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雪繪才回過神來，

【還有嗎？】

王朔沉聲說，

“故事還有很多。但我要睡了，明天再說。”

雪繪還以為他在開玩笑。

直到王朔躺回床上，卷起被子，閉上眼，呼吸舒緩起來。

雪繪才意識到，他是認真的。

【喂！喂！哪有故事講到一半睡覺的啊！你是熬不動夜的小孩嗎？】

雪繪哭笑不得，一腳踹過去，靈體透過了身軀，仿佛虛假的投影。

她呆了呆，忽然意識到，現在是靈契的最佳時機。

……

算了。

她現在沒那個心情。

雪繪小心翼翼的繞過逆刃刀，翻身下床

她在床頭站了好一會，猶豫這走出了房間。

漆黑寂靜的客廳里。

沙發上的森明里奈睡的很熟，身子縮成一團，看起來很小。

雪繪眨眨眼，伸出右手，想摸摸她的臉。

一如既往的透了過去。

咔嚓——

開門聲從身后傳來。

雪繪回頭一望。

衣衫不整的萬象揉著眼睛，呵欠著走來。

隨后，在雪繪的注視下。

她被橫在路中央的椅子絆住腿，啪的摔倒在地。

萬象一下被驚醒了。

她猛地抬起頭，眼眶周圍浮現出許多狹長細痕，也隨之裂開。

十幾雙狹長的橘色復眼朝四周亂轉，最后全部集中在雪繪身上。

雪繪嘴角抽搐，靈體顫抖。

如果她現在不是靈異之體，恐怕早就昏過去了。

“哦，是你啊。”

萬象站了起來，密集的復眼逐漸褪去，但雙眼依舊是橘色。

她環顧客廳，視線在森明里奈處略微停頓，對雪繪歉意一笑，“抱歉，有些睡蒙了。”

【剛才那是是是……】雪繪魂不附體，結結巴巴。

“我是蜈蚣啦……”

萬象語調隨意，有些急匆匆的從雪繪身旁走過，

“有話等會再說，我上個廁所先……”

雪繪呆了呆，總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對。

她干等了一會。

萬象回到客廳，滿頭黑發濕漉漉的，似乎順帶洗了個頭。

“來我房間吧。不打擾她了。”

萬象指了指森明里奈，認真說，“我房間有點亂，別介意啊。”

兩人進了房間，的確很亂。

……

萬象是個很會調侃的人。

大概是經歷豐富的緣故，話語親切又誠懇，隨口一說，就能讓雪繪笑出聲。

許多似真似偽的故事也頗為有趣。

眨眼之間，便過了一個多小時。

若不是因為雪繪心中還存有好些疑惑，她倒很樂意繼續聽萬象說下去。

“原來如此……”

萬象雙手抱胸，盤腿坐在床上，若有所思的看著雪繪，“你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雪繪坐在床腳，靠著墻，雙手抱住膝蓋，臉埋在腿后面，沉聲說，

“森羅說，如果我不能想清楚自己想干什么，那我很快就會死掉……但是，我現在總覺得死掉也沒什么……或許是因為我已經死掉了吧。”

萬象哦了一聲，“不去看看你的親人朋友嗎？”

雪繪搖頭，“不需要，已經過去三年了，他們應該……他們一定已經習慣我不在的日子了。反正他們也看不到我……何必徒增尷尬。”

萬象憐憫的看著雪繪。

“但這樣的話，你就徹底死掉了哦。”

雪繪露出笑臉，“我本來就死掉了。”

身體的死亡，身份的死亡，存在的死亡。

雪繪的話語平靜，“其實死掉之后細想，我活著的時候，就沒什么明確的目標。雖然說出來有些難受，但常見雪繪這個人，其實一直都沒有認真的活過……死掉，也沒什么。”

人為什么畏懼死亡？

不同的人有不同答案，對雪繪來說，活著，只是因為沒有死掉的必要。

死掉的話，會有人傷心，會有人難過，這都是活著的理由。

但對于死亡本身，她自己是無所謂的。

既然死亡已經發生，就沒有再害怕的必要了。

“這話說出來可能有些不禮貌……”

雪繪看著萬象，“森羅君他……為什么要幫我們呢？明明從來就沒成功過。他是個好人，也可以把精力投入到更有作用的事情里吧？就算只是隨手撿起地上的垃圾，也是切實的善行啊？”

五十四次嘗試，五十四次失敗。

這個數字看起來不大。

但雪繪回顧一生，大部分事情只要失敗一次，她就不會繼續下去了，何況五十四次。

因此，她困惑。

萬象噗一下笑出了聲，雙手夾住臉頰揉了好幾圈，這才呼了口氣，恢復鎮定，

“因為錯的點太多，反而不知道該說什么為好……這就是小森說的槽點過密？真是……

不要因為我弟弟不喜歡說話就誤會他啊！

別的先不說，小森絕對絕對算不上好人。這話是他自己承認的。在他的觀念里，說誰是好人幾乎和罵人蠢貨沒什么區別。可別在他面前犯這種錯哦。”

雪繪面露困惑，“但他不是在幫……”

萬象打斷了她的話，“明知道不會起作用的事誰也不會做。”

她說著又噗一下笑彎了腰，錘著床，在笑聲間斷斷續續的擠出話語，

“哎，不行，你得讓……我緩一會。其實你不是第一個這么說的……哪話怎么說來著，傳統藝能？經典橋段？哎呦，我不行了……”

萬象越笑越夸張，在床上翻滾起來，最后猛地站起來，走到墻壁前，朝后仰頭。

砰——

萬象轉過身，額上一片殷紅，她嚴肅認真的說，

“小森之所以幫你們，原因之一就是你們活不長。幫助一個現實中還活著的人，需要考慮許多事。考慮對他生活的影響，對他環境的影響，考慮他事后可能會有什么反應。

幫助他人不是把錢打過去就算完事。”

“但幫助你們就不一樣了。”

“倒不是說他希望你們死，而是說，你們都是將死之身，也無法傷害到他人。即使你們生前惡贏滿貫，在崩潰前也可以自由的活幾天，他的很多行徑都不需要考慮后果。

沒人會怪廚師把死刑犯行的最后一餐搞得太豐盛。”

“你們都是失去了過往身份的亡靈。還為他貢獻了珍貴而無法復制的財富。這世上除了他，誰還有有辦法聽到五十多人迥異不同，理智清晰的臨終遺言呢？這對他的成長大有裨益。”

“也就是說，成本低，收益高。你以為他是徒勞無獲？他覺得自己是豐收。”

萬象一口氣說完，重新盤坐下來，對有些呆滯了的雪繪笑說，

“以上，都是小森自己的說法。

他到底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把他當做什么人。”

“在我看來，我這個弟弟的確不算好人。

首先，他腦子里并沒有做好事一定要吃虧的念頭。

收取一定額度的勞務費用對他來說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

其次，他做好事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自我滿足。

如果做到一半覺得太麻煩了，他會說，抱歉，我不想干了，然后轉頭就走。

他是真干過這事……”

說到這，萬象停頓了一會，似乎在思考該不該說出某些東西。

她神情一轉，又笑了笑，

“總之，對我來說，小森不是好人。但是，他是很讓人放心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