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美人
- 尋找車美人
- 山水別院
- 5105字
- 2020-03-22 10:36:44
覺得門診部沒有護士這個想法,本身就很荒謬。但是平時過來過去,為什么都注意不到她們的存在呢?
門診部不但有護士,而且有不少。比如掛號處正對著的地方有一根圓柱形的石柱,圍繞柱子一圈是一個圓形的咨詢臺,里面就坐著四五個護士。
咨詢臺不但負責簡單的“該掛哪科”的建議,而且還幫忙給病人測量體溫和血壓。測體溫是發給你一個體溫計,讓你自己夾著坐在板凳上。測血壓是個挺好玩的機器,坐在凳子上,把手肘塞進去,用另外一只手按下機器上的開始按鍵。過一會兒機器屏幕上就會顯示收縮壓與舒張壓的示數,非常簡單。
幾個護士都在忙著應答不同的病人,有的還被好幾個病人包圍著。走進一看才發現其中一個護士是一位滿頭銀發的老奶奶,陳木吃了一驚。
在醫院上班也好,以前去醫院看病也好,從來沒有見過老年的護士。護士長的年齡應該會稍微大一點,但是本身數量就很少,很難見到。所以但凡提到護士,腦袋里立刻浮現的總是二十幾歲的年輕女孩。
陳木站在不遠處盯著像陀螺一樣忙個不停的幾個人。
如果護士沒有永葆青春的魔法的話,當然,不可能存在這樣的魔法。那么,護士年齡大了之后都去哪兒了呢?去藥房上班了?給學校當校醫去了?還是結婚以后回家專心相夫教子去了?要不就是轉行做別的去了?總之就是不在醫院里了。
三年前,陳木來醫院面試的時候曾坐在醫院人事部門的門口等待過。那時聽到兩個人在對著一份簡歷討論,“條件確實不錯,經驗也豐富,可是年齡太大了”,一個人說。“是啊是啊,超過三十歲的還是不要招比較好。寧可錯過,不惹麻煩啊!”現在想來,當時被拒絕掉的應該是一個來應征護士的人。
醫生是越老越吃香的,老醫生總給人一種經驗豐富而值得信賴的感覺。可是護士呢?隨著年齡增長,體力下降,生活瑣事增多,慢慢就變得不受醫院歡迎了。護士,說到底只是一碗青春飯啊!
世界上吃青春飯的行業又何止護士一種呢?IT程序員、記者、設計師、銷售都是著名的、吃青春飯的職業。就連那些“長江后浪推前浪”沒那么明顯的職業,年長者又何嘗不時刻受到新人的威脅呢?恐怕除了公務員、事業單位工作人員、教師、醫生這樣的體制內職業是不受青春與否的影響的,其他的年輕人都時刻威脅著老人吧?
作為年輕人,進入這些體制內職業的壓抑,陳木是親身感受到的。前行緩慢,漫無希望。這樣的人生,就好像一塊被厚厚的草木灰埋在下面燃燒著的木炭,因為得不到充足的氧氣,但又不是絕對的窒息,只好在漫長的時間里持續地散發著微弱的熱量,一點一點將自己耗盡。到了最后,曾經燃燒過的木炭,也變成了厚厚的草木灰的一部分,去阻止后來的木炭大放生命的熱度。
作為年輕人,一次也好,想吃一次青春飯,想痛痛快快地燃燒自己,盡可能地綻放一次。
這樣想著的時候,那個滿頭銀發的老年護士身邊沒有別人了,她用手托著后腰,彎下身子從桌子下面拿出水杯,擰開蓋子,喝了起來。陳木趕緊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
“請問,您認識這個人嗎?”陳木一邊把事先展開的紙遞過去,一邊問。
老護士轉過身來,一臉慈祥地看著陳木,放下水杯,把紙接了過去。陳木這才注意到她臉上精致的妝容,瘦削的臉白白凈凈的,彎彎的褐色的眉毛,淡淡的眼妝清新而又莊嚴,嘴唇上是葡萄酒一樣的紅色。想必年輕的時候一定是一個美人吧!
“好像在哪里見過,但是想不起來了。”老護士微笑著把紙遞還給陳木,另一只手食指輕輕點了兩下自己的太陽穴。
想必年輕的時候一定是一個活潑可愛的美人吧!陳木這樣想著。道過謝之后,他朝著不遠處的藥房走過去。
藥房是取藥的地方,位置在門診掛號處的旁邊,藥房的另一邊是收費處,收費處的另一邊是化驗中心。從診室拿到醫生開的化驗單或者處方,先到收費處就藥物或者化驗項目付費,再帶著蓋了收費章的廚房或是化驗單去藥房或者化驗中心。當初設計時,大約就是出于這樣的考慮。上到二樓的樓梯有兩處,一處位于掛號處對面,便于患者掛完號后直接去二樓就診,避免在一樓逗留。另外一處在收費處的對面,方便患者拿著化驗單或者處方直接過來付費。
再想到健康管理中心的樓層及診室分布,陳木覺得自己對設計這座附屬醫院的人充滿了好感。附屬醫院應該有很多年的歷史了吧,這幾棟樓都不是新建的,應該是很多年前的建筑設計師的作品。
醫院這兩年為爭創三甲新蓋了不少房子,比如那三棟住院大樓。陳木出于工作的原因去過不少次,但單就衛生間分布、電梯分布這兩點來說,很難認為是非常人性化而又實用的設計。雖然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很多事情的效率都越來越高了,但為了用戶著想的這種心情,正在一點一點減弱也說不定。
陳木在藥房旁邊稍微等了一小會兒,等待的時間里他想到了幾年前看到的一個新聞。好像是一個三輪車司機吧,因為承擔不起高昂的治療費用,但是又想讓身患尿毒癥(可能是)的妻子得到治療,所以私自刻了一個醫院的收費章。在被發現之前,這個章他用了很長時間(也許有好幾年吧),相當于偷盜了醫院十幾萬元的費用。假章的事情最后是如何被發現的,新聞里面并沒有說,但那之后不久,在丈夫面臨牢獄之災的時候,患病的妻子不治身亡了,留下女兒與丈夫相依為命。
陳木還記得當時看這新聞時自己郁悶的心情,那時他自己還是個尚未步入社會的大學生。四年(記得好像是)十幾萬,說少不少,說多也不多,但就是能難死一個好漢。能干這種事情的人,在彼時陳木的心目中,擔當得起“好漢”兩個字。無病無災的時候,人可以吃得差點,穿得差點,住得差點,出門費時費力點,但終究怎樣都能活下去。但萬一被病魔找上了,小病小災還可以扛一扛,像尿毒癥這樣花錢續命的病就沒有辦法了。
說到底人是離不開錢的,而且錢這東西,為了以防萬一,儲備的越多越好。朱熹說“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光靠吃儲蓄也是不行的,須得有源源不斷的進賬。現在回想起來,畢業時從那幾份offer中選擇了這個單位,多多少少也有這樣思想的影響。雖然不能大富大貴,但是國家單位,旱澇保收,不至于下崗或者發不下來工資。
瞅準“交方”窗口前一個患者也沒有的時機,陳木趕緊湊上去把紙展開遞進去,一邊說:“您好!想請您幫忙認一個人。”
看上去勉強只有二十歲的小護士接過紙,慣性地要往桌上插處方的釘子上插,聽了陳木的話,遲疑著停下手上的動作,展開紙,看著那臉。
驚魂甫定的陳木將目光落在那疊被釘子貫穿了的處方上面,不見醫生龍飛鳳舞的字,想必都已經電子化了。那是患者的希望啊,頭疼腦熱的時候,就想著要來看醫生,把錢交了,把藥拿回家。按照醫囑把五顏六色的藥丸吞下去或者和水喝掉,就有了相信自己能好起來的信心。人這種東西,為什么總是要借助別人才能給自己希望呢?
“不認識哎,”小護士的話打斷了陳木的思考,“你等等,我幫你問問別人。”小護士說完,拿著紙轉身朝藥房的里面走去。陳木的目光追隨著她,看到藥房里面數個宛如圖書館的書架一般高大的架子,幾個年輕女孩正在里面穿梭著,手里拿著藍色的塑料小筐子,按照手里的處方把藥一盒一盒放進去。原來他們是這樣分工的,一個人站在“交方”窗口收處方,檢查處方是否已經交費,然后把處方插到架子上。里面的幾個人從架子上取處方,然后去藥架子上面取藥,然后把藥和處方一起放在藍色的塑料小筐里,交到“取藥”窗口旁邊的桌子上。“取藥”窗口站著里面唯一的男生,他拿過藥筐,要給里面的藥分別貼上標簽,將什么時候吃多少之類的信息簡單地寫在上面。每核對完一份,就高喊對應患者的名字。被叫到名字的人,登時擠過人群來到窗口前,男生于是再一盒一盒地拿起藥把服用的方法再口頭強調一遍,最后把所有的藥放進塑料袋里交給患者。于是,拿到了藥的患者像完成了一個重大的任務似的舒了一口氣,擠出人群,滿懷希望地走了。
“取藥”窗口的男生,顯然是里面工作量最大的人,有時別人都在聊天了,他還在一個人承受著外面患者殷切的目光。不過,想必他已經習慣而麻木了吧?作為他,能有多熱愛自己的工作呢?
“沒有人認識呢,”小護士回到窗口前,把紙遞過來給陳木。“不是藥房的,西藥房肯定不是,中藥房好像也沒有這個人。你再去別處問問吧。”
陳木連連道謝,自他開始尋找車美人以來,這個小護士是他遇到的最主動熱情的一個。他瞥了一眼那個忙成了陀螺的男生,轉過身朝收費處走去。
一想到要去收費處就忍不住想要皺眉頭。里面坐著幾個中年大姐,絕不是二十幾歲白嫩小護士那種感覺的,雖然每天做著收錢的工作,卻一個一個都是苦大仇深的冰霜臉。遞錢的動作遲疑了一些,瞪你;問你有沒有零錢,你翻口袋和錢包,瞪你;醫保卡沒有連同處方一起遞給去,瞪你……總之,只要手上的動作停下來了,就沒有一絲笑意地冷冷地瞪著你,瞪得你心里發憷,愈發手忙腳亂起來。
三個收費窗口,有兩個排著長龍,沒人排隊的那個擺著暫停服務的牌子,人沒在。陳木站在不遠處觀察了一會兒,感覺實在找不到上前詢問的機會。最主要的是,他不想去被盯。就在他猶豫著準備轉身走開的時候,柜臺里面一個中年女人朝暫停服務的窗口走過去了。排在兩隊隊尾的幾個人很快一擁而上,在那個窗口前形成了一條新的隊伍。可新來的中年女人并沒有拿走暫停服務的牌子,而是在椅子上坐下,慢悠悠地拿起水杯喝了兩口。然后對著電腦,按起了計算機,想必是在做什么結算工作吧。
涌過去的人群很快散回了之前的位置,之前怎么站的,還怎么站,一點爭執也沒有。一個老太太站在隊伍外,疑惑地晃來晃去,一個穿格子襯衫的男青年甚至對她說:“奶奶,你剛才在我前面的。”然后主動往后退了一步,空出一些空間給她。
陳木猶豫著向新開的第三個窗口走過去,他早早地把紙展開了。要隔著玻璃對話,因為原本是窗口的位置被里面的暫停服務的牌子擋住了。他用左手拿著紙,右手中指的關節在窗口旁邊的玻璃上敲了敲。
里面的中年女人沒有抬頭,倒是隔壁正在數錢的女人瞥了陳木一眼。想必正在排隊的患者們也正在盯著陳木吧。
陳木又敲了敲玻璃,那女人終于以一臉不高興的表情抬起頭來。
“不好意思,請問您認識這個人嗎?”陳木把那張紙貼到玻璃上。
“不認識。”女人斜眼瞥了一下紙,沒好氣地說。
“還是謝謝啦!”陳木慌忙把紙取下來折好。他逃也似的,趕快離開了收費處的范圍。車美人怎么會在這種大媽云集的地方呢?自己真是愚蠢,根本就不應該上前詢問的。陳木這樣想著,在樓梯口差點撞上了一個從二樓下來的老爺爺。
下面要去的地方是化驗中心。被稱為化驗中心的地方,與健康管理中心的采血大廳卻完全不一樣。分成兩個窗口,一個采血,一個采尿。兩個窗口都沒有人,拉上了布簾。窗口外面擺著一個米白色的塑料筐,已經泛黃了,里面放著幾份化驗單。陳木知道化驗中心正在部署用醫保卡或者身份證就可以直接打印化驗單的機器,因為曾經就用電的問題請他協調。他給他們找好了線路,但就目前的狀況來看,部署工作似乎還沒有完成。
這里的規矩是,要找人的時候就敲玻璃。敲響玻璃,里面就會問干啥,然后根據外面的回答打開采血或是采尿的窗口。如果是采血,就由里面的人幫你采集。如果是采尿,就給你一個試管,一個塑料小杯子,叫你自己去廁所解決。化驗差不多都是30分鐘之內出,也不叫喚,就直接甩在窗口外面的小筐里面,自取。
門診的化驗中心很清閑,通常不會出現患者排隊的情況。除非有患者敲門,否則看不到里面的人,想必也忙不到哪里去。陳木深吸了一口氣,然后敲響了玻璃。
“什么事啊?”里面傳來一個細細弱弱的女聲,想必是因為隔了玻璃和布簾的緣故吧。
“什么事啊?”陳木正在猶豫著該怎么回答的時候,里面又傳來了一聲問話,聲音比方才洪亮了一些。與此同時,采血窗口的布簾被拉開了。
“采血?”看上去二十五六歲的小護士,似乎是素面朝天的。耳朵上戴著白色圓圓的耳釘,感覺像是珍珠,很好看。
“啊,不是。”陳木慌忙把紙遞給去。“想請問您認不認識這個人。”
“我看看哦,”小護士似乎心情不錯,接過紙,俯身低下頭。“不認識呢!不是我們這兒的。”她一邊把紙遞還給陳木,一邊說:“這是急診部后面?”
陳木吃了一驚,照片他是裁剪過的,主體就是車美人,只留下了很少環境因素。單憑這點信息就能認出來,真不可思議。他努力做出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說:“是啊,你怎么知道。”
小護士瞥了他一眼,微微抿起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后面那棵樹看著眼熟。”
陳木忙把紙舉到眼前,但并沒有看到什么奇形怪狀的東西。樹是露了一點臉,但怎么看都是普普通通的樹,一點兒辨識度也不具備。“很尋常啊!”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已經脫口而出了。
小護士盯著他,又笑了。笑罷說:“還有別的事兒嗎?”
“沒有了。謝謝你。”陳木抬頭看她,與那雙明亮的眼睛四目相接的時候,不覺感到臉頰一熱。
“不客氣,再見。”小護士說著拉上了門簾,消失在玻璃后面。
陳木還呆呆地站著,他對于這種有靈性的女孩向來沒有抵抗力。他現在的心情,仿佛一年前第一次見到艷艷的時候。他木然地收起紙,把它夾進工作筆記里面,返回到收費處前面,通過樓梯朝二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