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這么多年，周且再次聽見羅明旭提到母親，竟是以這樣一種方式。

過了這么多年，他還記得她，還保留著她的照片，還認為她是他的妻子？

周且發現，死后再看這個世界，好多地方都不一樣了，并不是他原來以為的樣子。

包括母親，包括羅明旭，包括外公外婆。

在他的記憶中，羅明旭對母親一直都不好，總是欺負她。

可是時間終究證明了一切，證明了他對母親的在意。

小雲沒有說話，但看向羅明旭的眼神明顯的改變了，不但有同情，還有尊重和感動。

大概在她看來，能對妻子一往情深的男人，是真的很了不起吧。

羅明旭沒有看小雲，對著照片，絮絮叨叨講訴著自己跟鐘眉的往事。

“她那個人啊，我是真愛她，也是真恨她。”羅明旭的開場白就非常驚人。

從羅明旭的講述中，周且漸漸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

原來，當年鐘眉生了周且后，本是想自己把他養大的。無奈她一個剛生完孩子的女人，拖著個孩子，無法工作賺錢，只好把周且送到奶奶那兒。

后來因為諸多原因，她的工作非常不順，一直無法掙到足夠多的錢，將周且從奶奶那兒接過來。

周且幾個月大的時候，鐘眉去看過他幾次，只是周且自己不可能會有印象。

鐘眉發現，周且越大，相貌跟他父親越象，令她不敢面對。

她無法想象，將來要如何面對一個跟那個拋棄她，害了她一生的男人如此相似的兒子。

他會令她想到那個最不愿回憶起的人。

周且一歲那年，鐘眉在他生日時去過奶奶家，看望他。

正是那一次，鐘眉崩潰了，在奶奶跟前大哭，說自己無法再來看周且，拜托奶奶把周且撫養長大。

羅明旭后來懷疑，那個時候鐘眉可能精神方面就出現了一些問題。

她受到的刺激太多，快被壓垮了。

但是那個時候的羅明旭不知道。

鐘眉從奶奶家離開后，通過人介紹，認識了他，火速跟他結了婚。

對于結婚，鐘眉非常的果斷，象是想通過這件事，與過去徹底做個了斷。

至于跟他結婚的原因，鐘眉曾對她的朋友提到過，說他是個老實人。

是的，鐘眉選擇他的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她認為他是個老實人，是個可靠的人。

“我是老實人嗎？老實人有罪嗎？可惜啊，我最終還是辜負了她，害她不得不離家出走。”羅明旭對著照片，嗚咽著說。

鐘眉嫁給羅明旭后，兩人倒是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

羅明旭能夠感覺到，鐘眉不喜歡他，她心里裝有另一個人。

她從來不提那個人，但是，在她時常對著虛空發呆的眼神里，他看到了那個人的影子。

鐘眉不愛他，但是，她稱得上是一個合格的妻子。一個妻子該盡的義務，她一樣沒拉下。

羅明旭雖然心有不甘，但也沒有什么可指責的地方。

他對鐘眉最不滿的地方，是孩子。他們結婚三年多，鐘眉一直沒能懷孕生子。

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是因為生上一個孩子時，落下了一些毛病。以后還能不能生，還不好說。

羅明旭口中沒有責怪，但對鐘眉冷淡了一些。

鐘眉大概對他感到愧疚，于是對他特別好，把他照顧得特別周到。

兩個人之間雖然有些矛盾，羅明旭心里有些小疙瘩，但日子還算過得下去，還算風平浪靜。

他們之間的感情真正發生急劇的變化，是在奶奶去世，周且來到他們家之后。

周且的到來，打破了家里的平靜。

羅明旭知道鐘眉曾經生過孩子，鐘眉從一開始就沒隱瞞過他。

他也知道她后來的不育是因為那個孩子，可畢竟那孩子沒在眼前，他心里的疙瘩還能忍得下去。

周且來到兩人的家，把所有的矛盾都擺在了明面上。

羅明旭恨啊，就是因為這個孩子，害他一直沒能擁有自己的孩子。

鐘眉一直念念不忘的那個男人，就是這個孩子的父親嗎？

周且跟鐘眉長得不是很象，那么，他象他父親嗎？

那個男人長成這樣？果然比他羅明旭要好看啊。

羅明旭心頭苦悶，不便對一個小小的孩子發火，便時常把火往鐘眉身上發。

到后來，他漸漸迷上了醉酒。

令他奇怪的是，鐘眉在孩子來到家里后，非但沒感到欣慰和高興，反而變得非常的敏感神經質，精神狀態一天不如一天。

后來，羅明旭才知道，鐘眉患了精神分裂癥。

不是很嚴重，但偶爾發作起來，也是很嚇人的，他曾親眼見到過，鐘眉拿著把刀，站在周且睡覺的床前。

兩人徹底決裂，是因為鐘眉得了絕癥，再也不可能生孩子了。

羅明旭醉酒之后失了控，對鐘眉拳打腳踢，最終逼得鐘眉離家出走。

鐘眉不在家，卻把她的私生子留在了家里，羅明旭恨啊，哪里還肯收留周且，最終把他扔給了孤兒院。

“我恨她，恨她愛著別的男人，被那個男人騙了還愛著他。我恨她不能給我生孩子。如果是她自身的問題，倒也罷了，可她是因為給那個男人生了孩子，才導致她后來的不育，我怎么忍得下這口氣？”

羅明旭訴說著自己的委屈。

他抹了下眼淚，又說：“在她走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愛她，多希望她能夠再回來。這些年，我一直在找她，一直都找不到她。直到今天，有個刑警找到我，說她兒子被人殺死了，問我有沒有什么線索提供給他們。我能有什么線索？”

羅明旭轉向小雲，說：“然后，我又遇見了你。我一看見你啊，就想到了她。你跟她長得挺象，就是太瘦了，比她瘦多了。我在想，當年她是不是也象你這樣，想要自殺？有沒有人發現她，救了她？我一想到這些，就沒辦法不救你。”

周且到此，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弄明白了。

原來，羅明旭之所以救小雲，是因為小雲有點象鐘眉，并且，當時小雲正試圖自殺。

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直到現在才明白，原來是他害了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