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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文物市場與收藏

一、導言:收藏史研究的文獻問題

*請讀者注意:本書用阿拉伯數字表達的年份,只是中西大致對應的年份,有時中歷的歲尾應是西歷下一年的年初,但為方便起見,本書仍以通常的中西對應年份系之,而不系于西歷的下一年。書中用中文書寫的月份,皆農歷月份,故不用阿拉伯數字。還請讀者注意,只有乾嘉時期及以后的歷史人物,本書才列出他們的生卒年。

在近十余年的中國藝術史研究中,收藏史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研究成果也格外豐碩。僅以對明代中晚期的大收藏家項元汴的研究為例,近十年中,研究成果激增,出現數部專著。它們是葉梅在首都師范大學完成的博士論文《晚明嘉興項氏法書鑒藏研究》(2006),李萬康的《編號與價格:項元汴舊藏書畫二釋》(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2),楊麗麗的《天籟傳翰:明代嘉興項元汴家族的鑒藏與藝術》(臺北:石頭出版社,2012),沈紅梅的《項元汴書畫典籍收藏研究》(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2),封治國的《與古同游:項元汴書畫鑒藏研究》(杭州: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13)。此外,其他的知名收藏家諸如豐坊、華夏、李日華、孫承澤、曹溶、梁清標、周亮工、宋犖、高士奇、安岐等,也都有專門的研究。上述這些書畫史上的著名收藏家學者們都耳熟能詳,除此之外,一些在過去被忽略的收藏家如清初的王鐸、王永寧、張應甲等,也隨著研究的不斷拓展和深入,得到了不同程度的關注。

但是,在收藏史的著作中,學者們較少涉及文物市場的研究。這當然是文獻缺乏所致。研究晚清的收藏活動,如涉及文物市場,依然很有挑戰性,因為它不可回避藝術品的價格。但是在中國古代文人的正式著作中,很少提到藝術品的價格。晚清以前,雖然也有一些收藏家(如項元汴)記錄下他們購買書畫和古器物的價格,但今天能見到的這類記載少而零散,難以依據它們構成有效的論述。收藏家們很可能有記錄購買古董的賬目,但這些賬目未必能保存下來。蘇州大收藏家顧文彬(1811—1889)在1871年六月二十三日致其子顧承(1833—1882)的家書中寫道:“歷年所得書畫價有賬一本,即日寄來。我欲將書畫之來路及價值之多寡,詳登一冊,留貽后昆,俾知得之艱難,物之珍貴,希冀不至視若弁毛耳。”(顧文彬著,蘇州市檔案局、蘇州市過云樓文化研究會編:《過云樓家書》點校本,上海:文匯出版社,2016年,64頁。)在同年十二月初四日致顧承的信中,顧文彬又提到:“家藏書畫已手錄一冊,小注兩行,一是我估之價,一留待汝估之價添入。我估之價未免稍浮,然亂后書畫日見其少,則價亦應日見其增。后人如能待善價而沽,雖散去亦無憾。令二、三孫各抄一本,仍寄來,因大、四孫尚未錄存副本耳?!保ㄍ?,102頁)顧文彬所說的書畫賬冊,看來并未能存世。但是,這起碼說明了,編制所藏書畫的賬目,很可能是很多大藏家的習慣。像項元汴這樣的商人很可能也有類似的賬冊,只不過沒有保存下來而已。相對幸運的是,晚清文人喜歡寫日記,現在還能讀到數量可觀的晚清日記,其中有一些關于藝術品價格的記錄。由于年代還不太久遠,仍有許多晚清文人的信札存世,其中也有涉及藝術品交易的內容。但是,這類記載通常十分簡略,如“某某山水軸,三十金”。我們并不知道所談作品的尺幅,加上在大多數情況下沒有實物或圖片,我們無法判斷藝術品的品質,對價格和藝術品之間的對應關系也就不甚了了。如果我們希望找出藝術品價格變動的一些規律,最理想的做法就是追蹤同一件藝術品在不同時期的賣價,而要做到這點非常不容易,因為能夠根據書畫上的題跋和文獻記錄追蹤的例子極少。

存世文獻還存在著一個不平衡現象。那些提及藝術品價格的信札,如果出自名人之手,保存下來的幾率大,否則不然。如晚清官員吳大澂(1835—1902)寫給蘇州文物商徐熙(翰卿)、陜西文物商楊秉信(實齋,約1831—1909年后)、山東文物商裴儀卿的部分信札保留下來了,但是這些文物商寫給他的信札卻佚失了。文物商們在當時肯定有自己的賬簿,但也沒有保存下來。

類似的情況也存在于不同的收藏群體中。鴉片戰爭和太平天國運動以后,上海成為經濟和文化中心,那里居住著數量相當可觀的收藏家。可是,今天我們很難見到19世紀下半葉上海收藏家的記錄。這大概是因為上海收藏家多為買辦和商人,不是官員和文人。這也是本篇研究官員收藏活動的原因之一:官員們留下了比較多的文獻資料。

文物市場還具有一般商品市場所不具備的特殊性。文物通常不可批量生產(錢幣、陶瓷等情況有所不同),書畫更是如此,除去贗品,文物商所賣的應該都是獨一無二的原作(碑拓的情況稍微不同,但也不是簡單的復制品),文物商開價,差別可以非常大。吳大澂在致王懿榮(廉生,1845—1900)的信中說,山東濰縣的王石經(西泉,1833—1918)曾經給他看過一些古董,開價比他人高出許多。注1會賣東西的文物商,能把價格賣得高些。有時,同樣一件東西,張三賣給李四可能和王五賣給孫六的價格會差很多。文物商的能力、買家的知識結構、賣家對自己藏品的理解程度及經濟境況(是否急于售出),都會對最終的成交價有所影響。1874年六月十九日,顧文彬在致兒子顧承的信中說:“新得明人字幅,每幅只兩元,此等便宜貨不能援以為例?!?img alt="顧文彬:《過云樓日記》,394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87EB73/163275847054071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46639096-gmhBzMKVDE6xb00Vr7fq2vqtEuTzW3wv-0-e76612cfbe3c3507af7c0a701bd1a236">連顧文彬也認為如此低的價格并不能反映市場的一般行情。所以,有時在現實中出現的成交價之間的巨大差別并不能比較準確地反映出市場的規律。

注1 “王西泉來此三日矣。挾古鉨古布各數十,皆索重值。固可愛,價則相去太遠,恐不能成。渠不知甘丹大陰畿氏等大布,敝處已得三四十(價極廉),尚欲居為奇貨,殊為可笑。”國家圖書館藏《吳大澂書札》(稿本,編號4803),第三冊,葉3—4。

 

研究晚清的文物市場,還有一個不得不考慮的因素:計價的貨幣。晚清的貨幣體系比較混亂,人們在交易的時候,有時用銀子,有時用洋元。各地銀子的成色和重量、計價方法也不完全相同,不同時期洋元和銀子的比價、銅錢和銀子的比價也不同。此外,晚清硬通貨白銀的幣值還會受到國際貨幣市場價格變動的影響。這些都是我們在研究市場價格時需要考慮的因素。在上面提出的這些問題中,有一些李萬康在《中國古代繪畫價格論稿》(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一書中已有所討論,讀者可參閱。

由于上述困難,筆者對晚清文物市場的描述和分析是嘗試性的。本篇主要研究同治、光緒年間的文物市場和政府官員的收藏活動。由于光緒在位時間較長(1875—1908),本書所涉及的不少人物在中日甲午戰爭之前就已去世,吳大澂在甲午戰爭之后不再購買金石書畫,并開始出售自己的收藏,所以,更準確地說,本篇研究的時間段大約是1865—1895這三十年。

本書的中心人物吳大澂,不但是晚清活躍的收藏家,而且他的身世、生活經歷使他有機緣和同治、光緒年間許多重要收藏家交往密切。他的家鄉蘇州是當時中國最富庶的城市之一,數百年來一直是文人文化的重鎮。吳大澂的外祖父韓崇(字履卿,1783—1860)是道光、咸豐年間頗有名氣的收藏家,并和當代一些著名的收藏家如陳介祺(壽卿,1813—1884)、吳云(平齋、退樓,1811—1883)等都有交往。吳大澂家境殷實,他的父親也收藏書畫。受家庭和文化環境的影響,吳大澂從少年時就開始了收藏活動。在吳大澂的時代,顧文彬、潘曾瑋(1818—1886)等蘇州士紳都熱衷收藏。蘇州府下屬的各縣,也都有著悠久的收藏傳統。吳大澂長期在京為官的友人常熟翁同龢(1830—1904)也是活躍的收藏家。

良好的地理和人文環境,也使蘇州成為一些喜歡風雅的官員退休后的定居之地。同治、光緒年間,著名收藏家、歸安人吳云定居蘇州。其后,另一位歸安人沈秉成(仲復,1823—1895)和四川人李鴻裔(眉生,1831—1885)等,致仕后也定居蘇州,在那里建造園林并收藏文物,并和吳大澂有密切的交往。

晚清官員沿襲著中國文人士大夫悠久的收藏傳統,以金石書畫為主要收藏對象。從18世紀到19世紀,金石收藏的品類和規模都有擴展,封泥、陶文、磚瓦、佛像、陶范等,得到收藏家們的青睞。限于篇幅,以下將圍繞著商周青銅器和明清書畫來討論晚清官員的收藏活動。

由于下文將涉及金石書畫及拓本在晚清市場的價格問題,有必要在此對晚清的幣制和物價做一簡要介紹,使讀者對古董價格的貴與賤有個參照指標。晚清幣制比較復雜,除了同時發行的銀兩和銅錢外,還有銀元。銀元和銀兩的比價相對穩定,一個銀元約合0.7兩銀子。錢則比較復雜,因為有多種稱為“錢”的通貨。晚清(特別是光緒以后)的銀兩與銅錢的比價一直變動,這點在李慈銘(1830—1894)的日記中多有反映。參見張德昌:《清季一個京官的生活》,香港: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1970年,233—244頁。本書所引金石書畫價格,多以銀兩和銀元為計算,涉及銅錢的很少,通常在拓片中才有這種價格。葉昌熾(1849—1912)曾說,他用了“百錢”買了《智城山碑》,葉昌熾著、柯昌泗評:《語石語石異同評》,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71頁。這“百錢”如果是“制錢”的話,這通拓本的價格不到0.1兩銀子(當時一兩銀子約兌1760文制錢)。1875年,翁同龢花了四百兩銀子從琉璃廠購買了王翚的《長江萬里圖》長卷,這筆錢本是準備用來購買住房的。翁同龢:《翁同龢日記》第三卷,上海:中西書局,2011年,1160、1164、1165、1166、1168頁。由于翁已是政府高官,我們推想,他當時能用四百兩在京城購得一處還算體面的普通四合院。1876年,盛康(1814—1902)在蘇州以五千六百五十兩買下著名的園林——留園。顧文彬:《過云樓日記》,392頁。最珍惜昂貴的拓本的價格可以和當時這些地產的價格做一比較。那些普通的拓本則可以同日常生活用品相比,以顯其價格之廉。研究晚清京師物價的邵義曾這樣寫道:

 

在清朝京師,小民的日常交易金額在12文制錢以下的數目甚多。比如:一斤菜值二、三文制錢,一個雞蛋賣三文制錢,一塊燒餅和一個菜包子各值兩文制錢,茶館的茶資為二文制錢等等。邵義:《過去的錢值多少錢?——細讀19世紀北京人、巴黎人、倫敦人的經濟生活》,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176頁。

 

如此推算,那張值“百錢”的拓片相當于50個菜包子。對普通民眾來說,不算便宜;對官員來說,不算昂貴。

接下來的問題是:當時京師的官員的收入如何?關于晚清京官收入的研究,近五十年來成果不斷。早期以張德昌先生的《清季一個京官的生活》最為具體而著名。近年的研究中,張宏杰先生的《給曾國藩算算賬:一個清代高官的收與支(京官時期)》張宏杰:《給曾國藩算算賬:一個清代高官的收與支(京官時期)》,北京:中華書局,2015年。最為深入。無論是專書還是論文,學者們都指出了,京官的俸祿很低,除了一些補貼外,他人的饋贈和外地官員的各種“敬”成為重要的收入來源。由于非制度性和穩定性的收入占據重要的份額,同級官吏的具體收入多少經常取決于官員的職位、人脈、手段和廉恥觀(愿不愿意、敢不敢索要或收受各種“饋贈”),很難找出一個定律。以李慈銘為例,根據張德昌先生的統計,李在1875年至1880年的年收入總在四百兩至九百余兩;1884年后,超過一千兩,收入上有較大幅度的上升是在他于1880年成為進士后。前此,他在京師的官位很低。不過,他在京師的文壇享有聲譽,這應能為他帶來額外的收入。如果李慈銘的收入可以作為參照的話,我們基本可以肯定,對于普通官員而言,購置價格不高的書畫和碑拓,應無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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