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宮后,韓祈沒有回府,而是去了廷尉衙門。
劉旻被關押的大牢里,看見他,很是狼狽的朝他喊,“王爺......”
看著他滿臉污垢,微微心軟,廷尉衙門就是這樣審問犯人的嗎,李傳清那是罪有應得,可眼下劉旻還未認罪,案情還未查實,這樣捆著他是不是殘暴了些。
腦海里瞬間想起那日花堯的話:學士自是不知廷尉衙門的手段。
收斂心神,韓祈問他,“那日離開茶樓你可曾又去了哪里?”
劉旻眸子一垂,沉默半響才道,“......去了青云館。”
“為何要去青云館?”韓祈皺眉。
輕吸一口氣,劉旻抿了抿干澀的嘴唇,道,“那日我本想直接回府的,后來路過青云館,店小二在門外攬客說里面請了一位說書先生,講的故事甚是驚奇,便引我進去了.......”頓了頓,又道,“高大人也在,他說店家新進的一種米酒,香甜軟糯,我便嘗了些。”
“高斌?”韓祈一頓了,繼而墨色的瞳孔一片漆黑,“后來呢。”
劉旻越說越氣,“早知道我就不喝那酒了,后來店家打烊,我和高大人各自回府,頭暈的實在厲害,所以我便走了距離劉府較近的朝德街回府,沒走多遠就在管道上遇見了花堯,他提著一盞燈籠,腳步匆匆,撞到了我,我不過張口罵了他兩句,伸手推了他一下,當真沒有殺他啊。”
這話說的著實委屈,韓祈神色復雜地道,“那在你身上找出的匕首和花堯手中握著刻著你名字的銘佩怎么解釋?”
“那匕首不是我的。”劉旻幾乎是立刻就反駁了,“我也是后來才發現銘佩不見了。”
“王爺,那日我只是去茶樓聽書而已,為何要帶匕首。”他急切的解釋,“再說了我怎么會知道花堯會在亥時出現,又剛好沒帶侍衛。”
越說越生氣,語氣夾著哭腔,倒真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美滋滋去聽了故事,高高興興要回家,結果莫名其妙就成了殺人兇手,可不委屈嗎,簡直太冤了。
韓祈起身,看一眼他手腕上的鐵銬,“此事陛下定會徹查,若真不是你所為,定不會讓你蒙冤。”
見他要走,劉昱急了抓著柵欄,“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王爺,我真的是冤枉的。”
韓祈沒理他,徑直走了出去。
離開廷尉府,凌云駕著馬車一路疾馳。
今日的車速比往日快了些,韓祈坐在馬車里半垂著眼,看起來有些心事重重。
回到韓府,東院里很安靜。
“再過幾日就是廷尉府壽宴了。”凌云道,“主子當真要去嗎?”
“不接近他,怎么找出破綻。”接下披風遞給他,韓祈道,“司馬炎這個人,多謀善慮、詭變多端若不是他想與本王結交,本王如何能接近他。當年那封信,本王瞧得仔細,云卿潛伏幽州一年,未得他半分錯漏,若不假意與他結交,如何能解本王多年心結。”
凌云頷首,半響低聲問了句,“夫人那邊?”
輕輕嘆了口氣,韓祈皺眉,卻也覺得心里有點沉重,“夫人同去。”
快了,一切就快結束了。他這樣想,
傍晚,日暮西陲,云卿回來了。
“王爺。”
收起文書,韓祈抬眼,面色復雜的看著地下站著的人,出府已經兩日,玄色的衣襟上血漬已經凝干,額角和嘴角的傷口微微泛紫,頭發凌亂,這是經歷一場殊死搏斗后僥幸逃出來的。
“屬下辦事不利。”云卿拱手道,“被人發現了行蹤。”
一旁的凌云看著往日里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心里也是心疼不已,昨日他走的匆忙,知道定是出了什么急事,一夜未歸,主子心里擔憂卻也并未開口讓他去尋云卿,就是怕打草驚蛇,最后他也落得同云卿一樣的傷痕累累。眼下看見他傷成這般,主子心里定然也是難過極了。
“凌云。”韓祈道,“去傳李彥。”
凌云會意,走過去將地上的人扶到木凳上坐下,轉身跑出主屋。
“主子,我沒事。”制止他要查看他傷口的動作,云卿道,“昨日那名雍人去見了司馬炎。”
手指一頓,韓祈沉默,臉上閃過短暫的錯愕,一晃又消失不見,繼續查看他的傷口,“一會李彥來了,先替你上藥。”
云卿點頭。
韓祈站在床弦看著李彥幫云卿縫合傷口,他說,“這刀,再有一寸就傷到要害了。”
眼神微動,韓祈捏緊了拳頭,昔日傷她唐府滿門,今日又差點要了他心腹的命,司馬炎你有幾條命夠抵債的。手指被攥緊,因為太過用力,骨節泛白。
往日欠下的債,日后要千倍萬倍的償還,方能抵消他這十年來的逍遙自在。
沒有麻藥,云卿疼的痛昏了過去,這期間,韓祈不曾離開半步,坐在軟榻上,一語不發。
凌云擔心他的身子,“主子,您回去休息吧。”
沒有理他,依舊是沉默的看著床上臉色蒼白的人。
輕輕嘆了口氣,凌云退了出去。
那廂,豐城傳來消息,花玉得知花堯被殺,已經準備動身回凌安城了。
天賜良機,握著韁繩的唐汣臉上露出些笑意,原不是在計劃內的回城,那么她得手的機會便大一些。
回到韓府,人還未走近東院大門,就被迎面跑來的凌云給撞了。
“這么急做什么?”唐汣揉著腦門不悅道。
身子站定,立刻拱手行禮,“夫人回來了。”
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她問,“跑這么急做什么。”
“夫人恕罪。”凌云道,“屬下沒跑,只不過是走的急了些。”
“下次注意。”說完,揚了揚手里金鞭就要往偏殿走。
“夫人。”后頭的凌云追上來,小聲道,“屬下知道昨日您與王爺發生了點小矛盾,可是王爺最是疼愛夫人,想必您同他說兩句話,他就不氣了,您說什么,王爺還是肯聽的。”
“憑什么我要跟他說兩句話,哄他。”唐汣冷淡的說了一句,“我說的話定然是你家主子不想聽的。”
凌云不肯放棄,道,“主子昨日又發了高熱,今日身子方才好一些,眼下云卿受了重傷,已經守了他好幾個時辰,晚膳都沒用,我怕他身子熬不住。”
“你說什么?”唐汣不解的問他,“云卿受了重傷?”
昨日不是還好好的,怎得就受了重傷了。
凌云頷首道,“出城辦事,遇到了山賊,敵眾我寡,便傷了。”
聞言,唐汣轉身往后院走。
門被推開,李彥正在給云卿上藥,韓祈坐在離他們不遠處的紫檀木椅上,面上神色凝重。
李彥剛側過身,想要同她行禮,唐汣連忙道,“你好生給他上藥吧。”
李彥頷首,轉過身繼續給云卿上藥。
瞧了兩眼趴在床上昏迷的云卿,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傷口還滲著血,傷的確實挺重。
一旁端坐的韓祈看也沒往她這邊看一眼,這是氣她還是氣自己呢。
她也沒有主動開口主動同他講話,安靜的坐在一邊的木椅上,時不時問李彥兩句。
沒一會兒凌云走了進來,先看一眼自家主子,又看一眼對面端坐的夫人,道,“夫人可有用晚膳?”
秀眉微挑,唐汣回過頭看他,“還沒有,不過都已經這個時辰了,我一個人就不麻煩廚房了,不用也罷。”
自己夫人的話音一落,凌云偷瞄了兩眼自家主子的神色。
韓祈扭頭冷冷的掃一眼唐汣,眼神掠過她看向凌云,“去準備晚膳。”
凌云一個激靈收回目光,身子挺的筆直。
唐汣連忙制止,“不用麻煩了。”
那人寒聲道,“本王還未用膳。”
“哦。”她笑,看著凌云,語氣平淡,“那你去準備吧。”
“是。”凌云面色平靜,內心洶涌,昨日還在同夫人生悶氣呢,黑著一張臉,明明心里很舍不得夫人搬出去,卻硬是沒開口留人,那時候他還在想自家主子這是真生氣了,不得夫人好生哄上一番,自是不會理她了,方才他求夫人來幫忙勸說的時候,心里還沒個底。
眼下倒好,夫人一說不用晚膳了,這位爺立馬就沉了臉,主子您這氣能再生的久一點嗎?
眉目松緩,唐汣道,“凌云,多備些。”
眉心跳了跳,韓祈瞇眼,“什么時辰了,不知道用晚膳的嗎?”
看他一眼,眉目一揚,她道,“你不也一樣。”
“.......”
入夜,傷口有所緩解的云卿半靠在軟枕上,低聲道,“王爺,司馬炎是雍人。”
沒有多少驚訝,韓祈捏著手中的杯盞,摩挲著上面凸起的花紋,司馬炎當然是雍人,而且當是位將軍。
之前舜元與北雍一戰,他力薦高斌為副尉出戰北雍,目的就是要與北雍里應外合,只可惜他錯估了帝心,秦韻雖與先帝同胞卻不似先帝那般昏暴,高斌未得重用,北雍難敵裴家軍,最終潰敗。
眼下所有事情都有了眉目,花堯的死一定跟高斌脫不了關系,前幾日裴玄弈因為鬧事被關進大牢亦不是偶然,而是著了司馬炎的道。
而司馬炎做這些事的背后又藏著些什么陰謀,實在讓人恐慌,韓祈劍眉緊皺。
“王爺您.....”云卿有些激動。
昨日與司馬炎交手,他的功力不差,掌力混厚,一看就是常年習武之人才有的迅猛,還有那帶著斗笠的雍人,武功也不在他之下,與司馬炎聯起手來更是冠絕之極,他能逃出已是萬幸。
“可有看到你的臉?”
云卿一頓,點頭后又搖了搖頭。
“屬下追著他們去了郊外的客棧,不知什么時候被他們發覺了,想抽身已是來不及,同他們纏斗時,面巾曾被司馬炎扯下,但是當時正值深夜,屬下抬手擋了臉,立刻沖進了樹林里,這才僥幸撿回一命。”
一切都已真相大白,當年的唐府落敗都是司馬炎在幕后操縱,他查了這么些年,總算等到了今日。該他司馬炎償還的,一件都不會少,唐府滿門和花堯的公道,定然是要在他身上討回來的。
只不過若是司馬炎知道了云卿的身份,明日青山寺一行,注定不會順利了。
司馬炎是一定會出手的,不管他帶了多少侍衛,明日一定免不了一場廝殺。
老周回來傳話說,韓炳病重,已經昏迷了兩日了,韓劉氏卻遲遲不肯答應回韓府。無奈只得請韓祈親自前往青山寺接韓炳回府。
翌日一早,凌云便駕著馬車帶了些護衛往青山寺走。
半個時辰后,出府要去北郊的唐汣路過城門時,遇上了形色匆匆的白義,看見他往城門的方向走去,同守城的守衛不知道說了什么,守衛臉色微變,慌忙跑去像統軍稟報,應當是什么棘手的事情。
心中疑惑,唐汣翻身下馬,走過去。
瞧見她,白義很是驚訝,轉過身朝她行禮。
“白叔,您在這里做什么?”她直接了當的問。
白義一愣,眼神有些慌亂的避開她的,打算沉默不語。
唐汣握著金鞭走近,“出了什么事?”
那邊凌云已經行至西郊的樹林,四周很是寂靜,他駕著馬車緩緩前行,若是云卿當真泄露了身份,那么韓府四周定是已經布滿了他們的眼線,今日他們要去青山寺的消息定然早已知曉,而這西郊的樹林便是他們動手的絕佳之地。
除了樹林前面便是寬闊的大道了,過路的行人極多,便是有人想動手,他們也能尋個家宅護主子全身而退。
眼看著馬車已經駛出樹林,這一路安順,看來是主子多慮了,云卿的身份司馬炎并未發現。
凌云心里正暗自慶幸,冷不防地就聽見一聲破空尖嘯。
“主子小心。”低喝一聲,凌云飛身出去,擋下暗器,與旁邊的護衛一起迅速將馬車圍了起來。
放眼看了看四周,這才有所察覺,這平日里人來人往的大道,今日卻是一眼看過去,四周的一個人也沒有,幾戶家宅的大門都上了鎖。
他們是做了準備的,帶的護衛也夠多,就是為了以防萬一。
握緊手中的梅花刺,凌云時刻準備出手,卻發現來人越來越多,
韓祈掀開馬車的簾子下了車,面色平靜無波,若是司馬炎那日看清了云清的臉,定是急不可耐地想要殺了他,他以身為餌是最合適,刺殺親王,但是這一個罪名就能讓他帶他到御前治他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