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與志
廖祥忠
宋儒金吉父輯有《濂洛風雅》一編,上自濂溪、康節(jié)、橫渠、二程,下迄宋末,凡近五十人。采其辭、賦、箴、銘、誡、贊、誄、祭、詩、歌、樂府諸體四百數(shù)十首,分為六卷。唐良瑞為之序,有曰:“味其詩而溯其志,誦其詞而尋其學;言有教,篇有感。”今高宗華先生之詩選,略近其意,而體裁不同,專鈔永修詩篇,庶知永修一地,陶鑄性情,扢揚風雅。譬如描寫云居山勝景的白居易《游云云居山》“勝地本來無定主,大都山屬愛山人”;描寫鄱陽湖風光的楊萬里《過鄱陽湖天晴風順》“萬頃琉璃吹一葉,半簪霜雪快今朝”;寫桃花溪幽境的徐素中《桃源石洞》“欲問漁舟在何處,桃花空向洞門開”;描寫柘林湖唱晚的李彭《離曲池憩巾口》“野僧亦復稻畦衣,兩兩三三巾口歸”,永修之美景夫復何哉!且所鈔諸家,固皆一代之魁杰,人文之宗師,外論其時代,內(nèi)窺其性情,既已各別不同,其詩論宗旨,亦復相殊互異。然觀詩間之胸懷意境,灑落恬淡,則大體相若,可證此乃永修人所共同向往與其共同躬修之所在。
一地之風景故事,不只如現(xiàn)在人眼前所見為一了無生機的故紙堆,而是重巒疊嶂,九曲十幽,悲喜交加地存在于此天地之間。古云作之君,作之詩,一地之人文風貌,水土人情,在散文中可有,在小說中可有,在戲曲中可有,但獨在詩歌中有其超脫于人世的禮樂風景,研究中國地理的人向來只做考古般的考據(jù),卻不知古物是呆的,而詩歌卻是活的。三千年前一句“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雖三千年后之人讀之,亦能體會到前人彼時之心情,這種跨越千年的情感傳遞,遠非一物一證可能比擬。《永修歷代詩詞選》之作用,我想不僅在永修之文學,更在永修之歷史。游歷鄱陽湖,讀南北朝謝靈運《彭蠡湖》“春晚綠野秀,巖高白云屯”,一派仙氣盎然,只叫人流連于人世之外;讀明朝王守仁《鄱陽戰(zhàn)捷》“甲馬秋驚鼓角風,旌旗曉拂陣云紅”,同一地點卻見何等金戈鐵馬,意氣干雄!直比史書資料更讓人震撼!
《三國志》開篇,楊慎說:“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zhuǎn),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永修歷代詩詞選》正當其詞!堪堪一部詩卷中的永修史記!
以體例而言,全選雖以出生考證排序,亦無意中巧將陶潛放于了全選之首。這讓我想起了另一則故事:世傳《虎溪三笑圖》,遠公居江西廬山,送客從來不過虎溪。一日,遠公與陶淵明及陸修靜談道,不覺過了虎溪,因相與大笑。虎溪之地因此而名揚,后人來此只愿也得此大笑,我們說以文化人,這才是文化真正的向心所在!可惜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愛看電影,聽交響音樂,他們被外部新的力量牽著鼻子走,卻不能談陶淵明們的詩了。
高宗華先生的這本詩選是從八十年代開始收集整理的,期間翻閱了大量古書,全國多家圖書館都去查閱過,每個字都是他一筆一畫寫出來的。為了力求準確,2001年,他曾在北京待了一個多月,天天泡在圖書館里。這些年,他一直抱病在身,條件艱難,但仍能堅持著四方搜集,終成此洋洋灑灑一大集,足見其志!這種矢志不渝的精神我想也是和永修的化育分不開的吧!故本序名為詩與志,這志,實是高先生愿為永修的歷史與發(fā)展盡心竭力留下一筆濃墨重彩的大志!
最后,我想永修本地的年輕人應該讀讀這里面的詩篇。若擺永修水土之化育,純以詩求,即失《風》《雅》之遺響。果能忘其為詩,一吟一詠,直向千年艾地中反身默會,則誠如程伊川言:“未讀《論語》前是此一人,讀《論語》后將會另是一人,此始為善讀《論語》。”我意斯選竊亦有意于此,以待讀者之善求。
(作者為中國傳媒大學副校長,教授、博士生導師,當代著名動畫及新媒體教育專家,中國數(shù)字媒體藝術(shù)學科創(chuàng)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