量事。

“我考慮過了，三萬份盒飯，最多只能聯(lián)合三家一起做，其一是要保證質量，其二是人心隔肚皮，參與的人越多，越容易出問題。”

“老周家愛人去年查出來血癌，今年生意不好，他天天犯愁，我打算分六千盒給他做。斜對門張順這孩子不容易，和我們當年一樣，第一次出來做餐飲總受周圍的人排擠，他媳婦又剛剛生了娃，給他一萬盒。剩下的我們自己做。你覺得怎么樣？”

方振軍很快就妥當的安排好這一切，江美云沒任何意見，她的心思都放在方澤考了540分，要填一個什么樣的大學，辦升學酒在那里，要通知那些人，娘家的人是不是全都通知到，至于眼前的生意，老方說啥就是啥，她一中年婦女，沒啥意見。

老方一瞧江美云根本沒把他說的聽進心里，拿起車鑰匙，就要往外面走。

江美云這才晃過神來：“這么晚了，你去哪里啊。”

方振軍已經啟動了車子：“這么多盒飯，原材料，包裝袋都需要提前準備，我現在就去批發(fā)市場那面走一趟，再去老周和張順的飯店坐一坐。你在灶上給我熬兩桶燙，順便去貨倉搬兩桶菜籽油出來放廚房，被小崽子這么一搞，怕是今晚連覺都睡不了。”

“嘿，我就是假裝幫你打雜的，你倒真使喚起我來了。老娘才不會幫你做哪些苦力活，能打掃一下衛(wèi)生都已經是很好了。”

江美云雖然嘴上不情愿，但老方騎車離開后，她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照做了，只不過嘴上會抱怨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