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臺之上奈何去,舊時花謝今時開。
人人都是世間里的騙子,又自詡為人間的天使仙女,最后不免落得一個花落人亡兩不知的兩相思的騙局里。
蘇簡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手底下的各色簡報都看不進了。
他強撐著身子,把桌上半熄了的燭燈又點明了,忽地一陣頭暈,倒在椅背上不省人事了。
過了一會兒,他悠悠醒轉,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遞給他一杯苦茶。
茶雖苦,卻能清心。
那人感慨道:“當年的一筆蘇簡何等的意氣風發,兩支判官筆掃盡天下不平事,如今卻連站都站不穩了,真是可憐可悲。”
蘇簡苦笑道:“當年的神將軍宇文翎如今還不是也叛逃龍荒無家可歸么?”
他雖然人沒了力氣,一張嘴卻依舊狠辣。
“你有這力氣嘲諷我倒不如回頭回北修替我在謝了佛墳前上一柱香,宇文翎平生最敬佩他的豁達。”
他的嘴也是毒辣,張口閉口就是蘇簡一生最后悔的。
一筆蘇簡一生最后悔的,是當年行軍在外,結果在國內的最好朋友謝了佛被誣最后砍了頭,蘇簡為人忠誠不敢怪皇帝昏庸,總之北修第一武將謝了佛也就離開人世,與蘇簡天人永隔。
其實都是忠君愛國之人,以謝了佛的武藝,殺到皇帝身前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聽說他當時引頸就戮,臨了砍頭時都是仰天大笑。
“你來做什么?”蘇簡顯然是不想與他多做糾纏,大概是真戳到他痛處了。
“邀請你去山上商量生意,看看能不能退兵。”宇文翎幫他吹滅了剛點的燭燈,擺明了是強邀,如今的一筆蘇簡武藝上已是大不如前,而宇文翎可是貨真價實的天下第一候選之一,蘇簡是怎么也打不過他的。
蘇簡不知道要他上山是個什么主意,想必山上是有宇文翎請來的說客相助,他自己又拗不過,只得陪宇文翎上山去。
上山途中宇文翎本是想開口的,可惜他不管怎么張口閉口仍舊是想提到謝了佛。
其實對天下與謝了佛有過交情的人來說,你很難不喜歡他的,他死后自然是大半把罪責都怪到了北修皇帝和蘇簡身上。
楓葉紅,風起云涌,夜半時分的冷清搭配清冷的霜,好像孤獨者寂寞地飲酒,相近且相似,相似卻不相思。
請蘇簡吃的是山珍海味宴,他雖然在北修地位極高,卻以身作則,自甘清貧,吃穿用度一概簡樸,這盛世佳肴他的確很久沒有品嘗過了。
看他大快朵頤的樣子,連老板娘舒詩柔的心情也跟著變好了,畢竟誰會不喜歡自己的作品被認同呢?
南梁京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忽然想到了多年前也是在這里,一個剛還俗的僧人,也是這般狼吞虎咽,笑嘻嘻地對他說——
“我來爭個天下第一!”
當年那一次江湖登道人才輩出,正逢問鼎亂世,英雄齊出,老一輩正值巔峰年華,像宇文翎蘇簡這些年輕一代的當年也只有看看的份,唯獨謝了佛當時卻是大出風頭,這固然與那些年輕一代穩妥起見未曾真動手有關,但卻也說明了謝了佛當真有膽識,當年就敢跟老一輩過招了。
“你想不想知道到底是誰害死謝了佛的?”他心念一動,向蘇簡問道。
啪。
碗筷掉下的聲音。
一張瘋掉的臉。
“誰!”
歷來民間的傳聞都是有人在皇帝面前污蔑了從邊線戰事回來述職的謝了佛,北修的皇帝是出了名的昏庸無能,就這樣把謝了佛砍了頭。
蘇簡是天下共知的忠君愛國,他以為真正要為謝了佛復仇總該抓到在皇帝面前嚼舌根的害人精,可他動用了所有關系也難以滲入到皇宮之中了解當時的情況,所以此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你知道是誰?”
“我知道。”
“我怎么能夠相信你?”
“你不需要相信我,我負責告訴你真相,你負責選擇相不相信。”
“那你現在告訴我!”他活像一只嘶吼的野獸,咆嘯卻是懦弱的掩飾。
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模仿野獸的撕咬來遮掩自己的無助。
明明已經不是小孩子,可為什么還有與生俱來的無力感。
真可悲。
宇文翎仿佛又看見自己從龍京中奪路而逃,那是他少有的狼狽。
無力感涌上心頭,大有放棄一切的悲哀。
南梁京仿佛在他身上又看到自己。
那個弱小無助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
他擰住蘇簡的脖子,用他的衣領把他拉到自己身前,四目相對。
“萬古不朽的風里希給予我永恒,長眠亙古的天災瀚沁琥贈予你死亡,我以父神之名,剝奪你陳舊的靈魂,蘇醒!”
他的眸子顏色仍舊是冰藍色,可卻變了幾個色調,好像瞳孔都在倒懸。
蘇簡對視著他的眼眸,沉溺其中難以自拔,忽然一股勇氣的暖流就涌上心頭。
他不再畏懼了。
他的眼睛里好像有著噬人的惡魔。
“我會查明事情的真相,會有人告訴你的。”南梁京背手望天。
“好,那我退兵。”蘇簡艱難地開了口,從地上爬起,他之前有因為無助癱倒在了地上。
一直到蘇簡走后,宇文翎才開口,“你剛才那套吟唱是哪里學來的,我在攻打夜跡的時候,大師兄也用過,只不過你們的用詞不太一致,但作用卻大同小異。”
“這曾經是遠古種族的戰舞,在作戰之前靠這個提升勇氣,這是你師傅教我的,獨孤離想必也是從你師傅那里學會的,他是你師傅的第一個弟子,當然算是那個時候的傾囊相授,他也挺有出息的,總算成了天下第一諸侯王。”
“大師兄也算是一方英杰了。”宇文翎感慨道。
“你要是有你大師兄一半的藏拙也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啊!”
“那不鋒芒畢露,那還是我嘛?”宇文翎笑笑,“下一個請誰呢?”
南梁京望向山下,雖然看不到山下的營帳,可是他的眼里卻只剩下幾家。
夜跡,西漠,龍荒。
“還剩夜跡和西漠兩家了……”他嘆了口氣,仿佛事情終于要截止了,一切的疲憊都將成為過去的汗水。
“你是想請你那個不知道你身份的大師兄呢還是想請你那個心上人來呢?”
老板娘舒詩柔在旁聽了笑笑,滿屋發光。
宇文翎沉吟了一會,吐出一個名字來。
原來是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