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們家的院子里過去有一棵槐樹，就在院子中央。那時自己還沒有讀書，整日就坐在樹下，安靜的坐著，有時也會玩著圖片，有時也會玩著玻璃球。
母親常常也在那兒，我們家的鞋子全都是她做的，只要是有時間，母親就坐在那兒縫鞋底。我喜歡的是還沒有果園的那幾年，那時我們整日就在家呆著，到了吃飯的時候，母親就喊著一家人湊過來一起吃飯。
吃飯有時會在屋子里，但是很多時候都會在院子里。院子里不大，但是坐下一桌挺好的。我們家的院子里東邊是羊圈，那時整個村子都是山羊，希望能夠賣上好價格。距離羊圈的不遠處是一個菜園子，平日里我們想吃的豆角，茄子都在那兒。
大哥不經常回來，他那時在外面學開車，只是到了一定的時候回來吃頓飯，然后又匆匆的回去了。大姐呢，嗯，在外讀書，常常的一個人很努力。聽說只要是放假，她也不喜歡出去玩，聽母親說這也是為了省錢。
家里就只有我和母親，嗯，父親有時回來也很晚。
就這樣，那時的我們，雖然不在一起，不過常常有書信，那時的電話費很貴，而我們只能默默的看著書信，有時書信也是一種幸福，也是一種惆悵。
吃飯喜歡坐在槐樹下，母親囑咐我吃飯的時候，不要亂說話，安安靜靜的吃飯就好。所以從那時開始，自己就很安靜，不用多說什么，也不用多看什么，該吃飯的時候就趕緊吃飯，吃過了就起身離開。
父親常常回來的很晚，但是也挺辛苦。那時鎮子上有煤球廠，為了能夠多掙點錢，父親常常很晚才回來，他總是笑著說：“沒事，今天只要能夠多掙點錢，呵呵，就能多一包煙錢。”沒錯，父親愛煙，他不吃飯都可以，但是有一包煙在身邊，心里就會高興很久。
我喜歡父親回來，只要他回來，總會帶著很多的小東西，有時會是零食，有時會是玩具。有一次他回來，給我帶的是一根笛子。我笑著問他：“爸，呵呵，你說說你咋買一個這個回來？我又不會，你看看，要是拿過來，到底該如何玩？”
父親拿過去：“呵呵，我也不會，不知道咋玩的？不過咋說，這是你遠門的一個舅舅碰見了，正好說是撿到一個笛子，然后也沒有用，就給我了，呵呵，你留著玩著吧，反正咱們也都不會。”
“好吧，那我留著吧。”
02
我喜歡夏天，到了夏天，我們就睡在槐樹下，那時的蚊子很多很大，那時的我們真的睡不著。
天很熱，沒有電。
母親常常拿著一個扇子慢慢的扇著，可是還是熱風。就這樣，有時我們也會很晚才回來，父親一直忙碌著，和鄰居大伯不停的忙著，有時生活也會是這樣安靜，但是有時也會忙的不知所措。
槐樹下，我們坐在床邊，床邊有幾個羊羔，它們不害怕。
日子長了，慢慢的都變熟悉了。母親一直說著我不用天天給它們饅頭吃，沒錯，羊羔吃饅頭是很用心的。它們平日里都吃青草，而我經常偷偷的拿著饅頭給它們，只要它們見到我，都高興的不得了，蹦蹦跳跳的就跑過來，圍著我，看看手里有沒有饅頭，看看兜里有沒有饅頭。
自己也開心，羊羔們開心就好。就是這樣，有時到了一定的日子，羊羔們長大了，就不能留在家里了。父親會找來買羊的，大致看一下，然后賣掉。
我不喜歡賣羊羔，因為它們是吃饅頭長大的，它們走了以后，我可能會不開心一陣子。不過母親常常和我說：“沒事的，咱們田地少，要是不賣羊羔，你說說，一點收入都沒有。你爸的工資不多，就在煤場，天天累得不行，可是還得做吧，不做就不行，但是這樣把羊羔賣了，嗯，也能緩解一下家里的負擔，也能減輕一下你爸的壓力。”
嗯，母親說的很好，可是自己心里還是有些難過。羊羔離開以后，有過一段時間，自己不太喜歡說話，吃過飯就悄悄的走到門口坐著，在那里傻傻的想著，在那里默默的看著：“要是羊羔不走，是不是就好了？母親說過，羊羔走了，我們家里壓力就小了，嗯，還是說經濟不是很好，要是自己也能夠掙錢，多好呀，要是自己也能多一點收入，多好。可是那一刻自己還是一個孩子，嗯，孩子也和羊羔一樣，傻傻的，但是只能默默的等著，只能默默的等著，以后好好讀書，以后好好的掙錢，這才是最好的禮物，這才是最幸福的事情。”
有時，我也會等著父親回來。
他老人家踩著自行車，看到我在門口，就高興的笑著：“咋了？東子，你怎么在這了？吃過飯沒有？”
“吃過了爸，嗯，吃過了消消飽。”
“走，跟我回去，我又買點牛肉，咱們爺倆吃點。”
“我吃過了，你吃吧爸爸。”
“走走，一起吃，我吃不完。”
我喜歡吃牛肉，常常，父親買回來的牛肉，都是我一個人吃的。母親經常說我不懂事，而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牛肉真的味道很好，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只能和父親坐在一起，父親看著我吃：“慢慢的吃，我不喜歡吃，你多吃點，嗯，慢一點，別著急。”
母親不喜歡我這樣，而我依然要坐在父親身旁。
一大盤牛肉，不一會我就能吃光。
父親坐在那兒，笑著看著我，也不說話。而我只顧著大口的吃著，對了，我吃牛肉的時候，母親站在門口，我不記得她的神情，而我知道自己在吃牛肉，我吃牛肉的時候，光吃肉。
03
后來，村子里開始有了果園。嗯，那時葉子也常常的跑到我們家玩，不過果園還是很小，不需要整日整日的照顧，除了父親常常一個人在果園，我們還是留在家里，只是偶爾不忙的時候跑去田里，看父親他們忙碌著。
葉子喜歡圍著我們家玩，我們從小玩到大的，母親很是疼她：“你要照顧好你妹妹，不能受欺負，要是以后受欺負了，就要站出來為她主持正義，你是哥哥，要做個男子漢，不要太柔弱。”
是這樣，葉子來我家，母親總會很高興。
那時院子里也沒有多少東西，但是葉子喜歡在院子里玩玻璃球，我們家很多，都是大哥花錢買來的，母親就拿出來統統給她玩，那一刻自己心里也會覺得難受，不過這是葉子，沒有其他人，心里稍微好受一點。
我們家和葉子家很親，是一大家人。
平日里果園都是父親和大伯在打理，而我們常常留在家里，偶爾去一趟果園，看著到處忙碌的身影，那一刻葉子笑著說：“哥，我覺得我們還是回去吧，你看看，我們留在這兒，他們還是要照顧我們，我們不如回家去玩玻璃球，多好，要是我們長大了，嗯，還可以幫著他們，可是如今我們還是個孩子，不如回家呢，你說呢？”
“說的是，那咱們就回去。”
那時沒有電，也沒有冰淇淋，到了夏天，我們口渴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跑到水井旁，拿著舀子大口的喝著。
后來，村子里的商店里有了吸管，我和葉子找三姐，鬧著要買兩根吸管，三姐剛開始不同意：“老娘的零花錢不多了，要是買了兩根吸管，那就不太好了，我還想換一個文具盒呢？呵呵，算了，多少錢一個吸管？”
“五分。”葉子隨口說道。
“你咋知道？”
“我去問過，姐。”
“你這個妮子，就是機靈。”
“哈哈，哈哈。”
三姐帶著我們去商店，很快就把吸管買回來了。那一刻我們激動的不行。葉子和我說：“哥，我們還是要有個瓶子，然后慢慢的把瓶蓋鉆一個孔，小心的把吸管穿過去，然后這樣就好了。”
“可是我們家好像沒有瓶子呢？”
“我們家有。”
是這樣，我們仨慢慢的溜達到了大伯家，葉子跑去屋子里，很快就又跑出來了。她手里捧著兩個瓶子，應該都是礦泉水瓶子。
我笑著說：“干凈嗎？”
“都是俺大哥喝過的，肯定干凈，洗洗就好了。”葉子笑著說。
那一刻我接過瓶子，三姐告訴我們：“不要用瓶子盛熱水，這樣對瓶子不好，還有就是熱水放在瓶子里，容易產生有害氣體，對身體不好。”
我和葉子站在那兒，心里有些害怕了。不過三姐接著說：“沒事，不用熱水，一切都沒事，但是要熱水，就不行了。”
嗯，三姐說著，從門口的石臺上拿過來一個小刀，她要了我們的瓶子，然后慢慢的打開瓶蓋，小心翼翼的開始用小刀鉆孔，葉子和我站在一旁：“慢一點，三姐，慢一點，別碰著手了。”
“好的，沒事，這樣瓶蓋不大，應該好弄。”
“那也得注意點，不用著急，慢一點。”葉子說著。
三姐慢慢的用小刀劃著，慢慢的劃著，似乎那一刻我們心里很是激動，馬上就能好了，我們坐在院子里的樹下喝著水，然后咬著吸管，聽三姐給我們講童話故事，多好。
一想到這個場景，我們就心里癢癢。
04
父親給我的笛子，我忽然想起了。
葉子在身旁，我告訴她：“葉子，你等一下，哥給你找個好玩的東西。”
“什么東西？哥。”
“別著急，我去拿一下。”
是這樣，我記得自己把笛子放在了床底下，但是又看到了床底沒有，那一刻自己想了想，應該放在抽屜里了。嗯，笛子很長，但是我們也不會用。為了能夠好好的玩，我想給葉子，抽空找找三姐，是不是她能夠懂笛子？
笛子也沒有放在抽屜里，我有點著急了。葉子在門口問：“哥，啥好東西？”
“別急，很快就找到了。”
笛子能夠放在哪兒呢？
我想了想，忽然看到了窗戶臺上，嗯，那不是一個笛子嘛？自己激動的拿著笛子，匆匆的跑過來遞給葉子。
“笛子？”
“是的。”
“我不會啊哥，你會嗎？”
“我也不會，三姐呢？”
“她不知道，不過我想她應該也不會，我記得我們之前沒有笛子的，如今有了，也不知道好不好玩，也不知道能不能玩？可是好像應該有掛件吧，我記得在畫片上見到過，人家吹笛子的時候，笛子上的掛件很好看，要是能夠站在院子里，哈哈吹一首《九月九的酒》，該有多好。”
“就是的，咱們抽空問問三姐，看看她會不會？”
“中午回去吃飯我就問問她，要是會的話那就好了。哥，你不知道，我最近可喜歡《九月九的酒》了，好聽，最近的喇叭里只要有通知，就會放這首歌，好聽的很。”
“嗯問問三姐，要是她懂得，就教我們。”
“是的，有時看到人家吹笛子，真的很好看，是不是？人家站在那兒，拿著笛子吹，瞇著眼睛也行，掛件在笛子上來回的飄著，很是帥。”
“呵呵，走咱們出去看看。”
我和葉子來到了院子里的樹下，陽光很刺眼，不過還好有樹葉遮擋，讓我們的院子里多一片陰涼。笛子沒有掛件，葉子一直說著，她告訴我：“哥，我總覺得要是有個掛件就好了，咱們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對了三姐好像還會針線活，她能不能給我們做一個掛件呢？要是能夠做的話，回來讓她幫忙做一個，是不是，嗯，要是三姐會吹笛子，那就更好了。我一定讓她先給我吹一首《九月九的酒》。”
“等三姐放學回來，咱們問問她。”
到了中午，三姐回來了，我和葉子跑過去問她，她看到了笛子，那一刻激動的不行：“你們從哪里弄來的？”
“俺爸給的。”
“不孬來，可以玩玩。”
“三姐，你會不會玩？”
“我，你們說呢？那不肯定的嘛，呵呵，肯定不會。”
那一刻葉子笑個不停，我也笑。三姐見狀，追著我們要打，葉子和我趕緊跑，一個追，兩個跑，格格的笑聲傳遍了整個院子。
05
后來，我們讀書了。
只要放學回來，我和葉子就會抱著書包跑回來，我們第一時間就是寫字，能夠把作業寫好就是最好的事情。至于吃飯，都可以晚一點。
那時的作業不多，只要用一個小時的時間就能好好的寫好。
父親為了讓我們有地方寫作業，專門在院子的樹下，找了一個石板，然后又找了幾個小凳子。
只要回來，我和葉子坐著面對面。
有時三姐也會過來，我們仨坐在這兒開始寫作業。
作業寫好了，三姐還是會給我們講故事。我不知道三姐的故事從哪里看到的，不過我和葉子都很喜歡。
三姐給我們講的故事可多了，我記得剛開始有《白雪公主》，后來好像還有《三國演義》，三姐懂得很多，我和葉子常常的羨慕，只能默默的聽著她說。
過年的時候，考試成績下來。
三姐總是第一名，學校獎勵給她的獎品，她常常的帶回來分給我們，那一刻葉子高興：“姐，我不想要文具盒，我想要你的筆記本。”
“姐，我也是，我想要你的明信片。”
“滾，你看看你們倆，可有這樣的？”
是這樣，我們仨常常是這樣，有時打打鬧鬧，有時安安靜靜。三姐的成績很好鼓舞了我們倆，后來考試，葉子也考了第一，我沒有。
父親知道了后，把我喊到他身邊：“東子，你看看你妹妹成績多好，要是不好好的努力，你以后如何呢？你以后怎么辦呢？你看看咱們干活，天天真的很是辛苦，天天真的很是努力，可還是沒有掙到錢，養家糊口都覺得困難。你要好好的像妹妹姐姐學習，好好讀書，這是好的出路。看看明年能不能考個第一？”
我沒有說話，父親的期望很高，而我壓力很大。
又過了一年，成績下來了，我還是沒有考好。
父親沒有再說話，只是蹲在西屋門口，一個勁的抽煙。
又過了幾年，院子里的槐樹不知怎么，被父親砍了。我問他：“為什么要砍樹？爸。”
“嗯，留著以后給你蓋房子。”
“我以后不在家，我以后讀大學了，就留在外面了。”
“嗯，準備著，如今的大學壓力也大，萬一讀不好，不還是要早早的回來種田，不如把樹砍了，嗯，還可以做個主梁。”
我站在父親身旁，心里難受。
“爸，我很努力，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還是沒有考好，我能考好，下次肯定能。”
父親停了下來，轉過身笑著說：“嗯，沒事，盡力就好。”
樹還是砍了。
沒過多久，父親病重，他離開了我們。
他離開我們的時候，是2001年，那年冬天，雪很大很大，下了好久好久。
那年的考試成績不知怎么那么晚，父親走了幾天以后，才有成績通知單。
那一年，我考了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