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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贈·答

步酬查九[88]寒齋題壁

憶水南門十字街[89],兒時相逐躍臺階。

胡然初白玉堂叟,下顧三紅金水齋[90]。

四境雞鳴無狗盜,兩生鴿異對狐諧[91]。

龍蛇走壁風雷吼,知是尊詩抑鄙懷。

夏公[92]贈八皮羅士

八皮羅士[93]產蘇聯,長者深情不夜天。

凍筆封題簽夏衍,寒梅消息報春先。

夢中披荔來山鬼[94],案上凌波供水仙。

繞屋彷徨終一試,月光如水復如煙。

詩事

夏衍《紺弩還活著》:“很多人不知道我為什么要送煙給他,正是我聽說他不小心失火是由于抽煙,這才送他煙抽。”

步酬懷沙[95]以詩勖戒詩(1960)

畫虎難成改畫蛇,斑斑蛇足暮棲鴉。

人嗤蝴蝶初干句[96],自寶酴醿欲謝花。

留一狂夫天意厚,白雙老眼帽檐斜。

從今只賦門前雪,不管皤然兩鬢華。

詩事

張友鸞《聶紺弩詩贈周婆》:“二十年前就有人勸他少作詩,‘牢騷太盛防腸斷’嘛。他無言,似乎接受意見。過幾天詩興又來了,哪里忍得住,‘頭斷’也不管,何況幾寸腸子乎?他在被禍的前夕,有那么多‘內查外調’的,遍處搜查他往來的朋友,看看有沒有他的詩,簡直要給他編一本‘詩賬’。(蘇東坡詩集自注:‘仆以詩得罪,有司移杭,取境內所留詩:杭州供數百首,謂之詩賬。’)旋則關在山西牢里,總該不作詩了吧?誰知技癢難熬,還是自吟自唱。有一首的頷聯兩句道:‘文章信口雌黃易,檢討交心坦白難。’不但傳了出來,而且傳到了北京。熟悉的朋友,都能確定‘貨真價實’是他所作。這還是四五年前的事,大家當時都替他捏一把汗。他回京之后,曾把全詩念給朋友們聽。可是誰傳出來的,怎樣傳出來的,卻是個謎。”文懷沙1987年12月2日給侯井天的信說:“你要知道,時為一九六〇年,‘歲在庚子’——祖國自然災害極為深重之秋,聶公被劃為‘右派’已吃了三年苦頭——‘白雙老眼帽檐斜’的年代。”

步酬敏之[97]見懷

天下文名曾子固[98],忽頒佳句動衰顏。

清猿我自啼三峽,明月君來照一灘。

除夕歲朝添活火[99],懸崖空谷訪幽蘭。

天安門外常來往,始證人間路正寬。

詩事

曾敏之1988年10月18日給侯井天的信中說:聶紺弩從山西獲釋回北京之時“適逢他七十生辰,故贈一詩。他收到后十分高興,即步我的原韻復信寄來”。

曾敏之《遙壽紺弩京華一律》:“遙望京華憶脫驂,風霜半紀損朱顏。昔曾走馬紅都路,后騁文思黃浦灘。漠漠北荒吹短笛,悠悠汾水賦幽蘭。有容無外天難老,知倚松梅醉境寬。”

瘦石六十(1979)

萬馬奔騰六秩翁[100],酒酣潑墨紙生風。

驊騮騏驥昂其首,馳驟縱橫蕩我胸。

本住江南煙景好,一巡冀北馬群空。

何時得間來描我,古道斜陽跛且聾。

詩事

1945年10月24日重慶中蘇文化大會開幕時,舉行柳亞子詩尹瘦石畫聯合展覽,毛澤東為《新華日報》特刊題了“柳詩尹畫展特刊”。1957年尹瘦石被劃為右派。

包立民《聶紺弩與尹瘦石的詩畫之交》:“與老聶徹底平反的差不多同時,尹瘦石自己長期遺留下來的錯劃‘右派’問題也得到改正,黨籍也得到了恢復,還出任了北京畫院的副院長。這一年,他正好是六十歲。老聶為祝賀老友的六十大壽……寫了一首《瘦石六十》的贈詩”。(包引聶詩,此略)“17年前老尹曾以《老驥伏櫪圖》相贈,當年的老聶對自己這匹老驥能否再行千里產生過懷疑,所以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而今老尹的六十大壽,卻躬逢盛世,可以大展宏圖了,正所謂‘驊騮騏驥昂其首,馳驟縱橫蕩我胸’,他為酒酣之際,潑墨揮寫萬馬奔騰的六秩畫翁而高興歡呼,但也為猶如西下夕陽、又跛又聾的自己的老態而深感遺憾。”(見《名人傳記》總76期)。

一緣居士[101]丈枉過失迓

主人出買青梅酒,居士來頒白雪篇[102]。

暮夜攜瓶回廡下,琳瑯滿目落杯前。

君逢長老占三偈,我恨名賢失一緣。

何與剡溪戴安道,子猷興盡[103]自歸船。

贈老梅[104]

你也來來我也來,一番風雨幾帆歪。

劉玄德豈池中物[105],龐士元[106]非百里材。

天下禍多從口出,號間門偶向人開。

雜花生樹群鶯亂,笑倒先春報信梅。

詩事

梅洛1991年4月30日給侯井天的信中說:“‘禍從口出’是指有些人因為被誣為有‘反革命言論’而入獄的。號間門偶爾開啟,可能是指偶爾有人被提出去調號子,或釋放或轉送別處……‘群鶯亂’是指良莠雜處,表現各異吧。”

邇冬[107]五十

題詩今已滿江湖,高適[108]此年句有無?

天下文章幾人好?桂林山水一峰孤。

慣將新酒舊瓶意,畫出滄江紅日圖。

自捋虎須[109]嗟弱小,誰云大事不糊涂[110]。

詩事

陳邇冬:“第七句‘虎須’是指我的胡須,當時我留著胡須。”

贈雪峰[111]

書買《五百零四峰》[112],情關畫虎與雕蟲。

娟娟月影來相照,恰恰君顏別又逢。

萬里關山詩思澀,十年風雨故人同。

平生正坐無高著,看到絕棋更動容。[113]

贈周婆[114](二首)

添煤打水汗干時,人進青梅酒一卮。

今世曹劉君與妾,古之梁孟案齊眉。

自由平等遮羞布,民主集中打劫棋。

歲暮郊山逢此樂,早當騰手助妻炊。

探春千里情難表,萬里迎春難表情。

本問歸期歸未得,初聞喜訊喜還驚。

桃花潭水深千尺,斜日暉光美一生。

五十年今超蜜月,愿君越老越年輕。

詩事

聶紺弩1977年3月1日致陳邇冬:“近日作贈周詩二首,亦頗自得。舒公則估價太高,論時竟提及微之、易安、放翁。舒公(即舒蕪)對拙作時有論評,所論瑕瑜互見。瑕,溢美過甚;瑜,道得著,說得出,對我頗有教益。”

驚聞海燕[115]之變后又贈

愿君越老越年輕,路越崎嶇越坦平。

膝下全虛空母愛,心中不痛豈人情。

方今世面多風雨,何止一家損罐瓶。

稀古嫗翁相慰樂,非鰥未寡且偕行。

詩事

這首詩寫于知道海燕之變后當天夜里。第二天早晨,周穎進聶臥室,“只見紺弩面朝墻睡著,半邊枕上猶有濕痕。桌上的煙盒空了,地上有一堆煙頭。筆筒壓著一張薛濤箋紙,紙上是一首七律。”

顧學頡《雜談聶紺弩詩》:“‘方今世面多風雨,何止一家損罐瓶’可作十年動亂,億萬人家遭劫難(除極少數人例外)的總結語看待。”(見1992年第4期《隨筆》)

遇有光[116]西安

黃河之水自天傾,一口高懸四座驚。

何處相逢談興少,片時不見旅愁生。

人譏后補無完褲[117],我恐先生是歲星[118]。

舉碗自謙茶博士,樂游原[119]上馬蹄輕。

詩事

周有光給侯井天的信:“1964年8月17日在西安舉行‘普通話教學成績觀摩會’,紺弩同志和我都是‘普通話推行委員會’的委員,一同擔任‘評比委員’工作,每天同住同吃,有如同校同學,早夕談笑,滿屋春風。我穿一條西裝褲,是我解放初期回國的時候帶回來的,破了補上兩個補丁,很像今天青年褲子上故意補的補丁。上身穿當時一律的藍布人民裝。看上半不看下半,很像樣;一看下半,露出了馬腳:不中不西、半舊半新!于是成了談笑資料。這就是他詩中所講的‘候(后)補’。我給同室朋友們的茶杯里沖開水,一位朋友偶然問我是什么博士,我聯想從前茶館中沖開水的茶博士,于是應聲說:茶博士。同室大笑!這就是他詩中所講的‘茶博士’。”周有光1994年3月28日給侯井天的信中說:“我這里的作者原稿,中間兩聯是‘何處相逢談興掃,片時不見旅愁生;人譏后補無完褲,此示先生少俗情’。”

秦似[120]夜話

友誼詩情卅載強,奇肥怪瘦話連床。

昔人無字無來歷,今子一言一慨慷。

仰望銀河星欲滴,回思野草[121]意方長。

高談未已鼾雷作,悄把天花[122]掃入囊。

詩事

宋云彬《桂林日記》:“(1940年5月19日)偕林山進城,去開明,訪孫陵于文協會,六時應《力報》聶紺弩之邀,去美麗菜館,來客甚多,與夏衍等暢談。(5月20日)午后進城,應夏衍之邀也。在東坡酒家小飲,商談出一專載雜文之期刊,座有王石成、秦似及紺弩。(8月1日)日記中斷了半月……這半月內頗有幾樁值得記的事情……替秦似解決了《野草》月刊的出版問題……”(見《新文學史料》2000年第3期)

題《宋詩選注》并贈作者錢鐘書[123](1961)

詩史詩箋豈易分,奇思妙喻玉繽紛。

倒翻陸海潘江水[124],淹死一窮二白文。

真陌真阡真道路,[125]不衫不履不頭巾。[126]

吾詩未選知何故,晚近千年非宋人。

詩事

羅孚編《聶紺弩詩全編》,箋云:“據文懷沙信云聶在我家看到錢送我的詩有非陌非阡非道路(用《南齊書·張融傳》典),亦狂亦俠亦溫文(用龔定庵句)一聯,第二天送來他題《宋詩選注》一律。”

吳學昭《聽楊絳談往事》283、284頁:“胡喬木說,選注精當,有獨到之處,是一部難得的選本;周揚……亦贊許《選注》,還有人稱這是‘那年頭唯一可看的有個性的書。’”“然而……出版不久即遭遇‘拔白旗’運動,批判文章紛紛出籠……聲討錢鍾書在《宋詩選注》中的資產階級觀點。”“白旗拔得正熱鬧時。”“日本漢學泰斗、宋詩專家吉川幸次郎對《宋詩選注》非常重視,推崇備至。小川環樹對此書也交口贊譽,撰文推薦,說……‘注釋和簡評特別出色,由于此書的出現,宋詩文學史很多部分恐須重寫。’”“對錢鐘書的批判旋即偃旗息鼓。”

據文懷沙信云,聶紺弩送他題《宋詩選注》一律,后四句是:“亦陌亦阡亦道路,不衫不履不頭巾。早知吾句無人識,七百年前贈宋人。”

喜晤奚如[127](1964)

各經風雨未同舟[128],忽漫相逢楚水秋。

曾是塞翁因失馬,來看織女會牽牛。

一談龍虎風云會[129],頓覺乾坤日夜浮。

笑爾希文未當國[130],卻于天下事先憂。

詩事

孫希曙《紺弩與故鄉》:“(吳奚如)一九四二年延安整風時,他被點名批判,所指罪名,實屬莫須有。他不堪忍受,憤而退黨。后來隨軍解放東北,充任東北總工會主席(侯井天:實為生產部長),卒因退黨問題,不能久于其位,旋調任湖北省文聯主席,偕其新婚妻子,回到故鄉。”

送詩人鄒荻帆[131]回天門(1962)

昔有竟陵開一派[132],今見大句祝雙橋。

漢皋煙雨天門遠,秋水蒹葭懷者勞。

晝錦堂[133]高迎彩筆,夜光杯好酌詩豪。

幾時重返京城去,捆載民風譜頌謠。

春日撰紅文未竟,偶攜《新證》登香山,置酒,對榆葉梅讀之,用雪芹郊行韻,寄汝昌詩兄[134]

客不催租亦敗吟,出門始覺早春深。

經旬走筆足紅意[135],半晌坐花心綠陰。

山鳥可呼杯底語,我書恨待卷中尋。

不知榆葉梅誰似?漫擬迎探薛史林[136]。

詩事

周汝昌《硯霓小集·緣深緣淺話難明——憶紺弩老》:“記不清是哪一年了。忽然收到他的一封信,打開看時,卻是一紙詩箋,詩是一首七律,題目是這樣寫的——‘香山榆葉梅下小酌讀紅樓夢新證寄汝昌詩兄。’”侯井天:周汝昌1954年調入人民文學出版社,此詩當寫于此后。

周汝昌《天·地·人·我》第36頁:“這真是千古第一奇題奇句。”“奇在何處?你看他字字句句,一心不離開《紅樓夢》,雖不必說他這是‘奇懷道韻’,也夠得上一個‘風流文采’了。大約從乾隆年以來,無人在那樣一種情景之下寫出過那么一首詩來。”“詩之奇,還在于他的字法句法,迥異于一般‘詩作’的平庸陳舊,俗套常言;而是擺脫老調,力創新文——走的是宋詩一路。只讀唐詩的人是不大習慣、‘接受不了’的。”“例如‘走筆’與‘坐花’,成為妙對。‘走筆’還可見今人猶有會用這種傳統漢文的;至于‘坐花’,那就‘瞠目結舌’,茫然不知所云——遑論其味了。”“聶老的‘坐花’大有詩趣詩味了。”‘坐花’奇不奇?難道你以為他‘坐’在榆葉梅之‘枝頭’上嗎?”“然后,你再看那一‘足’一‘心’,尤其絕妙詩人字法。”“這兒有巧用。‘足’本可作‘足成’‘補足’之助動詞用;但他故意以‘心’對仗之(都是人體部位名稱),而‘心’在這兒就不是‘名’而轉為‘動’了。”“‘心綠陰’,是寫心境感受。漢語文的‘活’而不死,多屬此例。”“聶老此詩是全在表現他的‘紅學探佚學’的熱情與癡情的。”“他說的‘足紅意’,就是指‘要把雪芹《紅》書的佚書找回來’——‘足’是‘完足’之義。”“這就是他那首詩的背景。”“評者大抵從他的詩格之奇而著眼,我則愿意多體會一些詩心的細微精妙之處,如上文所舉,‘走’與‘足’在一起,‘坐’與‘心’在一起,便又起了更豐富的‘詩心匠意’之美的作用——這是詩人的個性獨到,也是中華漢文的特性奇妙之難以倫比。“□”詩曰:兄云‘三耳’是知音,贈我詩篇意最深。《水滸》罷研紅學摯,香山梅下細思尋。”

和何滿子盧鴻基[137](1982)

不是風流是淚流,此身幸未辟陽侯[138]。

誰知呂枕[139]千場夢,尚忝秦坑一顆頭。

易水寒風[140]悲壯士,雙溪[141]小艇怯春愁。

英雄兒女心中事,化作盧何一唱酬。

詩事

何滿子1988年2月22日給侯井天的信中說:“(19)79年我得到油印聶詩一卷,寫信問他,他給我寄來了香港出版的《三草》,我即以詩謝之。適盧鴻基在我處,因和一首,我將兩詩寄紺弩,他也寄來和章。”

何滿子1988年2月22日給侯井天的信中抄有《酬紺弩贈詩集〈三草〉》:“先生越老越風流,千首詩輕萬戶侯。不獨文章驚海內,更奇修煉出人頭。如柴霍甫笑含淚,勝阮嗣宗酒避愁。我亦新聞轉古典,自慚才短難為酬。”盧和何贈聶:“真是風流會淚流,三杯酒賜醉鄉侯。詩無定律方無價,句有成規亦有頭。泛海能知天地闊,對民空發古今愁。憐君痛極悲兒女,我也多情任筆酬。”

何滿子《聶紺弩誄詞》:“我驚訝地發現他的舊詩竟寫得如此別開生面。”“讀他的《散宜生詩》,記近二十年播遷生涯中的感情,便可看出他逆來順受,落落大度的胸懷。他將自己身受的一切緊緊埋葬在心底,而出之以曠達和詼諧,可是又確非他自己所說的‘阿Q精神’。我所看到的他稍帶悲憤、有點金剛怒目式的詩,只有一九八二年給已故盧鴻基教授和我的一首步韻七律。”(何引聶詩,此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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