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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媒體壓迫下的60后設計師

2018年年底Raf Simons(拉夫·西蒙斯)比利時時裝設計師,曾擔任DIOR創意總監。離開CALVIN KLEIN(卡爾文·克萊恩)美國時裝設計師Calvin Klein創立的同名品牌,涉足服裝、配飾、香水等品類。時,業界一片嘩然,人們想起他在DIOR也是突然離職的事情。研究他為什么離開DIOR,不如研究他的繼任者做了什么,從而坐穩了職位。

DIOR設計師的位置空缺了一段時間后,迎來了在VALENTINO(華倫天奴)意大利高級時裝品牌,涉足高級定制、成衣、香水等眾多品類。工作很多年的女設計師Maria Grazia Chiuri(瑪麗亞·嘉茜婭·蔻麗)。她將VALENTINO的風格帶進了DIOR,使DIOR往野性、街頭、叛逆的方向走,同時她大聲宣揚女權。外界對此褒貶不一。DIOR的設計傷筋動骨,但贏得了當代少女的心。不難看出,她的做法符合老板對DIOR的規劃,設計和營銷步調一致,使DIOR贏得了千禧一代,業績好。衣服賣得好,設計師才能坐得穩。

這也是為什么Raf Simons又這么突然地離開了CALVIN KLEIN,設計叫好不叫座,品牌業績不行。他2016年加入CALVIN KLEIN,折騰得很兇。改logo,將logo中的CALVIN KLEIN全大寫,同時調整字體和間距,往高級感走。評論說他的設計“帶領品牌邁向了全新的審美高度”,他的設計屢獲重磅大獎——不可謂不美。

但奇怪的是,新的CALVIN KLEIN賣得不好,母公司PVH集團的財報數據難看。Raf Simons的變革很花錢,創意和營銷支出大增,直接吞掉了幾個百分點的凈利潤。“在新系列上的投資沒收到相應的回報,我們感到失望。”PVH集團董事長把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

人們也不會因此責怪PVH集團冷血。PVH集團是一個美國服裝集團,旗下品牌大部分都比較平價,經常和outlets(奧特萊斯)打交道,利潤本來就很薄。后臺那么硬的DIOR尚且斤斤計較短期利益,就不要指望PVH集團這樣勤儉持家的公司為設計師的夢想燒錢了。

設計師因為品牌業績不好而辭職,在歐美時裝圈,這樣的例子俯拾皆是。很多時候,在設計師個人身上,表現為一種創作夢想和商業現實的沖突。Raf Simons不是個案,他甚至不是沖突最為激烈的那個。Hedi Slimane(艾迪·斯理曼)法國設計師,曾擔任DIOR男裝創意總監,作品深受好評。比Raf Simons情商高不到哪里去,他在離開YSL(圣羅蘭)之后,和老東家打起了討薪官司,后者也頗為孩子氣地把社交媒體上關于Hedi Slimane的信息一口氣刪了個精光。

Hedi Slimane有一段失意的空窗期。有傳言說,他本人曾現身卡塔爾首都多哈。那是卡塔爾斷交危機之前,這個國家因為在高級時裝圈進行大筆投資,被認為是理想的金主。人們猜測Hedi Slimane終于找到聽他指揮、讓他做主的資本,結果他態度異常堅決地否認了這一點。

今天他在處于風口浪尖的CELINE,做事仍然非常自我。他第一喜歡改logo;第二無論為什么牌子服務,都設計得“很Hedi Slimane”,不論是最早的DIOR男裝,還是后來的YSL,或是今天的CELINE。粉絲們半開玩笑,Hedi啊,反正你設計的都是那種給蒼白瘦男孩穿的暗黑搖滾裝,為什么不干脆自己創一個品牌呢?

談何容易,做一個品牌,會設計就行了嗎?有人說,員工要有應對老板的智慧,而設計師則需要懂得和資本方溝通。贏得屬于自己的利益,讓設計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展開——這一切,都是在品牌大賣、賺錢的前提下。

還有兩個待業中的設計師,大家都很喜歡。一個是剛剛離開CELINE的Phoebe Philo(菲比·費羅)英國設計師,曾分別在Chloé(蔻依)和CELINE等品牌擔任創意總監,簡潔的設計深受喜愛。,還有一個就是休息了太久的小胖子Alber Elbaz(阿爾伯·艾爾巴茨)以色列設計師,曾擔任LANVIN(浪凡)創意總監,作品深受喜愛。。Phoebe為CELINE帶來了驚人的成功,卻因為骨子里對互聯網、社交媒體的抵觸,無法配合老板對CELINE的新規劃。她的離開很平靜。小胖子的情況更簡單,就是和老板王效蘭私人關系破裂。兩不相讓的結果,就是LANVIN這個品牌“跌跌不休”,到復星時尚集團接手的時候,價值只剩區區1億歐元。例子太多,不勝枚舉,連香奈兒女士當年都和資本方爭得不可開交,好在猶太兄弟最終說服了她。

一個品牌能否成功,設計師和CEO都很關鍵。設計師出現在大秀的尾聲,很容易被當成明星,因為才華、作品收獲很多的愛,罵聲也不少。而CEO沒有太多拋頭露面的機會,他要操心管理、營銷,做很多艱難的決定。然而,這兩個角色本質都是打工仔,定期交作業,完成KPI(關鍵績效指標)。資本方、老板才握有最大的權力。老板不滿意,設計師和CEO都要走人。要說走馬燈,很多品牌CEO更換的頻率一點也不遜于設計師。

資本方看起來為所欲為,其實也是業績的奴隸。財務數據就是他們的緊箍咒,特別是那些上市了的公眾公司,大事小事都會反映在股價上,每個季度都有財務報告。糟糕的數據不會被容忍太久,如果出現了巨大的滑坡,就必須有人離職謝罪。這些威風的權勢人物,很多時候如坐針氈。

于是,我們看到了設計師的求生欲。他們想盡辦法要讓自己的作品大賣,為此,他們也挖空了心思。在2018年年底,一個比較主流的做法就是:做網紅。資本方的思路很直接,如果我的設計師不是網紅,那就把他趕走,找網紅設計師過來。不信你看牽手Supreme最初專為滑板運動員和愛好者設計服裝,后來逐漸演變為美國街頭潮流品牌的代表。于1994年秋季誕生于美國紐約曼哈頓,由James Jebbia(詹姆斯·杰比亞)創立。Supreme的本意是最高、至上的。,又挖來Virgil Abloh(維吉爾·阿布洛)美國設計師,潮牌Off-White的創始人,在嘻哈音樂等領域具有影響力。的LV男裝,迎合的正是當下社交媒體上最火爆的街頭潮牌風。DIOR男裝找來Kim Jones(金·瓊斯),連DIOR珠寶也找了個潮牌珠寶創始人做總監。

還有當下大熱門BALENCIAGA(巴黎世家),其設計師是通過VETEMENTS(維特萌)潮牌,以DHL(敦豪航空貨運公司)工作服T恤等潮流單品走紅一時。證明自己的Demna Gvasalia(丹納·瓜薩里亞)格魯吉亞設計師,和兄弟一同創立潮牌VETEMENTS,后加入BALENCIAGA,推動品牌業績持續上漲。。他太懂得社交媒體了——時不時扔出一個令人忍無可忍的丑陋作品,實現全球刷屏。作品是網紅,最好設計師本人也是網紅。不少年輕的80后設計師,懂得經營自己的社交賬戶,把粉絲搞得多多的。這方面最成功的當屬Olivier Rousteing(奧利弗·魯斯汀),他在BALMAIN(巴爾曼)干得不錯,在Instagram(一種圖片分享社交應用)上干得更好。

他的外表如此精致性感,在少男少女聲音很大的社交媒體上,是吸粉利器。他交往卡戴珊家族,主動向流量靠近。他個人的Instagram賬號有500多萬名粉絲,靠這個把品牌炒熱,把自己的位置穩住。萬一哪天在BALMAIN干得不爽,走人之后,這些粉絲都是他自己的,是吸引下一個東家的籌碼。

另一個案例是王大仁華裔設計師,曾擔任BALENCIAGA創意總監,創立了個人品牌alexanderwang。,在他身上,我們看到了一個初代網紅設計師內心的糾結。王大仁長得帥,以直男的身份出現,每次謝幕都長發飄飄,在舞臺上歡脫地跑一圈……這些都是他身上的“梗”。他出道時社交媒體還沒這么大的能量,傳統媒體把他捧紅,將一仆二主的他推至在BALENCIAGA、alexanderwang(亞歷山大·王)兩個品牌的輝煌巔峰。

以上可以看出,設計師在社交媒體的壓力下,有主動做網紅的趨勢。似乎唯有這樣,才能將自己的設計賣出去,保住自己的職位。

王大仁接下來的故事,反映出設計師這個群體內心的另一面。他終究放棄了BALENCIAGA的職位,專注于自己的品牌。“做自己夢想中的設計”,哪個設計師夜深人靜時沒惦記過這事兒?今天,王大仁的個人品牌發展得不怎么樣,又讓我想起了Azzedine Ala?a(阿瑟丁·阿拉亞)。這位出生于20世紀40年代的大師縱然才華橫溢,也無法磨平自己的棱角,最終寂寞地游走于高級定制圈之外。往更遠處說,音樂神童莫扎特,本可以做一個高薪厚祿的宮廷樂師,卻受不了王室貴族淺薄的音樂品位,非要在維也納做自由音樂家,靠著偶爾寫一些小樂譜賣錢,支撐自己的夢想。

對于選擇創意工作的那些天才們,夢想和金錢的沖突是永恒的難題。幾個世紀前他們還有機會被王室、貴族“包養”,今天,這樣的機會越來越少。我們知道的僅有的當今案例來自腕表品牌PARMIGIANI(帕馬強尼),品牌背后的資助人是瑞士山度士(Sandoz)家族。在制藥領域積累的驚人財富,給了家族贊助藝術、精湛工藝的財力。他們的好品位,讓他們愿意長期支持一個品牌。

回到時尚圈,我們不禁要問,難道設計師只有一條路,即順應所謂潮流,個個做網紅嗎?Raf Simons, Hedi Slimane, Phoebe Philo……這批生于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設計師們,念書、創作、形成個人風格,和社交媒體沒什么關系;而Olivier Rousteing、Demna Gvasalia、Virgil Abloh和王大仁都是80后,他們玩得轉社交媒體。結果是我們看到那些前輩設計師們,在即將成為大師的50歲上下面臨失業。

社交媒體傳播成本極低——隨時隨地可以發微博或Instagram,門檻極低——只要這個人有一個可以上網的手機,而且越閑的人聲量越大——年輕人、情緒沖動的人、工作不忙的人發了最多的帖……種種因素使人性中最膚淺、最接近本能的一面被放大:評價一位歌手不是根據他的歌,而是長相;一件衣服賣得好不好,設計師紅不紅是決定性因素。結果就是主流的欣賞品位在變壞。

時尚圈的商人不可能用真金白銀去抵抗這種趨勢,他們理性的選擇是順應、迎合。那么究竟怎樣才能保住好的設計、給優秀設計師以創作的空間和自由呢?也許私人公司會好一點,以香奈兒為例,香奈兒不需要每季度公布財報,可能會多一些創意的自由。也許大集團里的頂級品牌可以稍有幸免。就像歷峰集團(Richemont)卡地亞(Cartier)母公司,全球三大奢侈品集團之一,旗下擁有眾多高級鐘表、珠寶品牌。的dunhill(登喜路)、LVMH集團的Berluti(伯爾魯帝),大集團不需要每個品牌都出去賺錢,如果有個品牌有幸得到老板寵愛,便可以稍稍有一些對品位、格調的堅持。至于BFC(英國時裝行業協會)、CFDA(美國時裝設計師協會)這樣的行業協會,或許也能做到不“唯金錢論”,支持一些商業化前景還不明朗的設計師——主要是年輕人。

回到Raf Simons、Phoebe Philo和Alber Elbaz的故事,他們服務的品牌都肩負著養家糊口的重任,自然時時刻刻都要賺錢。而這幾個目前無業的設計師,可能永遠不會成為一個在Instagram上面耍寶的網紅。

我們也許可以寄希望于資本方對長遠利益的貪婪。畢竟社交媒體的興起也才10年左右的時間,已經有不少人感到了厭煩。人類用了這么多年擺脫了原始的動物性,怎能這么快就回到一個只看臉的世界?

如果資本方判斷,對社交媒體的過度妥協,會導致長遠的失敗,或者提前感受到,公眾對“從前慢”的渴望在滋長,他們可能會為那些孤傲的設計師的才華投資。用道德和責任來給商人施壓是幼稚的,我希望他們早點發現,不對社交媒體妥協有可能更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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