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吃的是燉菜。

雞肉湯底，鴛鴦鍋，放了豆角香菇青菜土豆雞翅，兩條桂花魚。

王朔很能吃辣，萬象還行，森明里奈一點都受不了。

王朔不習慣在吃飯的時候講話。

他還有個習慣，不管別人閑事。

萬象和森明里奈邊吃邊聊，王朔靜靜的聽著。

森明里奈當初退出武館，是因為父母擔心她在擂臺上的安危。雖然實際上，在這個允許肢體克隆的時代，擂臺上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死亡事件。但森明里奈還是順從了父母的意思。

“其實，我當初加入武館，是因為看到了很多和我一樣高的女生。”

因為辣吃多的緣故，森明里奈臉頰有些泛紅，右手揪弄著發尖，輕松一笑，

“怎么說呢，有種終于找到組織的感覺。”

萬象語氣詫異，嘴里啃著雞翅，“我記得初中跟你好的那幾個，都是小矮子啊。”

森明里奈搖搖頭，“初中不一樣啦……大家都有自己的圈子……”

萬象含糊的應了一聲，“那現在呢？你為啥又轉回來了？”

森明里奈表情平靜，“我爸死了。”

王朔表情不變，萬象深深看了她一眼，低頭夾菜，“怎么說？”

“就是運氣不好……摔了一跤，腦淤血……人就沒了。”

森明里奈干笑笑，“我之前是在外面一個人住，現在，我媽不放心我一個人……抱歉啊。”

萬象疑惑的看著她，

“啥？”

“我是說葬禮……”森明里奈歉意一笑，“當時事很多……我唔——”

萬象雙手捏住她的臉頰，把笑臉揉碎，

“別笑了，好好吃飯。”

森明里奈愣了愣，低下頭，雙手捂住臉。

她沒有哭，只是深深的吸了口氣。

王朔低頭吃飯。

萬象嘩嘩把碗扒干凈，打了個嗝，“我有點困，你倆繼續。”

王朔沒什么反應，森明里奈沉悶的嗯了一聲。

幾分鐘后，王朔放下碗，把桌上的空盤疊起來，“我去洗碗，你繼續。”

森明里奈放下手，抬頭看著王朔，“我也來吧。”

“碗里的東西要吃完。”王朔說。

“我沒胃口……”

“那行。”王朔點頭，“碗還是我洗。”

“嗯……”

兩人收拾好碗筷，王朔先打開鱷魚拖地，隨后到水池邊洗起碗來。

忽然，王朔手上動作一停。

半透明的雪繪站在他身旁，滿臉好奇，

【你女朋友？】

【女性朋友。】王朔糾正。

雪繪一臉不信。

王朔眉頭微皺，

【我們已經將近一年沒有聯系過了。】

雪繪哦了一聲，

【那就是前女友？來復合的？】

王朔面無表情，

【有女朋友不是羞恥的事情，我無需隱藏。復合更談不上，不如說，她是來切斷關系的。】

【至少，在她被姐姐弄哭之前，她是來道別的。】

【現在是信息社會，即使兩人相隔萬里，也能毫無阻礙的交流。】

【她說葬禮太忙，忘了通告……我就先當這是真話。】

【但她已經將近一年沒有和我聯系，這也是事實。】

雪繪雙手抱胸，面露不解，【那你為什么不聯系她？】

王朔撇了一眼雪繪。

這家伙似乎從意識到自己已經死掉開始，就放棄了思考，【她又不是我女朋友。】

王朔當然聯系過森明里奈。

但在偶然的寒暄間，越發客套的回應，就讓王朔了明白她的意思。

因為他也是這樣。

上完小學，小學同學丟了。上完初中，初中同學丟了。上完高中，高中同學丟了。

友誼似乎成了某種階段性產物，過了那個時間段，就沒有回望的價值。

王朔對此并無憤懣，倒不如說，他很理解。

但無論如何，需要這段感情的不是他，他沒有為之投入的義務。

雪繪歪歪頭，【嫌她比你高？】

王朔回頭看了眼森明里奈，【太小了……我是說年紀。】

雪繪一下瞪大眼，受驚般抬起手，【等一下！等等！我聽你們之前的意思，你們是初中認識的吧？這還小？！你讓小學談戀愛的怎么看？你就是十八歲以后才能談戀愛老古董？

等一下！你之前不談女朋友。按到是因為這個？！】

王朔略感語塞。

不找小年輕是他前世慘痛體驗換來的教訓。

但這話沒法跟雪繪講。

他想了想，平靜說，【觀念屬于個人自由，我不想和你討論。】

雪繪露出一副看奇葩的震驚表情，【你這……森羅……你是想孤獨終老嗎？】

王朔沒有回答，低頭洗碗。

雪繪還是一副無法接受的表情，【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你被渣女騙過？】

王朔抬起頭，認真說，

【我只是不喜歡十五六歲這個年齡段……不是說她們不好，只是我不太喜歡。】

十五六歲的感情，無論愛恨都太過純粹。

有些人喜歡這種拋棄一切的勇氣。

但對王朔來說，這只是種負擔。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王朔都沒考慮過在愛情上花太多精力。

如果有機會，他當然不會拒絕一份完美的愛情。

他只是討厭做夢。

雪繪故作夸張的震驚，【你難道喜歡幼女？！】

王朔淡然道，【喜愛幼兒是生物本能，與性無關。】

【那你喜歡姐姐咯？】

雪繪下意識脫口而出，隨后一愣，有些慌張的縮回迷霧空間。

她自己也比王朔大。

王朔洗好碗筷，給鱷魚充上電，把客廳的桌椅沙發搬開。

在直徑約有八米的近圓形空間里。

王朔和森明里奈面對面，相聚三步，兩人擺開架勢，嚴肅以待。

久違了……

王朔心中略有些感慨，卻并無大意，神經緊繃，嘴上問，

“誰喊開始？”

森明里奈嘴角掛著一絲笑意，淡然說，

“我來吧。開始。”

話音還未落地。

森明里奈左腳如鞭，猛踢過來，如一道黑色的閃電劈向王朔小腹。

剎那間，王朔下意識后撤半步，同時伸手去擋，

他的動作極快，并且協調一致。

從外人看來，倒像是被一腳踢得后退半步。

森明里奈一腳被擋，順勢猛踏向地面，右拳驟然轟出，直朝王朔胸口砸來。

王朔面無表情。

右臂彎曲擋住了拳頭，順勢朝外撥開，左拳緊握，猛砸向里奈正臉。

森明里奈面色一緊，偏頭躲開拳頭，同時左手豎立成刃，直刺向王朔心窩！

卻不待她手刃刺出，王朔便已然貼身。

上揚的左臂猛往下砸，如斧一般劈向她右肩！

森明里奈閃躲不及。

只覺得整條肩膀驟然一麻，仿佛千斤重物猛然傾斜。

不待她穩住身形，眼前一花，王朔的右臂便已架住她的咽喉，猛地砸向地面！

撲通——

預料之內的疼痛并未襲來。

森明里奈愣愣的躺在地上，王朔的左手墊著她的后腦勺，將她的上半身抬離地面。

她苦笑了一下，拉住王朔遞來的右手，站起身，感慨打量王朔，

“這就是現役格斗家啊……”

王朔一言不發。

這個結果，他自己也沒想到。

王朔相信自己能打過森明里奈，但沒想到會如此輕松。

是因為森明里奈退步了嗎？

王朔努力回憶了一下，的確有所退步，但其實差距不大。

“你強了很多。”森明里奈笑著說，“以前我比你高，力氣比你大，但還是經常和你苦戰。因為你的戰斗意識和反應能力都很強。現在我的優勢沒了，你的優勢卻增大了許多……很正常。”

王朔認真說，“出于禮貌，我想安慰你。但如果我說，停訓接近兩年的你表現也很好。我覺得這是對你我共同的侮辱。如果我說，這是你自己的選擇，顯得有些薄情。”

森明里奈笑著問，“所以呢？”

王朔說，“你開心嗎？”

森明里奈露出了笑臉，在王朔的注視下，笑容逐漸苦澀了。

她慢慢坐到一旁的沙發上，神情有些發愣，“其實……不是很開心。”

王朔沉默著，走到過道上，關掉電燈。

世界一片黑乎乎。

森明里奈露出懷念的神情。

在寂靜濃郁的黑暗里，一切事物的形狀，顏色，位置統統消失。

就像道館的夜。

“還在道館的時候……”

黑暗中的王朔打破了夜的寂靜，

“你幾乎天天都被人拜托整理器具，關門，所以總是最后走。”

森明里奈嗯了一聲，

“你那個時候，比所有人都更加刻苦，每天都是最晚回家的。”

王朔平靜說，

“因為名字都是森開頭的緣故，小森這個外號傳染給了我。”

森明里奈嘴角上揚，

“我去道館還沒到兩個月，就有人開始叫我森姐了。”

王朔說，“那時候，我其實過的很辛苦。”

“那個時候，我很開心。”森明里奈語調懷念，

“從小積累起來的體能排上了用場。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有這樣的優勢。我原來也有擅長的東西，有獨屬于我的東西……其實還有點驕傲。只要隨便練練，就比別人強上許多。”

王朔沉默了一會，

“晚上，精疲力竭之后，我總會躺在地上，抬頭看著道館的天花板。看不到什么美麗的景色。只有一片漆黑，但不知道為什么，總感覺很安心……”

森明里奈凝視著天花板，

“看到你那么刻苦，心里總有些不安。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心里就像有貓在撓一樣，很想走到你面前，問你為什么要這么努力。甚至想跟你說，希望你不要再努力了。”

王朔沒有繼續說話。

森明里奈收起笑容，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我……”

話語的后段被黑暗吞沒。

王朔坐到森明里奈身旁，抬頭仰望，只有一片漆黑。

過往的開心，痛苦，悔恨，統統被灰色的海浪淹沒。

就連自我，也被溫暖的黑暗溶解。

悲傷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