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本是個大喜的日子，是福山屯老孫家的跑腿子（東北方言，光棍兒），孫老五孫永強結婚的日子。

孫永強已經二十八了，在農村這么大才找到媳婦，是件不容易的事兒，也的確是值得慶賀的。只是在新郎孫永強的臉上，卻赫赫然，寫滿了“不高興”。

老孫家算得上是村里的大戶人家。老孫頭是村里的老支書，在村里是有些名望的。自己膝下五個兒子，也是讓鄰里值得羨慕的事情。

五個兒子里屬老五孫永強長得最端正，品行也最好，可偏偏最后就是這個老五，到了二十八了也沒成婚，差點成了村子里的跑腿子。

好不容易找到了愿意給他當兒媳婦的人了，結果兒子孫永強結婚當天不愿意了。

“老五，你是不是要把你爸我氣死了，你才高興啊？！”小屋里，孫老頭瞪著孫永強罵道：“哭喪著一張臉，拉給誰看？不爭氣的熊玩意兒！”

“我沒拉給誰看，我不是已經給你迎回兒媳婦了。”孫永強淡淡的回應，聲音不大，卻含著嗆聲。

“你給誰娶媳婦呢？你給誰娶媳婦呢！”老孫頭聽到自己的小兒子和自己頂嘴，火氣一下子就竄上來了。“完蛋玩意兒，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癟犢子。”說著話，老孫頭就要上前揍孫永強。

見此狀況，屋子里陪著老五的兩個哥哥，老三孫永山和老四孫永柱急忙上前攔住。

“爸，你別罵了，弟媳就在東屋，小心聽到了。”孫永山把老孫頭攔回炕沿坐下，轉過頭責怪自己的弟弟。“老五，你都多大了，該懂事兒，弟妹已經迎回來了，你就算心里再有一百個不高興、不愿意也晚了，人家把終生幸福托給你了，你既然答應接受了，那你就得擔起責任來，不然，你還算是個男人嗎？”

“我……”孫永強還想頂嘴，但自己三哥說的有道理，他實在是沒法反駁。

“三哥，我……心里苦……”

孫永強閉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轉眼擠出點笑模樣。“爸，該出去給客（讀qie三聲）敬酒了。”

進入了正月，東北的天氣卻愈加寒冷起來。但寒冷的空氣，并未阻擋住村里前來湊熱鬧的男男女女。一堆人烏泱泱的擠在厚苫布搭起的棚子里，等候著新郎新娘出來敬酒，順便可以觀瞧觀瞧新娘子的模樣。

眾人正一邊說笑著，一邊伸脖子往屋門子里觀瞧著，突然人群后面傳來一陣孩童嬉笑的聲音：

“傻子也要結婚了。”

“傻子來咯，傻子來咯！”

一群不懂事的小孩子，拿著過年燃放完的魔術彈桿子，圍著一個穿著花棉襖，梳著兩根麻花辮的大姑娘，打罵著，推搡著。

大姑娘也不惱，嬉笑著往里面擠，眼睛也往屋子里看，這時前面的一個上了年紀的大嬸急忙上前將其攔住。

“二丫，你怎么一個人跑這里來了，你姐和你娘呢？”

“在家呢，嘿嘿。”二丫沒有理會問話的大嬸，伸著脖子，眼睛好奇的盯著屋門。

“二丫，聽話，這里沒啥好看的，你回去吧！”大嬸拉著二丫的胳膊，想將其拉回去，但二丫卻執拗不肯走。

“我，我剛來呢，嘿嘿，我也要當新娘子。”

“傻子要做新娘了，傻子想嫁人了……”一群半大小子，又開始一邊拿魔術彈桿子打她，一邊嘲笑著。

大嬸子急忙拍打了幾個半大小子。“誰家的臭小子，快滾開。”大嬸一邊劃拉這群小孩子，一邊把二丫摟在懷里。

這時一旁看熱鬧的人，也把注意力又轉到了二丫這邊。

“二丫，你啥時候結婚呀？”

“和哪個男人結婚呀？”

“看我行不行呀，哈哈。”

……

大嬸聽了，不由得怒火高漲。“你們這些人還有點良心不，就會欺負傻子，屁大能耐沒有，怎么，當初被二丫撅過的時候咋不發威了，現在人傻了，倒一個個來能耐了，也算個爺們兒。”

“就是。”一旁的幾個婦女也同情的附和著。到底還是女人向著女人。

孫永柱出來擺桌子，看到人群中圍著二丫吵鬧著，便急忙走上前來。

“張大嬸子，你幫幫忙，把二丫帶走吧！”

“行，我再勸勸二丫。”張大嬸子拉著二丫，繼續耐心的哄著。“二丫乖哈，你娘在家等你呢，跟嬸子回家去，好不好？”

“不，我要看孫永強的新娘子，嘿嘿，看看她，到底有沒有我漂亮。”二丫仰著臉，扭著頭，樣子有些滑稽，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聽到笑聲，站在門口敬酒的孫永強往門外觀瞧，正巧看到了梳著兩根麻花辮的二丫，他來不及放下酒杯，直接沖了出去。

“曉梅，你怎么來了？”孫永強沒有和眾人一樣稱呼她二丫，因為在他的心里，她始終是自己認識的那個齊曉梅。

“我來看你娶媳婦來了，嘿嘿，看看她有沒有我漂亮。”齊曉梅依舊仰著臉，一副自豪的模樣，引得眾人又是一陣哄堂大笑，而孫永強卻是一抹苦澀而又欣慰的笑。

孫永強正想上前安撫齊曉梅，卻被哥哥孫永柱攔住。“永強，快回去，你的新娘子在屋里呢，這邊我來應付，放心，不會讓二丫受欺負的。”

人群中不知哪個人突然起哄到：“孫老五，你還想著傻二丫給你做媳婦呢，哈哈！”

“誰又在胡說八道，信不信我敲了你（東北方言）！”聽到有人拿自己的弟弟開玩笑，孫永柱不禁勃然大怒起來。

“孫永強，我才不給你做媳婦呢，嘿嘿，大海說了，十五就回來娶我，嘿嘿，你沒戲！”齊曉梅沖著孫永強做了一個鬼臉，得意的轉身要走。“我去等大海了。”

“等大海，等大海，劉大海都走了多少年了，要回來早就回來了，你醒醒吧！”孫永強略帶哭腔的沖著轉身的孫二丫怒吼著，仿佛這將些年自己的憋屈與辛酸都喊了出來，眼淚在眼眶打了兩晃，終究還是掉了下來。“曉梅，你醒醒吧！”

眾人被孫永強的怒吼嚇住了，齊曉梅的背影也愣了一下，但旋即她轉過身來，仍是一副嬉笑模樣，沖著孫永強揶揄到：“你沒戲！”說完，便蹦蹦噠噠的沖出呆住的人群，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背影，丟給難受得在原地發抖的孫永強。

“老五，你給我進屋來敬酒！”老孫頭站在門口，怒聲命令自己的兒子。“少給我丟人現眼。”

幾個哥哥見狀，急忙上前把孫永強拉了回來，孫永強往屋子里走著，恰好新娘子谷巧蓮低著頭走出來。眾人見新娘子出來了，又熱鬧的向前擠過去，都想觀瞧新娘子的模樣，完全把二丫來過的事情丟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