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此去歸處
- 故去長安此經(jīng)年
- 顧銘辭
- 3519字
- 2020-08-20 22:38:25
我沒想到噩耗會來的那么快,同時也打了我個措手不及。
王兄受傷了。
很嚴重。
他被抬了回來,胸口中了一箭,是羌戎偷襲了。
王兄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神志不清,箭插得兇險萬分,軍醫(yī)不敢動,是我親自給他拔的。
我極快的封鎖了消息,讓知情的人閉緊嘴,不能泄露半分王兄受傷的消息。
但當夜王兄便發(fā)起了高燒,三日不退。后來好不容易退燒了,卻陷入昏迷不能醒。
我日日陪在王兄榻前,盼望他醒來。
半月過去,王兄仍沒有醒來的跡象。整個軍中的將領(lǐng)都在等他,慢慢的因為沒有主帥領(lǐng)兵,軍心有些渙散。
實在沒有辦法,我穿上了王兄的鎧甲。
我與王兄同胞,自然有五分像,只是我大概比他矮上半個頭,不是十分熟悉的人是不會輕易分辨出我們的。
我墊高了鞋子,偽裝了單薄的身軀,出現(xiàn)在士兵面前,鼓舞著士氣,卻不敢真的上陣殺敵。
我還做不到王兄那般以一敵百,一旦上了戰(zhàn)場會很容易露餡的,到時候麻煩就大了。
我白日扮成王兄的模樣,學(xué)著王兄的風(fēng)格行事。除了近身的幾個將軍,沒人發(fā)現(xiàn)。而夜里,幾個大將軍則教我殺敵的招式。
雖然我天生愚鈍,但在這武略方面倒是很有天賦。半年時間,經(jīng)過日日苦練,我終于有了上戰(zhàn)場的本事。
我第一次上戰(zhàn)場,沒有害怕和恐懼。我心底只有王兄閉著眼的臉,所以面對羌戎,我沒有半分仁慈。
撲面而來,那一張張陌生的臉,那沖過來的人影。殺伐漫天,慘叫入耳。我手中的長槍沒入血肉,鮮血濺了一臉,我卻聞不到血腥。
還好,最后我們勝了,是險勝。之后的日子,我便不再以王兄的身份,而是以未央長公主的身份廝殺,慢慢的我也習(xí)慣了邊城的生活。
唯一讓我擔憂的還是王兄,父皇母后還不知道這里的一切。王兄仍舊未醒來,這里的大夫都說沒有辦法,邊城物資匱乏,要想王兄早日恢復(fù),還要送回京都才行。
看來這事無法隱瞞,只能告知父皇母后了。我傳了飛鴿,派人把王兄護送回去了。
想來,我已經(jīng)到了這里十個月。這段時間,我常常和故長安通信,她說她已經(jīng)離開了羌戎,只是還無法來找我。我沒告訴她我在邊城,我實在不想讓她再操心我的事。
我坐在城樓上,風(fēng)吹著我的衣衫。我望著遠方,那里是我來的方向。
我想念母后,想念父皇,想念我的......小魚兒。
這場戰(zhàn)事太久了。
我雖然想早些結(jié)束,可是我心里知道,這不是一時能解決的。
一切來的太快........
快到我們來不及驚慌。
父皇在半年前病逝了,母后沒有寫信告訴我們。怕我們心神不安,影響大事。
母后先接到我寫的信,知道王兄的昏迷。母后心疼的難以自拔,但是她沒敢放棄一切。
她還有我,她還念著我。
可是一切從蠻夷攻進京都開始變了。
母后被逼得當場跳了皇城。
這一切都是個陰謀,是羌戎和蠻夷聯(lián)合起來想要吞沒我們。羌戎先開始耗費我們的兵力,最后蠻夷一舉拿下都城。
而這個消息是一無和尚帶給我的。他從都城而來,他說他把王兄送回了寺廟,那里至少安全。
他還帶給我一封帶血的家書。他說他路過京都,看見母后的尸體被懸掛在城墻,而她的手里攥緊了這封信。
在戰(zhàn)場上被刺傷,我沒哭,王兄受傷,我也沒哭,而現(xiàn)在我攥著信紙哭的像個孩子。
我打開書信,是血染的四個字。
勿念,且安!
我崩潰了,心底的信念碎了。好像失去了全部生命的動力。甚至我不想在打下去,就這樣算了,放棄了。
可是不可以!
這是王兄拼盡一切要守護的,我不能放棄。
王兄你愿意守護的東西,無央也愿意。
你無法去做了,那就由阿央為你去。
那一日。
我一身紅衣,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青絲飄揚。我騎在棕紅的汗血寶馬上,微微側(cè)傾回眸,笑的張揚,對著身后城樓上的人無聲的說道:“和尚,你看好了,我未央的女兒,沒有一個是懦夫。”
我不再回首,眼里都是決絕。再也沒有兒女情長,只有那不斷濺起的鮮血。那耳邊是聲聲震耳欲聾的撕嚎,刀劍,那冰冷被血浸染的長矛劃過眼前。我不曾停留,穿過一片一片血海,馬下伏尸萬千。
有鮮血灑濺在臉上,從溫熱到徹底冰涼,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我聞著這味道,想起的不是那惡心的反胃。眼前是王兄渾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樣子。
還有母后在城樓上屈辱的眼淚,那一躍而下的身影。
我看不見任何東西,眼睛好像被血色蒙住了。
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紅色,使我雙目充血,殺紅了眼。
我留著淚,手舉戰(zhàn)戟,朝著所有身后的士兵道:“未央的戰(zhàn)士都聽著,本宮乃是長安公主!”
“羌戎犯我未央,殺我子民,欺我未央太甚。”
“本公主下令,此戰(zhàn),不退。所有人今日必要殺光羌戎狗賊,還我未央盛日。”
“若是覆滅,本公主絕不茍活,定為你們陪葬!”
“給我殺——”我絕塵而去,漫天塵土,朝著血海,勇往直前。
“殺!”
“殺!”
“殺!”
“沖啊——殺光狗賊,還我未央盛世!”身后士氣如潮,紛紛涌入戰(zhàn)火中。
聽聞羌戎最是驍勇善戰(zhàn),兇狠異常同樣,也十足的卑鄙。
這幾年羌戎不斷的壯大兵力。對方百萬兵力,我未央僅有十萬戰(zhàn)士,也許這就是一場飛蛾撲火。
可若是有人奪我太平,傷我至親,我便是棄了性命也要斷了他的雙臂。
我從來不是好人,我承認我驕橫,霸道。可是這世上也有我得不到的東西啊。
和尚啊和尚!若我能活著,我便再也不纏著你了,從此就忘了你。我會好好聽王兄的話,找個未央的好男兒嫁了。
可是我到底還是高估了羌戎的無恥,他們選擇了最省力的方式——偷襲。
我被突如其來的弓箭射中了胸口。
低頭看到了,熟悉的箭尾。我知道,這是羌戎大將——烈火獨的弓箭,上面覆了至毒“奪命散”。王兄上次便是受了他的詭計而昏迷。
“保護公主殿下”不知是遠處那個將軍看到受傷的我,驚慌大喊。慢慢有數(shù)百人,往我這邊殺來。
可是這重重包圍下,又怎么能那么容易突破。
敵軍的將軍看到了身中數(shù)箭,搖搖欲墜的我,連忙吩咐所有的弓箭手對我射箭。我一人怎敵得過對方百人射箭,再三躲避下,我任然被射中了數(shù)十箭。
此刻的我,像極了京都盛開的繡球花,被射成了球。可惜我身上開的不是花,是血,飄來的也不是花香。
我看見,在我被射中時,和尚跳下城樓朝我凌空飛來,他的神色還是那么冰冷,白色的袈裟飛揚。他眉間的朱砂可真耀眼,這如畫江山不及他分毫。
我未央看中的男兒,可真是極好,還會飛啊,像個神仙。
我笑的明媚,望著他離我越來越近。我無力的從馬上墜落,眼看著他沖過來,竟然伸手接住我,擁入懷中。
我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檀香,竟如此滿足,想不到臨死還能倒在他的懷里。
“和尚,這銀戟好......重啊!我......”我臉色蒼白,故作輕松的一笑。“拿不動了......”
我越來越虛弱,身上好疼啊。好想告訴他,我真的好疼,可是我不能說。他肯定討厭那樣嬌氣的姑娘,他那么冷漠的人,怎么會心疼呢。
我好難過啊!
和尚啊,你看,不是我不肯忘記你,是老天不讓我忘了你啊!
你說這是不是天定的緣分?這一世我們注定要遇見。
和尚,好想讓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如果有下一世,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當和尚。這樣你再也不能找借口......拒絕我。
可是我已經(jīng)說不出口了,我越來越看不見他的樣子,世界越來越模糊,我只能看到他淡淡的影子。
他現(xiàn)在是什么表情呢?是傷心難過?還是無動于衷,依舊冷漠!
我記得母后說過的,活人永遠爭不過死人。
和尚,我快要死了,現(xiàn)在我是不是能掙的上她半分了。
我想再抬手摸摸他的臉,我怕下一世給忘了。
和尚......
一片黑暗。
一無抱著漸漸冰涼的尸體,看似風(fēng)輕云淡。
他低頭輕輕地擦去我臉上的血跡,一支一支箭的拔出。我身上的傷痕竟然奇跡般全部消失,如果不是慘白沒有血色的臉,仿佛睡著了。
他面色是從未有過的冰寒,帶著漫天的殺氣。他的眼睛彌漫著血色,揚起涼薄的笑意。
他抱著我,下馬,站立在地上,將我直立抱在懷里。他那死水般的黑眸,好像有漩渦,藏著的幽冷白光,終于顯露出來。
“妖怪啊!”戰(zhàn)場上的所有人,猛然看見那個妖異非常的和尚,露出了九條白尾。
他好像九天之上的神,冷漠的俯瞰著這些人。
抬手間,掌生死。
片刻,風(fēng)起云涌,天地失色。
他舉手,將無數(shù)凡人掌握在手中。那么輕輕用力一捏,數(shù)百萬的大軍,魂飛湮滅,消失殆盡。
只有滿地鮮血在昭示世人,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
明明他曾經(jīng)最討厭的就是他的妖血,現(xiàn)在卻用妖怪的身份毀了無數(shù)生命。
這場長達數(shù)月的戰(zhàn)爭在這詭異萬分的力量下,結(jié)束了。
無人知道,這個和尚化了多大的代價,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他那俊美妖異的臉上,布滿了密密麻麻黑色的紋飾。
他湊近我的耳邊,用我感受不到的溫度告訴我:“公主殿下,你看到了嗎?”
“欺負你的人都該死!”
那和尚一路抱著我,不管我身上的鮮血染紅他的白玉袈裟。他就這樣一路走,走到梨花盛開的錦城。
三年之后。
有很多未央的百姓知道,未央在這一場戰(zhàn)事中勝了,可是未央?yún)s始終沒有君主上位。
先帝先后離世,大殿下聽說還在昏迷中,不知何時醒來。而盛寵一時的未央公主,在大戰(zhàn)之后消失了蹤跡。
朝中只有一個和尚把持,那和尚長的妖異非常。
有叛軍認為未家絕亡了,曾有人舉兵謀反,妄圖登上那至尊高位,卻被那妖異的和尚處置的干干凈凈。
有人以為這未央怕是要被這妖孽霍亂,可是等了數(shù)年。未央還是未央,不曾改變一絲一毫。
只有那錦城,一日一日的下著大雪,從未停過。
現(xiàn)在,雪依然在下,只是寂寞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