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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功成名就

風停了。江面上歸于平靜。

三條快船向建康城下的帥臺駛來。

司馬休之在帥臺上站著,已認出了最前面一艘快船上,船頭站著的人。休之臉上微微露出笑意,大聲問道:“來者何人?”

“京口劉裕!”

司馬休之與劉裕遙相對望,都笑了起來。

這一戰,天師道匪首孫恩戰死,賊眾全軍覆沒,僅盧循帶十余人敗逃。孫恩的人頭被掛在建康城門示重。朝廷文告天下,宣布孫恩被剿滅。

危機解除了,建康城頭、江邊山上歡呼雷動。

休之命人打掃了戰場,將劉裕所部接入鷹揚軍大營安頓,又派軍醫,給劉裕和他手下士兵治傷。

劉裕治了傷,洗了澡,換了一身干凈衣服,王鎮惡奉命清點了人數,報告說自年初開戰至今,流民營已經傷亡三分之二,建康城外一戰后,身邊人馬已不足兩千。聽了這個匯報,劉裕不禁長嘆了口氣,然后命人準備祭禮,去江邊祭奠陣亡將士。

休之剛處理完軍務,來看劉裕,進帳便笑道:“劉兄,沒想到今天你我能聯手破敵,真是痛快。”

劉裕笑道:“司馬兄,今日能與你重逢,我已是死里逃生了多少次了。”

休之見他十分疲憊,知道他打得艱苦,握住他的手,誠心誠意地問候:“劉兄辛苦了。”

劉裕搖頭一笑,請他坐下,侍從上了茶。

劉裕有些忐忑:“司馬兄,我妻兒……現在怎么樣了?”

“他們還好,我讓家母認了你妻子做女兒,府中上下都尊她是小姐。只是她掛念你,總是傷心。”

劉裕聽說妻兒健在,便松了口氣,抱拳說:“多謝司馬兄關照。哎,當時我在句章被孫恩圍困,形勢危急,無奈之下,才托人把云秀母子送來建康,送到你的府上。沒想到,一別就是這么久。”

休之安慰道:“都過去了,你們終于能夫妻團圓了。今天你要跟我回府嗎?”

劉裕搖搖頭,“我剛殺了人,一身血腥氣,還是先不去見他們母子了。過了今天再說吧。”

“也好,你率軍勤王,依禮應先入朝面圣,明天我先帶你覲見皇上,然后再回府吧。福兒長大了許多,這次見了,不知道還能不能認得你。”

說著,兩人都笑了起來。

王鎮惡進來向劉裕稟報,“祭禮已準備好了,將軍幾時去祭奠?”

休之疑惑,“祭奠?”

劉裕解釋道:“這是流民營的習慣,每戰之后,都要祭奠陣亡的將士。”

休之笑道,“難怪你的人如此奮勇,你果然帶兵有方啊。我還有事,就不陪你了。一會兒祭奠完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咱們入朝。”

劉裕送走休之,去江邊祭奠亡靈,十幾壇酒倒進江水,焚了一篇祭文,劉裕跪在地上,痛哭了一場,祭奠這些死難的弟兄。他們都曾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劉裕明知道他們葬身江中,卻不知道上哪里去找他們的遺體。

殘陽西墜,明月初升,寬闊的大江在靜謐的月色下緩緩流淌,不再像白天那樣波浪滔天,一點也看不出戰斗過的痕跡,陣亡的人,官軍也好,賊眾也好,孫恩也好,一切的一切,都被江水沖刷得毫無蹤影。

活下來的人,還得繼續。

第二天,陽光明媚,東晉皇宮更顯得金碧輝煌。劉裕穿著鮮明的鎧甲,跟在司馬休之身后,在皇帝和朝中眾臣的注目下,走出大殿。

幾年前,劉裕還是個市井流氓,混跡于賭坊酒肆妓院茶館,去過最大的官府,就是司馬休之的晉陵太守府。今天之前,他是北府軍不入流的一個副將,現在從大殿出來之后,他是朝廷的靖難功臣,被封為建武將軍、下邳太守,成了名副其實的“劉將軍”。

休之被加封為正二品的車騎將軍,地位凌駕于王珣等所有老將之上,雖然名義上,車騎將軍之上還有驃騎將軍和大將軍,但是朝中慣例,這兩個職位往往有職無人,只有丞相偶爾自居其職,所以休之實際上已是軍中第一號人物。

此刻他志得意滿,與劉裕信步甬道,回頭笑道:“劉兄,還記得當時在京口望江亭上,我對你說的話嗎?我說你英雄才氣,天下無雙,將來會成為一代名將。怎么樣,我這話果然應驗了吧。”

劉裕本來是一副嚴肅的神情,聽了這話便笑了,拱拱手,開玩笑說:“還是司馬兄厲害,有識人之明。”

休之笑道,“我還說,希望有朝一日,你我能并肩作戰,揮師北上,收復中原。你還記得嗎?”他說著,停住腳步,正視他。

劉裕也站住了,嚴肅起來,“我記得。”

“如今你我皆手握兵權,這一天很快就要來了,待我盡心謀劃,到時候,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休之說著,把手伸了出來。

劉裕握住他的手,凝視著他,“好。一言為定!”

這時,眾臣散朝,大臣們魚貫而出,走到休之和劉裕身邊,都向他們拱手作揖,有的臉皮厚的,還過來寒暄一二。

瑯琊王冷著臉,從他們身邊走過,頭也不回。他上次從鷹揚軍大營回府,本想趁亂起事,卻發現自己被休之派來的暗探緊緊盯著,動彈不得,因此對休之十分懷恨。休之見他如此幼稚,高興不高興都寫在臉上,便也由他去了,不做解釋。

劉裕忽然緊走兩步,到一個官員身邊深深作揖,驚喜地問:“王先生!許久不見!您不是在襄城嗎?怎么到建康了?”

王謐胡子花白,比起那時在京口,已經老了很多。他笑了笑,“慚愧啊,襄城已落入桓玄之手,老夫敗逃回來,蒙丞相恩典,任秘書郎之職。”

“勝敗乃兵家常事,先生不必掛懷。”劉裕安慰他。

“罷了罷了,不說了。你有今日,老夫替你高興。”

“先生在哪里住?今天晚了,我還要去譙王府上接妻兒,等明天一早,我攜他們去先生府上拜見。”

“好!我等你來。”王謐便把住處告訴了他,與他揮手道別。

劉裕拜別了王謐,便跟休之回了譙王府。一到府前,就看見王府中門大開,知是休之特意給他的禮遇。進了王府,休之帶他去拜見譙王夫婦。譙王夫婦笑道:“這是我們女婿來了。”劉裕便笑著又行了子婿之禮。譙王看著劉裕氣度不凡,與休之不相伯仲,忽然想起了自己早亡的幾個兒子,若他們仍在世,會不會也像眼前這一子一婿的模樣?

休之又帶劉裕去見云秀,此前他們特意沒有告知云秀他來了,想給她一個驚喜。

荷香院里,月兒正在逗著福兒玩。

福兒見休之來了,搖搖擺擺地朝他走來,笑著拉著他的衣襟,要抱抱。休之便把他抱了起來,對他說:“福兒看看,誰來了?”

月兒見世子帶著一個威武不凡的人來了,便猜是劉裕,上來向他們行禮:“奴婢月兒見過世子爺,這位是劉將軍吧,見過將軍。”

劉裕正看著福兒跟休之親近,心里不免失落,這么長時間,他很想念妻兒,但兒子已經不認識他了。劉裕想抱抱孩子,又怕嚇到他,不知所措間,看到漂亮的月兒嬌俏地向自己行禮,卻也開心,“姑娘免禮,你怎么知道是我?”

月兒一笑,“昨天建康城里都傳遍了,說京口來的劉將軍奇兵突至,跟咱們家平西將軍攜手破敵。今天跟我家世子回府的,除了劉將軍,還會是誰?姐姐每天都思念將軍,您可算來了。”

劉裕點點頭,笑道:“多謝你,一直陪著她。”

“將軍折煞奴婢了。世子爺吩咐奴婢們伺候好姐姐,奴婢盡力而已。”月兒含羞一笑,眼睛偷偷看向休之。

休之卻說,“大膽!你是什么身份!怎敢稱呼小姐為‘姐姐’?”

月兒忙跪下,“是,奴婢該死。”

劉裕笑道,“司馬兄,不必動怒,這一聽就是云秀讓她這么叫的。她呀,就這樣。”

休之聽了此話,雖沒再對月兒發火,但也不再理會她,任由她跪著,卻滿臉笑容地逗著福兒喊劉裕爹爹。劉裕沖月兒使個眼色,讓她起來,然后從袖子里拿出一個草編的螞蚱給福兒。當日,劉裕在句章送走云秀和福兒,就是親手編了這個螞蚱給福兒玩。過了這么久,不知道福兒還記不記得。

福兒接過來螞蚱玩了兩下,向劉裕笑嘻嘻地伸出胖乎乎的小胳膊,讓他抱自己。

劉裕抱起孩子,在他小肉臉上親了一口,問月兒:“你姐姐呢?”

月兒瞟了一眼休之,不敢叫“姐姐”,低頭回話道:“小姐前幾天有些中暑,頭疼難受,在屋里歇著呢。”

休之又生氣了,訓斥她道:“你們是怎么伺候的!”

月兒忙又跪下謝罪,“世子爺息怒,已經請大夫看過了,也開了藥調理,姐姐并無大礙,只是這一段憂思太深,身體……身體弱了些。”

劉裕聽說云秀生病,顧不得跟休之道別,便抱著孩子進房去看云秀。

休之一邊訓斥月兒,一邊朝云秀房間走去,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住了,慢慢轉回身來,斥責月兒:“總是你們不用心伺候,小姐煩悶,為何不開解她?她身體弱,為何不用些補品?快去問那大夫,讓他開些調養的方子,然后去找吳總管取藥,即刻給小姐服用!”

月兒一疊聲地答應了。休之說完,便轉身走了。月兒行禮:“恭送世子。”

劉裕抱著孩子,來到房中,一眼看到云秀在床上睡著,臉上猶有淚痕。幾個月不見,她消瘦了許多。劉裕在她身邊坐下,把孩子放在自己腿上,一手護著孩子,一手輕輕地幫她攏攏頭發,然后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輕聲說道:“我來了”,像在對她說,也對自己說。

云秀睜開眼睛,看到劉裕,還以為自己在做夢,慢慢坐起來,還沒開口,眼淚先流了下來,伸手去觸摸他的臉龐,“我好想你。你知道嗎?”

劉裕看著她笑了,眼神十分溫柔。“我知道,我每天也都在想你。”

“你為什么那么狠心,把我們趕走了。”

“是我錯了。可當時情況危急,若不讓你走,我沒法護你們周全。”

云秀靠在他身上,默默地哭了,“我怕你有事,我想在你身邊……你什么時候才能回來見我。”

“我來了。”劉裕輕聲說道。

福兒看母親哭了,也哇的一聲哭了,云秀從恍惚中驚醒,把福兒抱過來哄著,擦掉眼淚,視線不再模糊,再看劉裕好端端地坐在她身邊,才知道這不是夢,他是真的、真的回來了。

云秀看著劉裕,愣了半晌,才又開心地笑了,眼淚卻又掉了下來。劉裕把妻兒緊緊地抱在懷里,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反復地說,“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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