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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維托里亞·阿科朗博尼·布拉恰諾公爵夫人[136]

在我說來是不幸的,在讀者說來也是不幸的,因為,這不是一部小說,而是一五八五年十二月寫在帕多瓦的一篇很嚴肅的紀事的忠實譯文。

幾年前我在曼圖亞,以我有限的財力,搜集一些素描和小幅油畫,不過,我要的是一六〇〇年前的畫家;一五三〇年,佛羅倫薩陷落,意大利的創造性已經遭逢重大危機,臨到一六〇〇年,就無聲無息了。[137]

一個很有錢、很吝嗇的貴族老頭子,要高價賣給我的,不是油畫,而是被時間熏黃了的舊寫本;我請他讓我看一遍;他同意了,又說:他相信我的為人正直,萬一我不買這些寫本的話,會忘記我讀到的那些有趣的掌故的。

在我喜歡的這個條件之下,我不顧損害眼睛瀏覽了三四百本東西,這里堆積著兩三世紀前悲慘的奇遇的紀事、同決斗有關的挑戰書、近鄰貴人之間的和約、關于種種問題的回憶,等等、等等。年老的賣主為這些寫本要的價錢非常高。我喜歡某些小故事,表現一五〇〇年前后的意大利風俗,經過許多回談判,我以昂貴的代價買下謄抄的權力。對開本,我抄了二十二冊。我忠實地譯出這些故事。不過讀者有耐心的話,馬上就可以讀到其中的一篇。我知道意大利十六世紀的歷史,我相信下文完全真實。這種古老的意大利風格,嚴肅、直截了當、非常隱晦,全是有關席克斯特五世(一五八五年)[138]治下的社會事物和見解的典故。為了不使譯文沾染上現代的華麗詞藻和我們不具偏見的世紀的觀念,我費了相當的手腳。

寫本的無名作者是一位慎重人物。他不下按語,不做事前準備;他唯一的心事是如實敘述。萬一他在不知不覺之中筆致偶爾生動,那是因為,在一五八五年前后,虛榮心還沒有以矯揉造作的榮光掩蓋人們的全部行動;只有盡可能把話交代明白,人才相信能對旁人起作用。在一五八五年前后,除去宮廷豢養的弄臣[139]或者詩人,就沒有人想到用語言討人喜歡。人還不會說:“我將死在陛下腳前”同時卻派人找驛馬準備逃走,叛逆行為當時還沒有發明出來。人不大開口;每一個人都全神貫注地聽別人對他講些什么。

所以,善意的讀者啊!不要在這里尋找有趣、干凈、以時髦的感受方式引用新近的典故而光彩奕奕的風格,尤其不要期待一部喬治·桑[140]小說的激動人心的感情;這位大作家會拿維托里亞·阿科朗博尼的生平與不幸寫成一部杰作,而我獻給你的真誠的紀事,只能有歷史的比較謙虛的優點而已。湊巧你一個人乘驛車,天又黑了,在認識人心的偉大的藝術上,你有意思多想一想,你就不妨拿這里的歷史情況當做判斷的基礎吧。作者有話就說,隨地解釋,什么東西也不留給讀者猜測;他是在女主人公死后十二天寫出來的。

維托里亞·阿科朗博尼,生在烏爾賓公國一個叫阿古比奧的小城[141]的很高貴的家庭。由于一種希有的非凡的美麗,從她做小孩子時候起,就引人注意了;不過,這種美麗是她最小的魅力:能使人欽佩一個門第高貴的姑娘的東西,她全不缺少;但是,在這許多非凡的特征中間,她最惹人注目的東西,不妨說,最顯得出來是奇跡的東西,莫過于一種十分可愛的風韻,每一個人看頭一眼就讓她贏去了心和意志。這種天真無瑕滲透了她最簡短的語言,引不起任何施詭計的疑心;人只要和這位天生美麗非凡的小姐一接觸,就相信她了。如果只是看看她,人還可以用全部力量抵抗抵抗這種蠱惑;可是,一聽她講話,特別是同她談談話,人就不可能逃出她的非凡的魅力。

她父親住在羅馬,公館在圣·彼得附近的魯斯蒂庫奇廣場。城里許多年輕公子希望娶到她,因而引起不少的妒忌和競爭;但是維托里亞的父母看中了紅衣主教蒙泰爾托的外甥費利克斯·佩雷蒂。蒙泰爾托后來做了教皇,就是當今圣上席克斯特五世。

費利克斯是紅衣主教的妹妹卡米耶·佩雷蒂的兒子,起初叫弗朗索瓦·米紐奇;后來舅父正式把他過繼了,他才改成費利克斯·佩雷蒂的。

嫁到佩雷蒂家,維托里亞不知不覺把這種優勢帶過來了。這種優勢可以說是命里帶來的,她到什么地方,就跟到什么地方,簡直可以說,想要不膜拜她,除非永遠不看見她[142]。她丈夫愛她愛到了真正癡迷的地步;她婆婆卡米耶,還有紅衣主教蒙泰爾托本人,除去猜測維托里亞喜歡什么馬上想法子滿足她之外,就像世上沒有別的事了。人人知道紅衣主教經濟不寬裕,而且厭惡任何種類的奢華生活,可是他卻把逢迎維托里亞的一切愿望,經常引為快事,整個羅馬都感到驚訝。她年輕、美麗絕世,人人膜拜,有時不免起了一些花錢很多的癖好。維托里亞從她的新長輩那邊收到最貴重的首飾、珍珠,總之,羅馬珠寶店最希罕的東西,當時珠寶店是很充裕的。

紅衣主教蒙泰爾托,出名嚴厲,但是,由于喜愛這位嬌媚的外甥媳婦,把維托里亞的兄長也當做親外甥看了。奧克塔夫·阿科朗博尼,不到三十歲,仰仗紅衣主教蒙泰爾托,經烏爾賓公爵指定、教皇格萊格瓦十三任命,做了福松布羅內的主教;馬爾塞爾·阿科朗博尼,一個慓悍的年輕人,讓人告下了好幾種罪,科爾特(公安機關)[143]追捕得很急,逮住他,可能就是死,他簡直無法逃脫,但是,有紅衣主教的保護,他就能得到一種可以說是安靜的生活。

維托里亞的第三個哥哥、虞耳·阿科朗博尼,一經紅衣主教蒙泰爾托推薦,紅衣主教亞歷山大·斯福爾扎[144]就把他安排在府里顯要的位置上來。

總之,人們要是知道衡量他們的幸福,不用他的欲望的貪得無厭來衡量,而用他們已經有的好處的實際享受來衡量,那么就阿科朗博尼一家人來說,維托里亞和紅衣主教蒙泰爾托的外甥的婚姻,似乎已是人間至福了。但是,利益浩瀚多變,瘋狂的欲望能把最最走運的人們投進充滿危險的奇異的想法之中。

維托里亞的親戚里,要是有誰想交上更好的運氣,幫她謀害丈夫(羅馬有許多人這樣疑心),事后不久,他就不得不承認:更聰明的是滿足于稱心如意的命運的適當利益。而命運也一定很快就達到了野心家所能向往的頂點。的確是這樣。

就在維托里亞在婆家這樣養尊處優的期間,有一天晚晌,費利克斯·佩雷蒂和太太剛上床,維托里亞的女用人,生在波倫亞,叫做卡特琳的交給了他一封信。這是卡特琳的一個哥哥送來的,他叫做多米尼克·德·阿夸維瓦,綽號曼奇諾(左撇子)。羅馬以好幾種罪名把這家伙流放出去了;但是,費利克斯聽了卡特琳的哀求,幫他得到紅衣主教、舅父的有力的保護。曼奇諾時常到費利克斯家里來。費利克斯對他很信任。

我們說起的信,是用馬爾塞爾·阿科朗博尼的名義寫的[145]。在維托里亞的哥哥里面,她丈夫同他最要好。他經常躲在羅馬城外,有時候冒險到城里來,就拿費利克斯的家當作避難地方。

馬爾塞爾在這不相宜的時候送信來,請他妹夫費利克斯·佩雷蒂救他;求他幫他一回忙,又說:為了一件萬分緊急的事,他在蒙特卡瓦洛府附近等他。

費利克斯把給他的這封怪信告訴了太太,接著他穿好衣服,沒有拿別的武器,只拿了他的寶劍。作伴的只有一個聽差,拿著一個點亮的火把;他正要出門,就見母親卡米耶、家里所有婦女,其中有維托里亞本人,跟在后頭,苦苦勸他不要在這深更半夜出去。看見他不聽勸告,她們跪下來,含著眼淚,求他聽她們的勸告。

格萊格瓦十三在位期間,充滿了騷亂和聞所未聞的命案,而且兇手永遠逍遙法外,這些婦女,尤其是卡米耶,聽說天天出怪事,簡直嚇死了。她們還有一種害怕的想法:馬爾塞爾·阿科朗博尼每次冒險混進羅馬,沒有邀約費利克斯的習慣,所以,這樣一種行動,在夜晚這種辰光,她們覺得完全不合適。

年輕人心里充滿了熱情,費利克斯一點也不感到害怕。他很喜歡曼奇諾,也為他效過力,所以聽說信是他送來的,就走出家門,說什么也攔不住他。

方才說過,他前面只有一個聽差,拿著一個點亮的火把;但是,可憐的年輕人朝蒙特卡瓦洛高處才走了不過幾步,三聲槍響,他就倒下去了。看見他倒在地上,兇手們撲過去,爭先拿刺刀戳他,直到他們覺得他死透了,這才住手。不幸的消息立刻傳到了費利克斯的母親和太太耳朵,他舅父,紅衣主教又從她們這邊聽到。

紅衣主教面不改色,情不外露,馬上穿好衣服,禱告上帝哀憐他,也哀憐這可憐的靈魂(在意想不到之中去了世)。然后他到外甥媳婦家,全家婦女正在號啕大哭,他以一種可欽佩的嚴肅和一種十分安靜的神情制住她們大哭。他對這些婦女很有權威,從這時起,甚至在把尸首往外運的時候,人看不見也聽不見她們這方面有一點點違背在最有規矩的家庭里關于最預料得到的死亡的措施。[146]至于紅衣主教蒙泰爾托本人,沒有人能從他身上看出最簡單的甚至通常有的痛苦的標記。在他生活秩序和外貌上,什么也沒有改變。羅馬以尋常的好奇眼光在觀察一個受了如此嚴重的冒犯的人的最細微的動作,但是,不久它就確信了。

恰好在費利克斯暴死的第二天,梵蒂岡舉行(紅衣主教)會議。全城沒有一個人不在想:至少,這第一天,紅衣主教蒙泰爾托會回避這種公眾職務吧。說實話,在會上他必須在許多好奇的見證人的視線之下出現,人會注意到這種自然的弱點的最小的動作,可是就一個身居高位可還想居更高位的人物[147]來說,把這種弱點藏起來,是非常合適的。因為有野心做人上人的人,如像平常人那樣,把弱點露在外面,那就不合適了:這一點想必人人都會同意吧。

可是有這些想法的人是大錯而特錯了,因為,首先紅衣主教蒙泰爾托按照習慣,第一批出現在會議廳;其次,目光最銳利的人也不可能在他身上發現一點點人類感情的標記。同事們為了這件殘酷的事找話安慰他,可是聽了他的回答,個個都驚倒了。他的心靈在這殘酷禍事中所表現的堅定和表面的鎮靜,不久就成了全城的談話資料。

在這同一會議里,有些人玩弄宮廷手法比較熟練,不把這種表面無動于衷看成缺乏感情,而是看成用心作偽;不久,多數廷臣都有了這種看法,因為,不用說,同他為難的這人是強有力的人,日后就許能堵住最高位置的道路,所以,表示自己受傷不太厲害,反而有好處。的確是這樣子。

不管這表面、全部的無動于衷的原因是什么,有一件事是確實的,就是:全羅馬和格萊格瓦十三的教廷被震懾住了。但是,回到會議來看,[148]紅衣主教到齊后,教皇本人走進大廳,他立即拿眼睛望著紅衣主教蒙泰爾托,大家看見圣上流淚了。至于蒙泰爾托,和平常一樣鎮靜,臉上的紋路一點沒有改變。

就在這個會議上,輪到紅衣主教蒙泰爾托在御前下跪,回稟他負責的事務時,大家越發驚奇了:教皇在允許他開始之前,不由自主地哭出了聲。圣上好容易能說話了,就找話安慰紅衣主教,許他盡速嚴辦這件如此重大的命案。但是紅衣主教很謙遜地謝了圣上,求他不要下令追究既往,擔保他這方面誠心誠意寬恕兇手,不管兇手是誰。紅衣主教三言兩語說完了他的愿望,立刻轉入他負責的事務的細節,好像沒有出過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樣。

出席會議的紅衣主教全都目不轉睛地望著教皇和蒙泰爾托。說實話,圣上完全失去了自制,盡管老練的廷臣很難受騙,但沒有一個人敢說:紅衣主教蒙泰爾托近在御前,看見圣上哭,臉上有一點點感情露出來。在紅衣主教蒙泰爾托和圣上工作期間,他一直保持著這種驚人的無動于衷的樣子。連教皇本人也覺出來了,會議一完,他忍不住對他心愛的侄子,紅衣主教桑·西斯托說:

“Veramente,cortui è un gran frate!”(說實話,這家伙是一個了不起的修士!)[149]

此后所有的日子,紅衣主教蒙泰爾托的一言一行沒起任何一點變化。他按照習慣,接受紅衣主教、教廷顯宦和羅馬王公的吊唁,但是,他對任何與他有關系的人都沒露出半句痛苦或者悲傷的話來。大家說起人事無常,引證幾句《圣經》或者圣父的格言、經文,短短議論一番后,他馬上改變話題,談論城里的新聞或者同他酬酢的人的特殊事務,活像他要安慰他的安慰者。

傳說保羅·吉奧爾達諾·奧爾西尼爵爺(布拉恰諾公爵)[150]對費利克斯·佩雷蒂的死最有關系,所以,他來吊唁,羅馬特別感到興趣[151]。照一般俗人想來,紅衣主教蒙泰爾托同爵爺處在一起,面對面講話,感情不會一點痕跡不露出來的。

爵爺來看紅衣主教的時候,街頭門外一片群眾,間間房屋擠滿了許多廷臣:大家好奇極了,誰都想看看兩個談話人的臉。可是,看來看去,兩個人不管是誰,一點也看不出什么地方特別。紅衣主教蒙泰爾托照教廷的規矩待客;他臉上顯出一種十分顯著的喜悅,十分親切地同爵爺說著話。

過了一會兒,保羅爵爺上了馬車,看見只有自己和他的親信臣子在一起,忍不住笑道:In fatto,è vero che costui è un gran frate!(可不,真的,這家伙是一個了不起的修士!)好像他要證實前幾天教皇嘴里露出的那句真理。[152]

明哲之士認為紅衣主教蒙泰爾托采取的行為,幫他鋪平了做教皇的道路;因為,許多人對他有這種看法:他不懂或者不想傷害別人,不管這人是誰,出于天性還是出于道德,那就不得而知了,因為他是有絕對理由發怒的。

費利克斯·佩雷蒂沒有對太太留下片言只語,因而她不得不回娘家。在她回娘家以前,衣服、首飾、她做媳婦期間收下的一切禮物,紅衣主教蒙泰爾托盡她帶走。

費利克斯·佩雷蒂死后第三天,維托里亞由母親伴著,住到奧爾西尼爵爺府里去了。有些人講:她們母女采取這種步驟,為了個人的安全,因為,公安機關[153]像在恐嚇她們,控告她們同意殺人,或者,至少行兇之前是知情的;另外有些人以為(事情的發展不久似乎證實這種想法):她們采取這種步驟,是為了實行婚約,因為爵爺答應維托里亞,她一失去了丈夫,他就娶她。

其實,不論是當時還是后來,大家都不清楚誰是殺害費利克斯的兇手,大家也有過猜測。不過,多數人都說是奧爾西尼爵爺干的;人人知道他曾愛過維托里亞,他有過并不曖昧的表示;最大的證明是他們后來結了婚,因為,女方地位太低,只有男方忍受不了愛情的壓力才會抬舉她,作為門當戶對的婚姻來著[154]。羅馬總督收到一封信,沒有幾天就傳開了,可是信的內容并沒有改變一般俗人這種看法。寫這封信的人叫做愷撒·帕朗蒂耶里,一個性情暴躁、流放在城外的年輕人。

帕朗蒂耶里在信里講,總督大人不必多費周折,另找費利克斯·佩雷蒂的兇手了,因為前一些時候,他們之間起了爭論,是他把他殺了的。

許多人想,不得到阿科朗博尼一家人的同意,命案是不會發生的;大家指出,是維托里亞的兄長們受了同一位有錢有勢的爵爺聯親的野心誘惑。大家特別指出馬爾塞爾使不幸的費利克斯離開家的那封信就是線索、理由。大家說維托里亞本人壞話,丈夫剛剛去世,就見她作為未婚妻同意住到奧爾西尼府去了。大家以為用長距離武器,至少經過一個相當時間,才會換短武器,一上手就短兵相接,不大可能。[155]

格萊格瓦十三下令,指派羅馬總督博爾蒂西大人偵察這件命案。大家僅僅看見公安機關逮住了綽號叫曼奇諾的多米尼克。一五八二年二月二十四日,兩次審問,沒有用刑拷問,他就供道:

“維托里亞的母親主謀,幫手是波倫亞的女用人,謀殺之后,她馬上逃到布拉恰諾城堡(屬奧爾西尼爵爺,公安人員不敢進去),兇手是馬基奧內·德·古比奧和保羅·巴爾卡·德·布拉恰諾。他們是某位貴人的朗奇·斯佩扎特(兵士),為了適當理由,沒有寫貴人的姓名。”

在這些“適當理由”中間,我相信,還有紅衣主教蒙泰爾托的呼吁。他懇切要求中止調查,而實際上,訴訟已不再進行。曼奇諾從監獄放出來了,附帶命令:一直回到本鄉,沒有特別許可,永遠不得離開,否則就是死罪。一五八三年,圣·路易那一天[156],這家伙恢復了自由,因為這一天也是紅衣主教蒙泰爾托的生日,由于這種情形,我越來越確信這件事這樣結束,是他呼吁的結果。在格萊格瓦十三這樣軟弱無力的政府底下,這種訴訟可能引起很不愉快的后果,還得不到絲毫補償。

公安機關的活動就這樣終止了,可是教皇格萊格瓦十三,說什么也不同意布拉恰諾公爵、保羅·奧爾西尼爵爺娶寡婦阿科朗博尼。圣上用一種監禁方式懲罰寡婦之后,就頒布命令:沒有他或者他的繼承者的許可,她和爵爺不得結為夫妻。

格萊格瓦十三死了(一五八五年初),保羅·奧爾西尼請教了一些法學博士,他們回答:他們認為,由于頒布命令的人死亡,命令也就不存在了。他決定在新教皇選出之前娶維托里亞。但是婚禮不可能像爵爺希望的那樣立即就辦,一是因為他希望得到維托里亞兄長們的同意,不料福松布羅內的主教奧克塔夫·阿科朗博尼怎么也不肯表示同意,二是因為大家不相信格萊格瓦十三的繼承者的選舉這樣快就完成。結局就在和這件事關系最深的紅衣主教蒙泰爾托當選為教皇的同一天,就是一五八五年四月二十四日,舉行婚禮,也許是巧合,也許是爵爺不在乎,表示他在新教皇之下像在格萊格瓦十三之下一樣,并不害怕公安機關。

婚事大大得罪了席克斯特五世(這是紅衣主教蒙泰爾托做了教皇的名字);他已經丟掉一般修士應有的想法,把靈魂提到上帝新近給他的地位的高度。

可是教皇沒有露出一點點生氣的表示;只是奧爾西尼爵爺,到現在為止,對這人太不清楚,所以和羅馬貴人們在同一天去吻他的腳,私下企圖從圣父臉上的紋路看出一些情況,做自己期待或者害怕的根據,結果是:他明白不再是開玩笑的時候了。新教皇用奇特的樣子望著爵爺,對他的頌詞一句也不回答。爵爺決定立刻探聽圣上對他的意圖。

靠紅衣主教和天主教大使[157]費爾第南德(他頭一個太太的兄弟)幫忙,他求到教皇在房間賜見他的機會:他在這里對圣上來了一篇經過斟酌的談話,不提過去的事,只說圣上新登大寶,他同圣上一樣高興,他愿意做一個極為忠心的臣仆,把他的全部財產和他的全部兵力獻給圣上。

教皇[158]顯出非常嚴肅的樣子聽他講,最后回答他:沒有人比教皇更熱望保羅·吉奧爾達諾·奧爾西尼將來配得上奧爾西尼血統,夠做一個真正的基督教騎士;至于他過去對政府和教皇本人的種種行為,沒有人比他自己的良心能對他說得更好了;不過爵爺有一件事可以放心,就是,過去他雖然同費利克斯·佩雷蒂和紅衣主教費利克斯·蒙泰爾托作對,教皇愿意寬恕他,可是,將來他要是同教皇席克斯特作對,就永遠得不到寬恕了;[159]所以,教皇勸他立刻把他到現在還窩藏在家里和封邑的強盜(流犯)和惡棍全部驅逐出境。

隨便席克斯特五世說話用什么聲調,全有一種奇異的效果,特別碰上他生氣、恐嚇的時候,人會說,他的眼睛在閃電。[160]確實是:保羅·奧爾西尼爵爺,雖說習慣于使教皇們時時刻刻害怕,但現在聽了新教皇以這種方式說的話,也不得不認真考慮一下他的問題了。[161]他有十三年沒有聽見這樣方式說的話了。所以一出教宮,他就跑到紅衣主教美第奇府,把方才的情形講給他聽。隨后,接受紅衣主教的建議,他決定立即遣散他窩藏在府里和封邑的逍遙法外的全部罪犯。國土由這樣果斷的教皇統治,他想還是盡快找正當借口走掉吧。

我們要知道,保羅·奧爾西尼胖得不得了;腿比常人的身子粗,有一條大粗腿害母狼病,這樣叫的緣故,是因為要在有病的地方,擱一大堆鮮肉來喂它;不然的話,暴烈的毒氣找不到死肉,就要吞四周的活肉了。

爵爺就拿治病做借口,到威尼斯共和國的屬邑帕多瓦附近著名的阿耳巴諾溫泉[162]去。他在六月中旬,帶著他的新夫人出發了。對他來說,阿耳巴諾是一個極安全的港口,因為,許多年來,姓奧爾西尼的就同威尼斯共和國交相服務,關系密切。

爵爺來到這安全國度,想到的只是享受旅居的快樂;他根據計劃,租了三所豪華的房子:一所在威尼斯,丹多洛府,在柴卡特街;第二所在帕多瓦,是福斯卡里尼府,在叫做阿雷納的宏偉的廣場;他選的第三所是在薩洛,在加爾達湖的賞心悅目的岸邊:這所房子原先歸斯福爾扎·帕拉維奇尼家所有。

威尼斯(共和國政府)的貴人們,聽說這樣一位爵爺駕臨他們的國家,很高興,馬上送了他一份極貴重的厚禮(這就是說,一筆相當大的年俸,爵爺可以用它招募一隊兩三千人的兵士由他來做統帥)。爵爺漫不經心就謝絕了這份厚禮,讓人回答這些元老們說:雖然由于他家庭的傳統的自然癖性,他愿意衷心為無限尊嚴的共和國效勞,但是,眼下他是天主教國王的臣子,似乎不便接受其他約束。答復堅決異常,元老們的心冷下來了。他們起先還想,等他來到威尼斯,以全共和國名義,舉行一次盛大招待,得到他的答復,就決定把他當做一個私人來看待了。

奧爾西尼爵爺得到消息,連威尼斯也決計不去了。他已經來到帕多瓦附近,就帶著他的全部隨從,穿過這風景宜人的國土,來到加爾達湖畔薩洛,住在為他預備的房子里。他在這里,在這最有趣、最有變化的游戲中間,度過了整個夏天。

更換住址的時期到了,爵爺做了幾次小旅行,隨后,他覺得他不像先前那樣能受得住疲勞,他對健康有了顧慮;最后,他想還是去威尼斯過一陣子吧,可是他的夫人維托里亞打消了他的這個意圖,要他在薩洛繼續住下去。

有些人認為:維托里亞·阿科朗博尼明知爵爺她丈夫沒有幾天好活了,她要他待在薩洛,計劃過后把他拖出意大利,例如到瑞士去,住在某個自由城;這樣一來,萬一爵爺死了的話,她本人和財產就都安全了。

這種推測不管有沒有根據,反正沒有成為事實,因為十一月十日,爵爺在薩洛又害了新病,他立刻對要發生的事有了預感。

他可憐他不幸的太太;他看見她在如花的青春時期名利兩空,意大利當今的王公恨她,奧爾西尼一姓人不喜歡她,而他死后,她沒有希望改嫁。他是一個慷慨大方、忠誠有信的貴人,就自動寫了一份遺囑,想拿它來保證這不幸女子的未來。他給她留下值十萬皮阿斯特的大筆數目[163]的銀錢或者是珠寶,不算他這次旅行使用的全部馬匹、車輛同家具。他此外的財產,他全部留給他前妻生的獨生子維爾吉尼奧·奧爾西尼。前妻是托斯卡納大公弗朗索瓦一世的妹妹(經她兄弟們同意,為了她的奸情緣故,他把她殺死了)。

然而人們的先見是多不準確啊!保羅·奧爾西尼心想,他的安排應當充分保證這不幸的年輕女人的安全了,不料卻變成她的禍害。

十一月十二日,爵爺簽過遺囑,覺得自己好了一點點。十三日早晨,醫生們給他放血,他們唯一的希望是嚴格節食,所以,留下最明確的指示,不許他動用任何食物。

但是,他們才走出房間,爵爺就硬要給他開飯;沒有人敢反對他,他照常吃喝。飯才用完,他就不省人事了,日落之前兩小時死了。[164]

在這驟死之后,維托里亞·阿科朗博尼的哥哥馬爾塞爾和去世的爵爺的全體侍從陪著她來到帕多瓦,住在阿雷納附近的福斯卡里尼府,就是奧爾西尼爵爺先前租下的房子。

到后不久,最得紅衣主教法爾奈斯歡心的兄弟弗拉米尼奧來了。她當時采取了一些必需的步驟,要她丈夫送她的遺產兌現;這份遺產有六萬皮阿斯特現金,應當在兩年之內付她,她手頭陪嫁、迎親的財禮和全部珠寶、家具還不計算在內。奧爾西尼爵爺在遺囑里吩咐:隨公爵夫人選擇,在羅馬或者任何其他城市,給她買一所值一萬皮阿斯特的房子和一所值六千皮阿斯特的葡萄園(別墅);他還指示,她的飲食起居要照她的身份供應,應當配備四十個聽差和數目相同的馬匹。

維托里亞夫人很希望斐拉爾、佛羅倫薩和烏爾賓的王公會對她好;她很希望紅衣主教法爾奈斯和美第奇也會對她好。死去的爵爺曾經指定后兩位做他的遺囑執行人。值得注意的是,遺囑是在帕多瓦立的,經過當地大學第一流教授、今天極著名的法學家、最卓絕的帕里佐洛和梅諾奇奧審定過。

路易·奧爾西尼爵爺[165]來到帕多瓦,處理有關死去的爵爺和他的孀婦的一些問題,然后去科爾富島[166],因為尊貴的共和國任命他主持那邊的政府。

首先,關于已故公爵的馬匹,在維托里亞與路易爵爺之間就起了爭論。爵爺說:照平常說法,馬匹不好算做家具。但是公爵夫人指出,它們應當被看做實際的家具。雙方商議下來,她先使用這些馬,等到有了最后的決定再說。她請索阿爾迪·德·貝爾加梅貴人做擔保。他是威尼斯貴人們的首領,本國第一流的大闊人。

路易爵爺曾經借給已故公爵一筆錢,公爵當時拿了一批銀臺面給他做抵押:關于這批銀器,又成了爭執的題目。一切都用法律方式解決了,因為斐拉爾,最尊貴的公爵出面,要已故奧爾西尼爵爺的最后措施全部實現。

這第二件事是十二月二十三日,一個星期日決定的。

當天晚晌,四十個男子進了上面說起的貴婦人阿科朗博尼的房子。他們穿著粗布衣服,剪成古怪模樣,誰也認不出他們是誰,除非是聽聲音才聽得出來;他們互相呼喚的時候,就用某些切口名字代替。

他們頭一個就找公爵夫人,后來找到了,中間有一個人就對她說:“現在該死啦。”

于是,他一分鐘也不給她,就是她要求禱告上帝的時間也不給她,他拿起一把細長的刺刀朝她左奶底下扎了進去。這殘忍家伙朝四面攪動刺刀,問了幾次不幸的女人,要她告訴他有沒有碰到她的心。她終于咽了最后一口氣。在這同時,其他人在找公爵夫人的兄弟,其中一個馬爾塞爾得了活命,因為他們沒有在房里找到他;另一個挨了一百刺刀。兇手把死尸丟在地上,搶了盛珠寶、銀錢的匣子走了,留下一家人在哭喊。

消息很快就傳到帕多瓦官吏的耳朵;他們驗明尸身,向威尼斯打報告。

星期一一整天,人搶著到上面說起的房子和隱修士教堂去看尸首。

憐憫激動了所有的好奇者,特別是看見公爵夫人這樣美:他們哭她的不幸,et dentibus framebant(咬牙切齒),痛恨兇手,但是大家還不知道他們的姓名。

根據明顯的跡象,公安機關疑心事情是上面說起的路易爵爺下令干的,或者至少是經他同意了的,就傳他問話;可是他走進極顯赫的隊長辦公室,要帶四十名武裝部隊。守衛把他擋在門外,告訴他只許帶三、四名進去。但是,就在他們幾個人進去的時候,其余的人跟在后面,推開守衛全進來了。

路易爵爺來到極顯赫的隊長面前,對這樣的羞辱提出抗議,說他沒有從任何一位君王那邊受過這種待遇。極顯赫的隊長問他:知道不知道關于維托里亞夫人的死和昨天晚晌發生的事情。他回答知道,已經吩咐司法機關做報告了。官方要記下他的回答;他就說,像他這樣有身份的人不需要這種手續,似乎也不應該加以盤詰。

路易爵爺要求許他派一個信差去佛羅倫薩送一封信給維爾吉尼奧·奧爾西尼爵爺,向他報告訟案和意外發生的罪行。他掏出一封信,得到了許可。

但是派出去的人在城外被捕了。經過仔細搜查,官方找到路易爵爺掏出來的那封信,同時在信差的靴子里,找到第二封信。信文如下:

“呈維爾吉尼奧·奧爾西尼貴人。

非常尊敬的貴人,

我們約定的事,我這邊已經執行了,一切順利,極顯赫的董第尼(顯然是盤問爵爺的憲警首領的名字)也讓我們蒙哄過去了,他們這里把我看成世上最大的君子。我親自下的手,所以立即派你知道的人來。”

這封信引起官方的重視;他們迅速把信送到威尼斯。還下令關閉城門,兵士不分晝夜巡邏城墻,而且發出一張通告:凡知兇手實情而不向司法機關報告者,嚴懲不貸。兇手中有人告密其他兇手的,非但不受驚憂,還可以得到一筆賞金。但是,圣誕節前夕(十二月二十四日將近半夜的時候),晚晌七點鐘,阿洛伊斯·布拉加丹從威尼斯來了。他從元老院方面帶來至高的權力和不問死活,不顧一切逮捕上面說起的路易爵爺和他的全體部下的命令。

上面說起的貴人檢察官布拉加丹、隊長和高等法官貴人們來到堡壘集合。

上面說起的路易爵爺的房子,鄰近堡壘緊靠阿雷納的圣·奧古斯廷教堂。全體步、騎、民兵奉到命令,攜帶武器,來到爵爺的房子周圍,不去者絞刑處分。

到了這一天(圣誕節這一天),城里公布了一張通告:鼓勵圣·馬可[167]的后代進攻路易貴人的房子;那些沒有武器的人被召到堡壘,盡量供應他們武器。這張通告懸賞兩千杜卡托,給不問死活把上面說起的路易貴人捉到公安機關的人;另外懸賞五百杜卡托,給捉到他每一名部下的人。此外,命令不帶武器的人們,認為自己必須外出的話不得走近爵爺的房子,妨礙人們作戰。

同時,人們在老城墻頭架起重槍、臼炮和大炮對準了爵爺占據的房子。在望得見上面說起的房子的背后的新城墻頭也架起了同樣數量的槍炮;騎兵也安頓在新城墻這一邊,有需要的話,他們就可以自由行動。在河的西岸,布置了一些凳子、衣櫥、車輛與其他可以筑防的家具。他們心想,萬一被圍困的人們企圖以密集隊形進攻居民,用這種方法,他們行動起來就不方便了。這些防御物同樣可以用來保護炮手和兵士免受被圍困的人們的射擊。

最后,人們在爵爺房子的對面和兩旁的河面安排了一些船只,船上是攜帶老銃同其他武器的人們。萬一敵人企圖沖出來,可以起擾亂作用,同時在各街道也安置了防御物。

在準備期間,來了一封信,措詞很有禮貌。爵爺在信上抱怨他們在審查之前,就判他有罪,把他當敵人,甚至當反叛看了。信是利韋洛多寫的。

十二月二十七日,官方派城里的要人、三位紳士去見路易貴人。房子里面,他有四十個人和他在一起,全是用慣武器的老兵。三位紳士發現他們忙著在拿木板同泡濕了的床墊子做防御工事,忙著準備他們的槍械。

三位紳士向爵爺宣布:官方決定逮捕他。他們勸他歸順,又說:在使用武力之前,他采取這種步驟,有希望得到他們部分赦免。路易貴人聽了這話回答:要是能首先撤除他房子四周的防衛的話,他就帶兩三名部下,到官府進行談判,但是他有一個特殊條件,就是他永遠有自由回到他的房子。

使者帶著他親手寫的提議回來。官方不接受條件,特別是依照顯赫的皮奧·埃奈阿和其他在場的貴族的勸告,全部拒絕。使者回到爵爺那邊對他宣布:他不是無保留地歸順的話,官方就要開炮轟平他的房子。聽了這話,他回答:他寧可死,決不這樣投降。

官方發出作戰的信號。雖說一排炮火就差不多能完全毀壞房子,可官方還是喜歡開始行動相當慎重些,看看被圍困的人們同意不同意歸順。

這種做法成功了,這給圣·馬可省了許多錢,否則,被攻的房子一破壞,重修被破壞的部分,錢就花多了。不過,做決定的時候,意見并不一致。路易貴人的部下要是堅定不移,沖到房子外頭的話,勝利就沒有很大把握了。他們是老兵;他們不缺乏軍需品、武器、勇氣,特別是他們對戰斗的勝利懷有極大的信心。就算情形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死在槍口下不比死在劊子手的刀下好多了嗎?再說,對方是些什么啊?沒有實際戰斗經驗的不幸的圍攻者。這樣一來,貴人們就要后悔自己不該仁慈、天性善良了。

所以,官方先轟房子前邊的柱廊;隨后一點一點越轟越高,摧毀了柱廊后面的前臉墻。在這期間,里面的人放了許多槍,但是沒有別的效果,只傷了居民中間一個人的肩膀罷了。

路易貴人狂喊狂叫著:作戰!作戰!打仗!打仗!他一心一意拿盤子邊的錫和窗玻璃的鉛造子彈。他恐嚇要沖出去,可是圍攻的人們采取新步驟,往前移動口徑最大的炮。

第一炮就打掉了房子一大塊,一個叫做潘多爾福·隆普拉蒂·德·卡梅里諾的倒在了亂土堆里。他是一員猛將、一個很重要的土匪。

路易·奧爾西尼曾經率領上面說起的潘多爾福同他的伙伴,攻打溫琴·維泰利的馬車,拿槍和刺刀把他殺死。神圣的教會放逐潘多爾福,極顯赫的維泰利貴人曾經懸賞四百皮阿斯特買他的頭。潘多爾福這回一下子就跌暈過去動不得了;卡伊迪·利斯塔貴人們的一個用人,拿著一管手槍跑到他身邊,很勇敢地割下他的頭,連忙捧著去了堡壘,把頭交給官方。

沒有多久,另一炮轟坍了一段墻,同時蒙泰梅利諾·德·佩路斯整個兒被炮彈打爛了,死在亂土堆里。

隨后,就見房里出來一位人物:叫作洛倫佐上校的,他是卡梅里諾的貴族,一個很有錢的人,曾在好些場合證明了他的勇猛;爵爺很敬重他。他決定死也不能白死。他想開槍,機子扳動了,可是,或許是天意吧,槍不發火,就在這時飛來一粒子彈,穿過他的身子。槍是一個窮小子、圣·米歇爾的學生的復習教員放的。他想得到賞金,過去割他的頭,但是他落在別人后面了:比他更靈活、特別是比他更強壯的人們搶掉了上校的錢袋、劍帶、槍、銀錢和戒指,還割了他的頭。

路易爵爺信任的幾個人死了,他心亂極了,人們不見他再有絲毫動作了。

他的管家和便服秘書、費朗費貴人,在陽臺上拿一條白手絹做信號,表示自己投降。他出來了,安塞爾梅·蘇阿爾多、貴人們(官方)的副官,把他往胳膊底下一挾帶進了城堡。據說打仗時候有這種挾法的。

他馬上受到審問;他說他過去沒有犯過什么過錯,因為他圣誕節前夕才從威尼斯來,他在那邊住了幾天,料理爵爺的事務。

他們問他,爵爺身邊有多少人。他回答:“二三十人。”

他們問他,他們的姓名。他回答:有八個或十個,因為是貴人和他一樣,同爵爺一道用飯,這些人的姓名他知道,至于別人、一些流浪漢,才到爵爺身邊沒多久,他完全不清楚他們的底細。

他舉了十三個人的姓名,其中有利韋洛多的兄弟。

不久,架在城墻頭上的大炮開始吼了起來。兵士來到緊連爵爺房子的房子里面,阻止他的部下逃走。有兩個人死的情形,我們已經說過了,上面說起的爵爺冒著同樣的危險告訴他周圍的人要堅持下去,直到看見他的親筆信和一個信號再停。說過這話,他就向安塞爾梅·蘇阿爾多投降,這人前面已經說過了。照規定,他坐馬車過來,不過由于人群擁擠和街頭防御物的緣故,他不可能坐馬車,只得決定步行。

他走在馬爾塞爾·阿科朗博尼的人中間,兩旁是當首領的貴人們:蘇阿爾多中尉、城里其他隊長和紳士都是全副武裝。隨后是城里一隊兵士和有武裝的人。路易爵爺穿著棕色衣服,腰里掛著刺刀,披風的下擺卷在胳膊底下,一副很神氣的樣子,他帶著一種充滿蔑視的微笑說:“我要是早打就好啦!”德思差不多是讓人以為他會打勝的。他來到貴人們面前,立即向他們致敬,指著安塞爾梅貴人說:

“先生們,我是這位貴人的囚犯;過去的事我很抱歉,不過,概不由我。”

隊長下令把他腰里的尖刀拿掉,于是他靠著陽臺,用在這里找到的一把小剪刀開始修指甲。

他們問他,房里有些什么人。他舉了一些姓名,其中有利韋洛多上校和蒙泰梅利諾伯爵(上面已經說過),接著又說:他愿意出一萬皮阿斯特贖后者的性命,至于前者,他愿意拿他的血贖。他要求把他擱在一個合乎他這樣一個人的身份的地方。協議達成了,他親手寫信給部下,命令他們歸順,拿他的戒指做信號。他告訴安塞爾梅貴人:他把他的寶劍同他的槍送給他,在家里看到他的武器的時候,求他為了愛他的緣故用用它們,把它們當做一位貴人的武器,不要看成什么丘八的家伙。

兵士進房子仔細搜索,立刻就按名呼喚爵爺的部下。一共是三十四名。隨后,一對一對押進政府的監獄。死人留給狗吃了。官方連忙向威尼斯報告這一切。

官方發覺路易爵爺有許多兵士、事件的共同制造者全不見了。官方禁止窩藏他們;違者,拆毀他們的房子,并沒收他們的財產;告發者可以得到五十皮阿斯特。靠這方法,官方找到了幾個。

威尼斯派出一只戰艦到康第[168]去,帶了命令給拉蒂諾·奧爾西尼貴人,要他立刻回國有重大事情相商。大家相信他要丟官了。[169]

昨天是圣·埃蒂耶的日子[170],人人等著看上面說起的路易爵爺的死,或者聽人講他在監獄里被絞死;換一個方式,大家通常就要感到驚奇了,因為他不是籠子里關得久的鳥兒。當天晚晌,進行審問,圣·約翰的日子[171],黎明前不久,大家得知:上面說起的貴人已經被絞死,死的很是安詳。他的尸身很快就移到了禮拜堂,陪伴的有教堂的教士和耶穌會的神甫,他被整天放在教堂當中一張桌子上,公開展覽,給沒有經驗的人做借鑒。

第二天,照他的遺囑吩咐做,把他的尸體送到威尼斯,在那邊埋掉。

星期六縊死了他兩名部下:第一名,主要的一名是富里奧·薩沃爾尼亞諾;另一名是一個下等人。

星期一是上面說起的一年的倒數第二天,縊死了十三名,其中有幾名出身是很高貴的;另外兩名:一個叫斯普倫迪亞諾隊長,另一個叫做帕加內洛伯爵,押到廣場,拿鉗子輕輕燙了燙,就在受刑的地點,頭被捶碎了,人被切成四塊,差不多還活著。他們是貴族,作惡之前很有錢。據說,帕加內洛伯爵就是殺死維托里亞·阿科朗博尼夫人的兇手,那種狠法,上面已經說過了。有人反對這種說法,因為在上面引證的信里,路易爵爺證明是他親手干的:或許這是出于虛榮好勝吧,就像他讓人害死維泰利,在羅馬夸口一樣,或者是為了更多地博得維爾吉尼奧·奧爾西尼爵爺的寵幸。

在受致命一擊之前,帕加內洛爵爺讓人在他左奶底下攮了好幾刀子好碰到他的心[172],就像他對付那可憐的貴夫人一樣。血從他的胸脯像河水一樣涌了出來。他就這樣活了半小時多,人人都很驚奇。這人四十五歲,顯得很有氣力。

節后頭一天,給剩下十九人送終的刑架子還立著。劊子手累得不得了,居民看到這么多死人,就像自己在咽氣一樣,因此死刑推遲在兩天內執行。大家料想不會留一條活命的。也許是例外,在路易爵爺的隨員里,只有他的管家費朗費貴人嘔盡心血,證明他毫不知情,說實話,這對他是重要的。

一次判決這么多人死,沒有人記得,連帕多瓦城最年老的人也不記得,曾有過一回比這回更公道的判決。這些(威尼斯)貴人,在最文明的國家面前,獲得了良好的輿論和名聲。[173]

(另外一個人添的:)

秘書兼管家弗朗索瓦·費朗費被判十五年徒刑。酒管奧諾里奧·阿達米·德·費爾莫和另外兩個人被判一年徒刑;另外七個被判戴腳鐐劃船;最后,有七個得到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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