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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獨醒者的悲哀1

此時的建康譙王府里,司馬休之正和夫人謝氏一起用晚飯。夫妻倆難得有空一起吃飯,謝夫人喜不自勝,親手給他盛粥布菜。旁邊有六名侍女捧著酒壺、茶盞、水盆、手巾、青鹽等物伺候,還有兩名侍女給他們夫妻搖著扇子驅暑。飯桌旁立著一面屏風,一個侍從站在屏風外側,捧著幾份軍報正在大聲讀給休之聽。當侍從念到朝廷竟對劉牢之下了問罪詔書,休之一失手,筷子掉到地上。

謝夫人還在驚問他怎么了。休之已經起身,用手巾擦了擦嘴,在侍女捧著的水盆里洗了手,急匆匆地出門走了。

休之命人備馬,開了府門,騎馬在大街上一路飛馳,直奔丞相府。丞相府守門的小廝都認得他,全都趕上來行禮,“車騎將軍來了。”

休之下馬,把馬鞭和韁繩扔給他們,“我來見丞相。”

小廝們知道他與丞相交好,都不敢阻攔,一面接過馬來,又開了旁邊角門,請他進去。

休之急匆匆地來找元顯。元顯正擁著兩個美人在用晚膳,見他來了,問他吃過飯沒有,命人準備碗筷,讓他坐下一起吃飯。

休之顧不上寒暄,直接問道:“大兄,朝廷給劉牢之下了問罪詔書?傳詔使者出城了嗎?快派人去追呀!”

元顯笑道,“嗨,我當什么大事,讓你這么慌亂。劉牢之擁兵不進,實在可惡,我敲打敲打他。詔命昨天就發了,還追什么!堂堂朝廷,豈能朝令夕改。”

“你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休之怒道。

元顯有些吃驚,休之一向恭謹,怎么今天如此暴怒。“這!你前一陣打仗辛苦,我看你最近總是在府中陪伴家人,想必你要歇一歇,這些小事,就不煩你了。”元顯忍著氣,勸慰他。

“你就不怕逼反了他?劉牢之統兵在外,豈是一紙詔命可以敲打的?”休之忍不住用手指節敲著桌子。

元顯不大高興,臉色微微一變,仍笑道,“坐,坐,坐,怎么火氣這么大!賢弟,你多慮了。劉牢之他一個大頭兵出身的人,做到鎮北將軍,所有功名利祿都是咱們給他的,他還敢造反?他若造反,現在所有的一切權勢地位就都沒有了!到時候你以為桓玄還會拿他當回事嗎?來來來,陪我吃飯,我新得了兩件古董,一會兒你與我賞鑒一二。”

休之雖然坐了下來,但見他仍是執迷不悟,恨地直拍桌子,“來不及了!詔命一到,劉牢之必反!他會與桓玄合兵而來,朝廷得立刻做準備。你快命度支尚書調撥國庫錢糧給我,我這就帶鷹揚軍虎賁軍去溧洲迎敵。慈湖、石頭城、采石磯、署郊、建康四門都要分兵把守。大兄你親自守宣陽門和皇宮。”

休之反復說劉牢之要反,元顯生氣了,這不是在打他的臉嗎?“好了,我不過是敲打劉牢之兩句。若放任他不管,還要像你所請,給他加官進爵,那朝臣人人都來跟我邀功請賞,有多少官職夠給他們分的!你放心,天塌不下來,我不止給劉牢之下了詔書,還給附近州郡都下了詔書,命他們嚴密觀察劉牢之動向,一有異動便立即上報。你真是多慮了。再說現在國庫空虛,哪有錢糧撥給你。虎賁軍也是,在你手里太久了,沒人拱衛皇宮,這哪行?我看……”

休之聽他仍在抱怨這些事,覺得震驚,一股怒氣涌上心頭,從座位上站起來,怒道,“丞相這是要收我的權?好,卑職才疏學淺,不堪大任,這便請辭!等劉牢之桓玄到了,丞相自去迎敵便是,告辭。”

元顯見他當真生氣了,萬一劉牢之真的反了,還得用他,忙站起來把他拉回來按在座位上,沖美人示意。一個美人便嫵媚地笑著,跪在休之身邊,素手將一個玉碗高高舉起,請休之喝茶。

休之不耐煩地推開她。

“賢弟,今天這是怎么了?大熱天,火氣也大?”元顯笑道,“你說的也有理,有備無患嘛。好好好,我這就命度支尚書準備錢糧,有多少給你調多少。不過溧洲你不必去了,你已經是車騎將軍,不必事事親力親為,只要你會用人會用權,你一個眼色,大把人等著給你效力。”

元顯自以為推心置腹,休之只覺得滿心厭惡,這個時候了,他竟還在玩弄權術!“不,我不但得去,還得立刻就去。最好還能往西南推進,主戰場離建康越遠越好。若丞相信得過小弟,建康及周邊留兵一萬,采石磯留兵五千,其余五萬五千人,全部給我帶去抗敵。”

元顯一聽他不但不歸還虎賁軍,還多要了五千人,哪里能答應,連連搖手,笑道,“不至于,不至于。”他又見休之臉色難看,便笑道,“容我明日上朝,與大臣們商議一下,畢竟要動用這么多軍隊,得有個萬全之策才是。你放心,你我是自家兄弟,你有什么要求,我會盡力滿足。”

“明日?還等明日!你應該立刻召度支尚書、諸位將軍前來議事!我現在去軍營部署,立刻帶兵出發。請丞相務必盡早籌劃,否則,等人家兵臨城下,一切就都晚了!”

說完,休之沖他虛抱一拳,不再客氣,起身就走。若是平時,他一定會顧忌元顯的顏面,不會當面頂撞,現在他也能想象到,在他背后,元顯的臉色有多難看,可現在生死關頭,他實在沒有心思再虛與委蛇。

府門外,休之的侍從追著他一路前來,此刻已在府門外等候。休之騎上馬,調轉馬頭,猛的一抽馬鞭,白馬往城門方向飛奔。

此時天色已晚,鼓聲大作,城門正緩緩關閉。休之仍在遠處,大叫道:“且慢!別關門!”

可是已經晚了。等他來到城門前帶住了馬,城門已經關上了。休之大怒,命關門的士卒立刻開城。

士兵們不敢,忙去報了城門令。城門令聽說司馬休之來了,忙從城樓上連滾帶爬跑下來,連連作揖,“卑職城門令毛恒拜見車騎將軍。”

“開門。我有軍務,要立刻出城。”休之在馬上俯視他。

城門令仍是一躬到地,“將軍,將軍,將軍見諒。現在城門已關,除非有圣旨或是丞相手令,才能開門。將軍若一定要出城,不如請丞相寫一封手令,卑職立刻開門。”

休之喝道:“大膽!本將軍兼任丹陽尹,是你頂頭的上官!現在軍情緊急,我得立刻出城!再敢阻攔,我砍你的頭!開門!”

城門令跪下來,一個勁兒地磕頭,“不敢不敢,卑職不敢!請將軍見諒!”

休之的戰馬已經急躁,不住地嘶鳴,城門令仍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不住地求饒,“將軍見諒,您就是殺了卑職,卑職也不敢開門!”

他身后守門的士卒也都跪了一地,不停地磕頭。

休之不想真的殺他,無奈之下,便強忍怒氣,調轉馬頭回奔丞相府,去找丞相給他一封手令。

哪知丞相在房中飲酒作樂,一屋子都擺滿了各種珍寶,桌子上擺著一對五尺高的珊瑚,在滿屋燭光照射下,晶瑩剔透,光彩絢爛。

元顯正擁著美人,醉醺醺地賞玩這對珊瑚。

旁邊,張法順無比諂媚地介紹,“本朝武帝時,石崇和王愷斗富,王愷的珊瑚有兩尺高,被石崇用鐵如意打碎了。石崇要賠王愷,便把府中珊瑚斗搬了出來讓他挑。王愷哪知石崇富可敵國,那珊瑚都是三四尺高,王愷見了,羞愧而走。如今卑職為丞相尋來的這一對珊瑚,遠勝古人,絕非凡品,這是天賜之寶,皆因丞相有德有功,為民表率,上天才降下如此珍寶呀!”

元顯醉眼帶笑,見休之闖了進來,伸手招呼他,“賢弟來了,快來看,這珊瑚,……”

休之萬萬沒想到,刀都要架在脖子上了,他竟然仍在玩樂,登時氣炸了,胸中一口惡氣無處發泄,拔出劍來,把那兩支珊瑚砍得粉碎。

張法順嚇得目瞪口呆,臉都皺成了一個苦瓜,可看休之那兇神惡煞的樣子,怕他轉頭要砍自己,便不敢說話,捂著心口,暗自消化。

元顯卻笑道,“好!好!碎得好!這兩件東西,我賢弟……不入眼,碎了,便碎了,張太守,再,再,去找兩支來。”

張法順都快哭了,這么高的珊瑚上哪兒找去!他哭喪著臉,不自覺地跪在了地上。

休之一腳把他蹬開,一把攥住元顯的胳膊,“丞相!給我一封手令,我得出城!”

“出,出城?做什么?”元顯站不穩了,扶著美人,東倒西歪。

“丞相!劉牢之要反!”

元顯笑了笑,“不怕,不怕!我告訴你……他劉牢之……要是反了,不是還有你呢嘛!”說著,便笑著,向休之胸口上拍了幾下。

休之怒不可遏,一把把他推開。元顯撲通一下就坐到了地上。休之周圍看看,抄起桌上一個酒壺,拔了蓋子,就把酒沖他臉上潑去,想把他潑醒。這一舉動,把張法順、周圍服侍的美人都看呆了,想阻攔又不敢,只好都跪了下來磕頭。元顯挨了這一潑,什么反應都沒有,竟然倒地就睡了。休之見他實在是醉了,不可能給他手令了,氣得直跺腳,怒罵了一句,“豎子不足與謀!”提著寶劍便走了。

就在快走到府門的時候,又見到院中亮著火把,司馬道子坐在一張凳子上,周圍也擺滿了無數珍寶,仆人們正一件件地往地上砸。一個仆人問,“王爺,這個寶瓶,是先帝所賜,也要砸嗎?”

司馬道子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說,“砸吧,不管什么寶物,都快是別人的了,本王沒必要替別人守著。”他說的云淡風輕,好像此事與他無關,看到休之在廊道中行色匆匆,不禁沖這個后輩一笑。

休之看到他,沒有回禮,就像不認識他似的,腳步不停地走了,腦海里又響起了他那句話,“亂世之中,活下來最重要。”

休之出了丞相府,天色已晚,聽到更鼓聲,知道已經是一更天了。相府門前的燈籠仍高高掛著,照得門前一片明亮。侍從恭敬地候著,見休之來了,伺候他上馬,“將軍,可是要回府?”

“回什么府?去瑯琊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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