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青崗山脈被大片綠植覆蓋,綿延百十公里。山脈呈半圓狀環抱著城市,而環繞城市的另一半,是大海。彎彎曲曲的公路在山脈間盤旋,偶有茂密的樹林呈拱狀蓋住公路的一截。
一輛白色大客車沿著公路從“樹林拱洞”中穿了出來,伴隨著一陣女生的合唱:“今天天氣好晴朗,處處好風光;蝴蝶忙啊,蜜蜂也忙,小鳥忙著,白云也忙;馬蹄踐的落花兒香啊,眼前駱駝成群過……”
車內,歌聲不停。白簫不耐煩地說道:“同學們,我再強調一次,這次我們班分三組去三個地方進行兒科護理學的社會實踐,實際上就是一次短暫的工作實習……”
車上坐著約20個女生,大家一片嬉鬧,唱著歌,聊著天。倒數第二排,張夢圓拉著于恬恬的手,動情地訴說著。于恬恬望著她,目帶憐憫,感同身受。宋真楠一個人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雙手插胸,閉目養神。
見學生們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白簫終于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們不是來春游的!”
見老師發火了,紀律委員馬微立馬從前排站起來,轉身喊道:“都安靜點!先聽老師講。”大家迅速安靜下來,望著白簫:“這次實踐,首先我希望大家謹記自己的任務,尤其為兒童護理,主要是增進孩子們的身心健康,減少發病率,提高生命質量。你們的每一個動作都要遵守這個原則,而不是添麻煩。”
白簫剛說完“添麻煩”幾個字,眾人齊刷刷地轉頭望向宋真楠。宋真楠皺著臉,語氣有些沖:“看什么看!”白簫蹬了宋真楠一眼,接著講道:“尤其是這次我們接觸的孩子,大都是學齡前兒童,他們求知欲強,對事物好奇,喜歡問問題,你們一定要耐心解答;還有,他們這個年齡會不自覺地模仿大人的一些行為,你們更要約束自己,做好榜樣。”
突然,一位女生舉起手來:“老師,這個年齡的小孩兒也比較調皮啊。要是闖禍不聽話怎么辦,我們不能總讓著吧?”這一問,眾人紛紛附和道:“是啊!就是啊!怎么辦啊!”白簫耐心地引導大家:“你們都是從這個年齡過來的,心理不成熟很正常,所以適當的教育也是兒科護理的必要內容之一,遇到特殊情況,你們一定要往正確的方向引導他們,尤其是心理上。”
話畢,女生們又嘰嘰喳喳地嬉鬧了起來。
白簫搖了搖頭,坐到了副駕駛上,看了看手表問道:“師傅,咱們多久到?”司機回答:“馬上就到青崗鎮,過了鎮上,沿著山路再走幾公里就是福利院。”
車后座,張夢圓轉身望著宋真楠:“喂,你胸口還疼嗎?”宋真楠望著窗外,一臉不耐煩。張夢圓急了:“唉,你這人怎么這么小肚雞……”于恬恬迅速拉住張夢圓,面帶微笑,對她搖了搖頭。
白色大客車穿過一片林蔭公路,一簇簡約的歐式建筑映入眼簾。
車內,眾人皆目瞪口呆地望著窗外。馬微的臉和鼻子整個都貼在了玻璃窗上。
車緩緩駛進大門,大門上掛著“青崗兒童福利院”的牌子。
車停在孤兒院空曠的大院中,四周被歐式建筑圍繞,中間是一幢大別墅,周圍錯落著一些屋子。這建筑不算宏偉,建筑背后是連綿的青山。
忽然,隱約傳來一陣朗朗的讀書聲:“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眾人一邊下車,一邊四處環顧,感嘆。
院長等候在一旁,是一位留著齊肩長發、絡腮胡子的中年大叔。他面帶微笑,上前與白簫握手:“白老師好,同學們好。”他的舉動盡顯儒雅。眾人立刻回應道:“院長您好!”
院長抬手邀請眾人:“這邊請。”院長和白簫并排走在前面。女生們跟在后面感嘆道:“好大啊!真的好精致。”宋真楠雙手插在褲兜里,跟在人群最后。
院長笑了笑,邊走邊對眾人介紹道:“這里其實是20世紀80年代一位華裔年輕富商回國修建的私宅,沒想到宅子修好了,他卻病逝,連媳婦兒都沒討著。他走后不久,他的父母就把這棟宅子捐給了市福利機構,慢慢也就變成了今天的福利院。”
望著這些建筑,于恬恬神色有些憂傷。一旁的張夢圓問道:“恬兒姐,咋了?”于恬恬搖了搖頭。
院長身后的馬微探頭探腦,問道:“院長,這么大的地方,護士還不夠嗎?”院長解釋道:“兒科護理在生活方面比較多,尤其是這些被遺棄的孩子,大多帶有先天性疾病,護理的操作要求非常高,護理評估也非常困難。況且這兒離市區遠,年輕人根本不愿意來,久而久之就只剩下一些老護士,人手不足,我們就只有定期聯系福利機構,安排你們這些實習生來幫忙,當然,醫院也會派醫生定期做檢查。哎,其實對這些孩子來說,能有棲身之所就很幸運了。”眾人都沉默了。
宋真楠依然雙手插在褲兜,不緊不慢地走在最后面。院長突然定住,轉身對眾人說道:“其實這次你們是來幫助他們做身體檢查的,但是他們大都比較抗拒,所以希望你們能在孩子們不知情的情況下,帶他們去檢查站。而且你們千萬不能告訴他們實際的病況,以免挫傷小孩子的內心。”眾人紛紛點頭。院長語重心長:“拜托各位了。”
正中間,分散在別墅四周的房子就是教室。課間,各個年齡的小孩在教室外的長廊外說笑、打鬧、追逐,活力無限。院長領著眾人走到一間教室門口。一陣此起彼伏的叫喊聲緩緩傳來:“呵呵!呵呵!呵呵!”
眾人從前門望進去,十來個六七歲的小孩兒齊刷刷地對著后門叫喊著:“呵呵!呵呵!呵呵!”眾人面面相覷。
馬微舉起食指對著腦門,問道:“他們不會這兒有問題吧?”院長微笑,沒有作答。霎時,一只哈巴狗搖頭擺尾地從后門沖入教室。孩子們叫得更興奮了,幾個孩子唰地一下沖了過去,抱住了狗:“呵呵!來!這邊!”其他孩子看著,又笑又樂。白簫和女生們也笑了。
看見這群可愛的孩子,張夢圓忍不住問道:“院長!這些孩子都叫什么名字啊?”院長轉頭,微笑著對眾人說道:“噢,他們來的時候沒有名字,現在都跟我姓。”張夢圓追問:“那您姓什么呀?”院長自豪地說道:“我姓慕容。”女生們睜大眼睛,紛紛驚嘆:“哇!好厲害!”
忽然,張夢圓攔住身邊的一個小女孩兒,問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女孩靦腆地回答道:“我叫慕容淑芬。”女生們紛紛捂住嘴,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聲來。張夢圓忍俊不禁地問道:“院長,請問您叫什么啊?”院長淡定親切地回答道:“慕容秀念。”
院長領眾人走進教室。孩子們紛紛轉過頭,有的流著鼻涕,有的淌著口水。他們一齊熱情地招呼道:“院長好!”
此時,一路一言不發的宋真楠注意到一些異樣。教室后面的角落里,有一個叫鋼蛋的七歲左右的小男孩低頭把玩著手中的小熊玩偶,顯得格格不入。
突然,一個小男孩嘲笑道:“哈哈,男的也做護士!”小孩們傳來一陣哄笑。宋真楠靠在門口,絲毫不搭理他們。院長立馬止住,溫柔地說道:“孩子們,這些是這周來陪你們玩兒的護士哥哥姐姐,還有白老師,打個招呼吧。”孩子們聽話回應道:“白老師好!哥哥姐姐好!”
女生們親切地揮手打起了招呼。宋真楠卻不為所動。
白簫望著眾人:“那這次我們兩人一組,負責護理一位小朋友,原則上自由分配。你們自己去選吧。”
話畢,除了于恬恬,女生們沖了過去。
女生們走來走去,紛紛尋覓了起來。張夢圓左顧右盼,左邊坐著一個胖男孩,右邊坐著一個瘦女孩,他們呆呆地望著她。張夢圓自言自語道:“這個不行,太胖了我抱不動;這個也不行,太瘦了抱起來沒手感。”
馬微從她身邊走過,說道:“你是來挑對象的吧?”張夢圓白了她一眼。
很快,女生們紛紛尋覓到自己最心儀的小孩兒。有抱著小孩兒愛不釋手的,有捧著小孩兒臉親來親去的。姐姐們展露出了超乎尋常的熱情,但孩子們卻很嫌棄,左推右蹬。
張夢圓和馬微拉住慕容大錘的左右手,二人雙目相對,誰也不讓誰。馬微爭辯道:“我先來的,慕容大錘是我的!”張夢圓也不依不饒:“他第一眼就跟我看對眼兒了,大錘,你要她還是要我?”大錘傻傻地嘟著嘴,插著手,一臉郁悶。
于恬恬走了過來:“別搶了!你們也考慮一下小朋友的感受。”看見大錘生著悶氣,二人迅速放手。于恬恬勸道:“既然你們都這么喜歡他,你們倆就一組吧。”張夢圓遲疑了:“恬兒姐,那你咋整?”于恬恬說道:“我是班長,我跟誰一組都行!”
雖然她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是這句話一說完,全場瞬間安靜了。于恬恬轉身環顧左右。女生們已然兩兩抱著小孩兒,她們用詭異的笑容望著于恬恬。
于恬恬向左望去,只剩下宋真楠靠在門口,吊兒郎當。
于恬恬向右望去,只剩下王鋼蛋對著手中的小熊,自言自語。
她又尷尬又勉強地再次說道:“恩,我……我都行。我能行的。”
突然,還沒等于恬恬開口,宋真楠先不干了,對白簫說道:“老師,我不想跟他們一組,我能換嗎?”霎時,女生們全部回頭,齊刷刷地一起對著宋真楠大喊:“我們不想跟你一組!”
庭院里,眾人已經換好護士服,按照剛才的分組,站成兩排。馬微拿著記錄冊,在人群中來回穿梭,打量著眾人。她來來回回,上下指點。剛走到張夢圓身邊,她就指著張夢圓的眼睛,較真起來:“你,不合格,假睫毛摘了。萬一掉地上,你不怕給小孩兒留下心理陰影嗎?”張夢圓翻了個白眼,不情愿地抬頭,雙手一扯,撕掉了假睫毛。
于恬恬悄聲對宋真楠說道:“待會兒你全部都聽我的。”宋真楠一臉不耐煩:“憑什么?”于恬恬反問道:“你照顧過孩子嗎?你知道怎么跟別人和平相處嗎?”宋真楠把頭偏向一邊,自言自語道:“自以為是。”
馬微走到宋真楠旁邊,看了又看,來回數次。宋真楠說道:“看什么看!”馬微驚異于宋真楠穿上護士服后的樣子,完全脫胎換骨。
白簫和院長站在人群面前。院長布置了接下來大家的任務:“醫生們馬上就到了,你們今天一定要想辦法帶他們去做檢查,地點就在那邊教學樓3樓臨時組建的檢查點。拜托各位了。”白簫補充道:“你們還要對他們進行健康觀察,結合檢查結果,做出簡單的護理評估以供參考。”
突然,宋真楠舉起手來,打斷了白蕭:“我真不能換一組?”白蕭揮手示意散了。
教室里,宋真楠和王鋼蛋坐在最后,沉默。二人都望著前方,眼神呆滯。前方,女生們和其他小朋友其樂融融。
張夢圓拿著玩具逗著大錘,馬微遞上一杯水喂他喝下,大錘明顯親近了許多,露出了笑容。其他小朋友也在跟女生們的接觸中態度大變,高興的又鼓掌又跳躍。
尷尬中,宋真楠決定先打破沉默:“你叫什么?”小男孩仍低著頭,把弄著手中的玩具,一臉不耐煩:“慕容王鋼蛋。”宋真楠好奇道:“為什么……你的名字是五個字?”王鋼蛋根本不想回答。
又是一陣沉默,宋真楠看了看別的小孩:“為什么你不能像其他小孩兒一樣開心一點兒?”王鋼蛋突然嚴肅起來:“當他們某一天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會比現在的我更難過。”王鋼蛋口中的話語,每一個字,都透露出超出年齡的成熟。聽了這番話,宋真楠不自覺地瞪大了雙眼。
宋真楠注意到王鋼蛋的眼神始終聚焦在一點,目不轉睛。他慢慢湊了過去,跟著王鋼蛋的視線望去:透過教室門口,老師正在給于恬恬交代著什么。霎時,于恬恬順手把頭發輕輕放到耳后,時間在這一刻放緩了。
王鋼蛋瞪大雙眼,大吸一口氣。宋真楠調侃道:“你不會看上她了吧?”王鋼蛋沉迷在自己的陶醉里:“喜歡才會放肆,但愛就是克制。”宋真楠忍不住笑了:“看來你套路挺多啊。”王鋼蛋接道:“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套路。”宋真楠突然好奇地望著王鋼蛋:“不是,你多少歲啊?”王鋼蛋不動如山:“心老了,披著再年輕的軀殼也沒有意義。”宋真楠無言以對。
這次,王鋼蛋先開了口:“幫我追她,不然我不會配合你的任何工作。”宋真楠靠近,更加疑惑地望著王鋼蛋:“你這小孩兒怎么一天到晚尋思這些東西?”王鋼蛋說:“要你管,我早熟。”宋真楠抬頭,一臉決絕:“不可能。要追你自己去。”
突然,一聲大叫傳來:“啊!”王鋼蛋直接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所有人在剎那間沉默,轉頭望去。宋真楠不知所措地拉了拉王鋼蛋的胳膊,小聲說道:“行了,別裝了。成熟一點。”
所有人都不知王鋼蛋為何哭,反正錯都在宋真楠,女生們望著宋真楠指責道:“宋真楠,你欺負小孩兒就不厚道了啊!”
遠處,于恬恬迅速跑到王鋼蛋身邊把他扶了起來。她一邊幫王鋼蛋擦眼淚,一邊安撫著他,很是溫柔耐心:“鋼蛋,別哭了啊,姐姐在這,咱們不跟他一般見識。”
白簫氣憤地指著宋真楠嚷道:“宋真楠!你想掛科吧?”
王鋼蛋幼稚地對宋真楠做了個鬼臉。宋真楠從于恬恬手中將王鋼蛋拉過來,抱在懷里,悄聲說道:“你想的美。”王鋼蛋立刻再次大哭了出來。
福利院一側的教學樓背后有一片沙坑,里面有一些簡單的游樂設施。沙坑旁是一片小樹林,之間隔著一個簡陋的籬笆。小孩兒們在其中奔跑,玩耍。于恬恬和負責監護的女生們就在不遠處的林蔭扎堆坐著,聊天。
一個小女孩指著那片樹林對女生們說道:“我們經常偷偷去樹林里捉迷藏。”女生們應和道:“哇!你們膽子可真大!”
王鋼蛋正要從滑梯滑下,宋真楠冒了出來:“她有什么好的,又雞婆又愛管閑事,成天自以為是。”話畢,他掏出一顆糖望著王鋼蛋。王鋼蛋不搭理他,直接從滑梯滑了下去。宋真楠追過去,又掏出一大罐糖望著他。王鋼蛋起身往秋千走去:“你覺得這一套對我有用嗎?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宋真楠望著不遠處的女生們,指著不遠處的一棟樓:“你跟我去那棟樓,我就告訴你怎么追到她。”王鋼蛋冷漠地望了一眼宋真楠,轉頭坐上秋千:“你想騙我去做檢查吧?不可能。”宋真楠眼看沒了辦法:“我就直截了當地說了吧,跟我乖乖走一趟,我就幫你追她。”王鋼蛋回絕道:“不!”宋真楠無奈:“那你要怎么樣才能去?”王鋼蛋反抗道:“怎么樣我都不去!”
不遠處,一位女生拍了拍于恬恬的肩膀,她正和張夢圓聊得火熱。女生示意她望向游樂設施。于恬恬看見宋真楠正纏著王鋼蛋不知說什么。張夢圓提醒于恬恬警惕起來:“他又在打什么主意?”于恬恬起身走了過去。
王鋼蛋見于恬恬走了過來,便立馬抓走宋真楠手中的糖。于恬恬剛走到王鋼蛋身邊,他就伸手把糖遞給于恬恬:“姐姐吃糖!”于恬恬摸了摸王鋼蛋的頭,一邊幫他拍拍身上的灰塵,一邊拿出紙幫他擦額頭的汗水:“我們鋼蛋最乖了,對了,他沒欺負你吧?”
王鋼蛋笑瞇瞇地奶聲奶氣地說道:“姐姐,姐夫對我可好了。”于恬恬驚訝道:“姐夫?”宋真楠急了:“喂,小屁孩兒,你別亂說話!”
于恬恬鄙夷地望著宋真楠:“你有病吧?你一天到晚跟小孩兒胡說些什么?”宋真楠氣不打一處來:“喂,大姐,你動動腦子,我對你不感興趣,全都是他編的,他才是對你有歪腦筋的那個人。”
王鋼蛋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天真地看著于恬恬:“我當然喜歡姐姐啊,姐姐溫柔、漂亮、體貼,笑起來最好看了!”于恬恬沒聽出王鋼蛋的用意,又高興地抱著他:“小鋼蛋真會說話!”
隨即,于恬恬指著不遠處的一棟樓,說出了跟宋真楠一樣的話:“鋼蛋啊,等會兒跟哥哥姐姐去那邊那棟樓玩好嗎?還有好多叔叔阿姨陪著你。”沒想到,王鋼蛋態度截然相反,高興地看著于恬恬:“好!”
話畢,于恬恬瞪了一眼宋真楠,拉著王鋼蛋離開。宋真楠站在原地,對王鋼蛋喊道:“小子你給我等著!”
宋真楠帶著王鋼蛋走進臨時檢查點的走廊,走廊上三三兩兩的女生帶著孩子們陸續前來。
檢查點是用一間普通教室臨時搭建的,教室里面放了很多聽診工具,幾個醫生分別坐在幾個角落給小孩們聽診,旁邊有專業的老護士,女生們也跟在一旁做記錄。
王鋼蛋抱著他的小熊,左顧右盼,踮起腳透過窗戶看了看教室里。他在人群中看不到于恬恬,就著急起來:“姐姐人呢?”宋真楠牽起他的手,直接往教室里拖。
王鋼蛋甩開手,氣憤地說道:“你騙我!她根本不在這!”宋真楠有些不耐煩:“你先做完檢查,她馬上就來了。”話畢,他轉頭發現王鋼蛋已經消失了蹤影……
庭院外,王鋼蛋抓著小熊的一只爪子氣沖沖地跑出。宋真楠追了出來:“喂,你不是答應了于恬恬要做檢查嗎?”王鋼蛋賭氣,徑直往前走:“我不管,我就不做。”宋真楠望著王鋼蛋,似乎醞釀著怒氣。
最終,他自己轉身走進了檢查站。
檢查點的人越來越多,已經排起了長龍。宋真楠順著檢查點外的人群依次往前找:“于恬恬來了嗎?你們看到她了嗎?”
張夢圓轉頭說:“她不是去找你跟那個王鋼蛋了嗎?”宋真楠轉身跑回庭院。
宋真楠正準備從樓道往下跑,轉頭一看,停下了腳步。從樓道上幾乎能看見福利院外的大致布局。走廊的另一頭是仍在等待檢查的孩子們。
樓道上望去,王鋼蛋和于恬恬竟坐在沙坑里。
王鋼蛋盤腿坐在沙坑里,默默地不斷刨著面前的沙子,堆起了一座“小山丘”。小熊默默地坐在沙坑旁,王鋼蛋竟有些情緒失落。于恬恬坐在一旁,給他擦了擦汗水,隨即又把礦泉水遞給他喝:“你怎么不說話了啊?”王鋼蛋嘟囔著嘴:“我不喜歡檢查站。”片刻沉默,忽然,于恬恬也抓起了沙子,幫他堆起了面前的“小山丘”。
宋真楠站在檢查站的樓道上,遠遠望著于恬恬和王鋼蛋。
于恬恬望著他的小熊:“你怎么一直都帶著它啊?”王鋼蛋摸摸小熊的頭:“它是我唯一的朋友。只有它愿意陪我吃飯、睡覺、說話。”于恬恬不相信:“那其他小朋友呢?”王鋼蛋猶豫了片刻:“我不愛跟他們玩兒。”于恬恬試探性地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剛剛不是答應了要陪姐姐上去玩兒嗎?”王鋼蛋沒有說話。于恬恬嘗試再次說服他:“我們不要當作是檢查,你就當是我們兩個一起去探險,我會牽著你的手,然后給你講好多好多故事。”王鋼蛋嘟著嘴:“姐姐……我真的不喜歡做檢查。”于恬恬刮了刮王鋼蛋的鼻子:“我會一直陪著你,好嗎?”
于恬恬牽著王鋼蛋走到檢查點樓下。王鋼蛋另一只手抱著小熊。宋真楠等候在門口:“走吧,時間不多了。”
剛走到檢查點下的教學樓大門口,王鋼蛋放下了牽著于恬恬的手,他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兩步,駐足停下。宋真楠問道:“你又怎么了?”王鋼蛋低著頭:“我可以不去嗎?”于恬恬蹲下來,望著他。宋真楠在一旁已經極度不耐煩了。于恬恬無奈:“那……如果你真的不想去,我們就再等等。”不料,宋真楠根本不想再多等一秒,直接抱起王鋼蛋,沖進了檢查站。
宋真楠扛著王鋼蛋爬上樓梯。一路上王鋼蛋都在反抗:“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我不去!我不做檢查!”宋真楠一步不停:“別吵,我沒功夫跟你在這瞎耗。”
原本安靜排隊的眾人,紛紛注視著吵鬧的二人。一位中年護士從教室門口站了出來:“吵什么吵?還做不做檢查了?”
掙扎中,王鋼蛋一口咬在宋真楠的肩膀上。宋真楠由于突發的劇痛不得不松手,使得王鋼蛋從他身上跳了下來。但是在跳下來的一瞬間,他抓住了王鋼蛋手中的小熊。王鋼蛋也死不放手。二人迅速抓著小熊扯了起來。宋真楠嚷著:“你少給我蹬鼻子上臉!”王鋼蛋也不示弱:“就是不做!”
此時,于恬恬也跑了上來,她望著眼前一幕大喊道:“宋真楠,你不能刺激病患的情緒!”宋真楠也大聲回應道:“他活蹦亂跳的,能有什么病!”
就在一瞬間,小熊的頭部和身體直接撕裂開來。二人因為慣性,直接坐到了地上。
玩偶身體里面的棉花撒了一地。
二人僵持了幾秒,于恬恬望著眼前的一幕也不知如何是好。王鋼蛋突然號啕大哭:“現在真的沒人陪我了!”然后迅速起身,跑了出去。
宋真楠坐在原地,抓著頭發,完全慌了。周邊的女生們紛紛著急地對他吼道:“快追啊!你坐在那干什么!”宋真楠立刻起身追了出去。呆立在原地的于恬恬也追了出去。
王鋼蛋、宋真楠、于恬恬,前后依次跑到庭院內。
眼看王鋼蛋往沙坑后面的樹林跑去。二人迅速跟了過去:“王鋼蛋,別跑!”
王鋼蛋撥開籬笆跑進了樹林。宋真楠也跟著跑進了樹林。于恬恬隨后也跑了進去。太陽已經開始往下落了,還有些許斜陽透過樹林映出余暉。
剛跟進樹林的于恬恬失去了方向,她大喊道:“王鋼蛋!宋真楠!你們在哪?喂!有人嗎?”她左顧右盼,四處無人。
樹林里,王鋼蛋踩著干枯的枝葉,“咔嚓咔嚓”地往前跑。宋真楠跟在后面不遠處,大喊道:“你別再給大人添麻煩了!”王鋼蛋也大聲回應道:“我不要你們管!”二人在樹林中一呼一應了起來。宋真楠喊著條件:“跟我回去,我賠你一堆玩具。”王鋼蛋傷心道:“不要!”
突然,王鋼蛋一個跟頭,摔在地上,又是一陣號啕大哭。宋真楠趁機抱起了他。王鋼蛋還試圖掙扎,用手不斷地推開宋真楠的頭。宋真楠連忙道歉:“行了,不鬧了,不鬧了。我知道錯了。”聽罷,王鋼蛋放下了手,仍不斷啜泣。
宋真楠抱著他,環視一圈。周圍除了破爛的山路,就是植被。他拿出手機舉高,搜索著信號。手機信號欄顯示完全沒有信號。宋真楠弱弱地問道:“你找得到回去的路嗎?”王鋼蛋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根本不回答。
遠處,眼看太陽已經快要落下地平線了。
于恬恬失落地走出樹林,剛好遇到趕來的眾人。眾人急忙上前詢問:“他們人呢?”于恬恬搖了搖頭,眾人神色焦急。
黃昏,宋真楠背著王鋼蛋走在小山路上,四周一片荒涼。宋真楠左顧右盼,大喊:“喂,有人嗎?”除了他的回聲,沒有任何回應。
黃昏,庭院外,女生們和許多老師們聚集在一起,他們手上都拿著手電筒。
于恬恬拿著手機焦急地對院長和白簫講道:“還是打不通。”院長對白簫說道:“那我們分頭去找。我帶福利院的老師去樹林的方向,我們比較熟悉,你帶女孩兒們沿著公路往下山的方向找,回來也是一條路。”白簫點了點頭,他招呼女生們:“數清楚你們的人,千萬別再給我丟了。”
宋真楠和王鋼蛋并排走在一條稍微平緩的山路上。王鋼蛋手中拿著一根樹枝,不斷敲打著。宋真楠看見王鋼蛋稍微消停點了,問道:“為什么不做檢查?”王鋼蛋嘟囔著嘴巴,講出了自己真實的想法:“每次結果都一樣,他們以為我不知道,先天性心臟病,我一直都知道。”宋真楠沉默片刻,一陣心疼,嘴上卻調侃道:“那你還這么調皮。”王鋼蛋忽然笑著,自豪地說道:“我只是想讓所有人都關注我,都記住我。”
宋真楠若有所思,仿佛面前的這個小孩子正是兒時的自己,思緒回到了自己的小時候。兒時的宋真楠正在上課,只有兩個小朋友舉手發言,另外一個手臂上戴著三道杠的小紅牌。老師本來望向宋真楠,最后卻點了三道杠的同學。宋真楠嘟了嘟嘴,然后靈機一動,拿出彈弓把橡皮擦彈到了老師的腦袋上。幾個老師圍成一圈,指著兒時的宋真楠吼道:“把你媽叫來!”宋真楠壞笑道:“老師,我媽工作忙,沒時間管我。”老師義正詞嚴:“再忙都必須給我來。”兒時的宋真楠悄悄地笑了。家里,金銀花揪著宋真楠的耳朵破口大罵,宋真楠卻緩緩地露出了笑容。
夜晚,校長帶著一群老師打著手電筒在樹林里尋覓著。眾人不停地大喊著:“宋真楠!王鋼蛋!”
白簫帶著女生們沿著盤山公路往下找。女生們打著燈,牽著手,一臉擔憂。
山路上,宋真楠走在前面,王鋼蛋不自覺地拉住了他的手。宋真楠意識到王鋼蛋怕黑,便跟他閑聊起來:“為什么別人的名字都是四個字,而你是五個字?”
王鋼蛋沒有回答,他耷拉著頭,似乎已經疲憊不堪:“我困了。”宋真楠默默地蹲在他面前:“上來。”王鋼蛋自然地把雙手搭在宋真楠的肩膀上,宋真楠抬起他的雙腿把他背了起來。他背著王鋼蛋,繼續前行……
宋真楠背著王鋼蛋又走進一片樹林,只是路更陡峭。樹林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閃光。宋真楠加快步伐,走到了樹林邊緣。他興奮地撥開樹叢。
外面正是盤山公路,窸窸窣窣的車輛來回穿梭。他抖了抖肩膀,想叫醒靠在他肩膀熟睡的王鋼蛋:“喂,咱們走出來了。”王鋼蛋卻沒有反應。他再搖了搖王鋼蛋:“你醒醒啊,別嚇我。”宋真楠一手拖住王鋼蛋,另一手立即用食指摸了摸他脖子上的動脈。
宋真楠慌張地背著王鋼蛋翻過高速圍欄,進入公路。他四處張望,只看到公路上的路標上寫著“青崗鎮8KM,市區5KM”。
路上車輛稀少。他背著王鋼蛋迅速往下山的方向奔跑。他邊跑邊拿出手機,卻依然搜索不到任何訊號。
突然,不遠處的拐彎處傳來一陣光亮。一輛轎車開著遠光燈行駛過來。宋真楠立刻揮手大喊:“喂!停一下!停一下!”轎車呼嘯而過。
宋真楠繼續往下奔跑。他邊跑邊喊道:“王鋼蛋,你一定要堅持住!你還沒告訴我為什么你的名字是五個字。”
“嘟”的一聲巨響傳來。宋真楠回頭望去,一輛大貨車從背后駛來。他揮起手來,但大貨車呼嘯而過……
夜晚,醫院,一陣眩目的白光傳來。王鋼蛋的眼睛被醫生撐開,眼前的畫面模模糊糊。醫生拿著手電筒照了又照,周圍所有的聲音都變得和視線一樣模糊。
焦急的宋真楠和醫生護士一起推著床車,疾馳在醫院的過道。床推進了急救室,他們示意宋真楠等在門外。宋真楠目光呆滯,不知所措。他頭暈目眩,仿佛四周的白色墻壁都在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