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樂隆從電視里和報紙上看到了很多報道股市的消息，了解到最近行情十分火爆。這幾天，室里的人都在談論股市。劉惠中說，她們資料室的人也整天在討論股票，還討論房子。樂隆想，這一段時間沒空看股票，自己手里握著的龍頭股份沒準漲了很多了呢。他騎著自行車到股票市場去，看了看自己的賬戶，竟然還虧損八九個點！他感到不可思議，曾經買過的又拋了的股票，都漲了很多，有的漲了好幾倍了，南開戈德就更不用說了。他聽人家說，現在大家都炒業績，炒績優藍籌股，重組股沒人炒了。他想，自己應該沒有炒股票掙錢的命，這么幾年了，剛開始賺了些，現在又給虧回去了，不如趁現在不虧不賺，取出來，還給岳父母，從此不干這個事了。

劉惠中自從動過手術后，心理上一直有些陰影，精神也不怎么好，經常要休息，上班也不正常。一天吃晚飯的時候，她說起，資料室的主任和其他人都對她有意見。

“有一次開會，”她說，“主任說的，今年要求轉業的人極少，大家都在等政策，說是有新政策正在研討中。主任還說，今年要是誰主動要求轉業，不管是什么人，肯定會批的，并且，算是主動給部隊分憂解難，積極參加地方經濟建設，沒準走之前還能立個三等功呢。”

“真有這樣的事？”樂隆問道。

“真的。像我這樣的人，部隊早就恨不得讓我早點走了。我也不想賴在這里，要不，我們今年要求轉業得了。”

“可是項目到了關鍵的階段了，目前沒有辦法跟領導提啊。”

“你提提看，沒準領導巴不得你走呢。部隊缺了誰都能轉的。”

“我覺得我開不了這個口。”

“唉。今年不走，這幾年就都沒機會了，到了明年，要走的人就會擠破頭，要憑關系、走后門才能走了。”

“你聽誰說的？到底是什么樣的政策？”

“具體政策不清楚，但是據說是對轉業干部很優惠的政策。”

“那我們也等等政策？”

“既然有好政策，今年又壓下來一大批沒有轉成業，估計三年五年都輪不到我們的。我實在是不想在這里呆了，我最受不了的是，知道我得病的人都要幸災樂禍地看我的傷口。我想到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去，我是死是活都不想讓這些人知道。”劉惠中黯然地說道。

“可是，我們只能就地轉業，還是在華陽市，還會碰到這些人的。”

“到了地方上，誰還跟他們聯系啊。不像現在，天天在一個院子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太難受了。”

“可是，華陽市沒有什么好單位的。”

劉惠中猶豫了一會，說道：“我們實在在華陽市找不到好單位，就復員，自己去找工作，遠走高飛。你應該到大城市去闖一闖，要不然這一輩子就太虧了。”

樂隆不再說什么了。他心里猶豫著，自己在部隊干了十來年，對地方的情況一點也不熟悉，年齡也不小了，到了地方一切都要重新開始，真的能適應嗎？真的還能干一番事業嗎？

吃完晚飯，兒子要出去玩。劉惠中自然不愿意出去，在外面難免會碰見誰，難免又會問她的病、看她的傷疤。樂隆拿著兒子的小車，帶著兒子出了門。

最近一段時間，項目組的人都在加班，可是樂隆卻不能一直加班，經常要帶兒子在院子里玩。劉惠中動手術的那段時間，他總是盡量擠出時間做項目，但還是拖了不少后腿，云主任和項目組的人對他有些看法，但又沒有辦法。最近，他緊趕慢趕，總算把進度趕了回來。可是，估計是為了趕進度，有些細節考慮得不夠，在跟項目組對接的時候出了一些差錯。特別是這兩天，有一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他，他仔細查看程序，反復測試，卻始終沒有解決。

整個大院，只有球場上燈火最明亮，一些戰士在打籃球，打得熱火朝天。球場周圍，很多小朋友在玩耍，還有一些看孩子的家屬，湊著堆在聊天。樂隆的兒子跟幾個熟悉的小朋友在比賽騎車，玩得很開心。樂隆在周圍溜達著，實在無聊，有時就抽支煙解解悶。辦公室就在附近，他抬頭就能看到從辦公室透出來的燈光，項目組的人都在那里加班，而他卻不能跟他們一起。他害怕有領導或者同事經過這里，碰見了他們會覺得尷尬，可是他偏偏看到了方總，背個手，從辦公樓那邊走過來。樂隆想躲避，卻沒有地方可以躲，見方總已經走近，只好迎面問了聲好。

方總見了他，露出勉強的笑容，對他說：“你小子，整天帶個孩子在院子里轉，真丟人！”

樂隆尷尬地笑著，不知說什么好。方總走后，他想著，也難怪人家說他，帶孩子的都是一些家屬，沒見過軍人，特別是男軍人在這里帶孩子的。方總一直幫他，解決了他很多問題，他覺得對不起人家，他想到，要不真的轉業吧，這樣也算是一了百了。但他又覺得，至少項目是要好好完成的，要不然就更加對不起人家了。

他忽然想起來一個解決困擾了他好幾天的難題的方法。他把兒子叫過來，對他說：“你在這里好好玩，不要搗亂，我有點事去辦一下，馬上回來。”

兒子欣然答應，隨即又加入了跟其他小朋友的比賽中。

他急急忙忙到了辦公室，打開電腦，按照預想的方法修改程序、編譯、測試，然后跟同事一起通過網絡進行調試和運行，果真解決了問題。他關好電腦，回到球場，卻見兒子在那里嗷嗷大哭。他以為兒子是跟別的孩子鬧別扭了。旁邊一個家屬說：“你兒子騎車太快，摔了一跤。”

他檢查了一下兒子的身體，發現他的膝蓋和胳膊肘蹭破了皮。他想，這下壞了，回去要挨劉惠中的罵了。兒子一直哭著，右胳膊肘像是受了傷，一直用左手扶著。樂隆帶著他到總部醫院去。醫院里有一個值班醫生，看見他們，顯得不耐煩，簡單看了一下樂隆的兒子，說道：“沒事的，涂點消炎藥就行了。”

樂隆問：“他的右胳膊肘是不是摔壞了？”

醫生嫌他多事，勉強看了一下，說道：“沒事的。”

涂完消炎藥，樂隆帶著兒子回到家里。劉惠中很生氣，說他連個孩子都看不住，太沒用了。兒子一直哭著，說胳膊肘疼。劉惠中說：“明天要去華陽市醫院看看，沒準是骨折了，要不然他也不會一直喊疼。”

樂隆嫌她多事，但又想起自己小時候胳膊肘斷了，并且也是右胳膊肘，似乎是一種巧合，覺得沒準真的跟自己一樣，關節斷了卻沒有及時治療。看來是應該去醫院看看。

第二天他們去華陽市醫院，給兒子拍了片。果真是骨折，不過是輕微的，骨裂。醫生說，“問題不大，打個石膏，過一段時間就好了，要不然，不注意的話，活動起來可能會引起更加嚴重的后果。”

樂隆想著，幸虧聽了劉惠中的，細心一點還是好的，免得造成嚴重的后果。

他們從醫院回來，進了樓梯口，碰見幾個家屬。她們幾個人異樣地看著這一家三口。樂隆他們快到自己家門口的時候，他聽到那幾個家屬在議論他們。

“這家人夠倒霉的。”

“是啊，女的得了癌癥，還不知道能活多久。男的在技術室，幾棍子打不出來一個悶屁。”

“你看看，這孩子又摔斷了胳膊。”

“是夠倒霉的。”

樂隆聽了，一股怒氣沖了上來。他看了看劉惠中，見她苦個臉。兒子也肯定聽到了，眼里噙滿了眼淚。樂隆覺得，在這里實在是太倒霉、太窩囊了，不如真的轉業算了。他下定決心，打算上了班就去跟云主任說轉業的事。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他找到云主任，提出要求轉業的事。云主任一臉驚訝地看著他，似乎以為他又有什么事要要挾領導。

云主任問他：“怎么會有轉業的想法的？”

他說：“這段時間什么事情都不順，想換個環境了。”

云主任問：“不會是有什么難處吧？實話實說，我會盡可能幫你的。”

他說：“沒有。以前您夠幫忙的了，我卻沒有幫上您的忙。”

“這沒什么。你是真沒有什么困難？是真的想轉業？”

“是啊。”

“地方上不是那么好混的。”

“遲早都是要轉業的，趁早可能還好些吧。”

“你是打算就地轉業？還是轉回老家去？”

“就地轉業吧，老家在縣城，還不如這里。”

“就地轉業？這你就欠考慮了，華陽市沒有什么好單位，都還不如我們部隊呢。”

“實在沒有什么單位，我就復員，試著去大城市打工，看看有沒有機會。”

“你聯系過嗎？有沒有意向的公司？”

“還沒有。”

“你這個，欠考慮。我勸你還是再好好考慮一下，不如再緩緩。明年也許有新的政策，大家都在等政策，今年大家都不愿意走。”

“到了明年，沒準就輪不上我了。”

云主任笑了，說道：“也是啊，你研究生剛畢業，領導沒準不會放你走的。”

“是啊。我已經決定了今年報轉業。我老婆也決定了，想盡快離開這里。她因為動了手術，更想換一個環境，不愿意在這里呆下去了。”

“那項目怎么辦？過了元旦，就要去試驗訓練站做試驗了。”云主任似乎意識到，樂隆既然是心平氣和地來跟他商量，不會就這么撂挑子不管項目的事的。

“這個不用擔心，做試驗我會去的。領導要是同意把我轉業報上去，我會更加積極地去做試驗的。”

云主任聽了，考慮了一會，似乎是在尋思著樂隆所說的話的意思，也就是說，領導要是不報，他有可能反倒不會去好好做試驗。

“你要是真的決定了轉業，我是不會攔你的。不過，我不好主動跟領導提這個事情，你自己去找找方總吧，跟他說說。”

樂隆于是去找方總。他想著，怎么跟方總說好一些，什么樣的理由更充分一些，就說，愛人自從生病后，處事態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覺得換個環境可能會對身體好些。這樣，因為不是自身的原因，領導也不好怎么勸他。

快到方總辦公室的時候，他還是有些緊張，他不知道方總會怎么說他。他見方總在低頭看著文件，于是報告了一聲。方總抬起頭，樂隆見了，匆忙敬了個禮。

“方總，我有個事想匯報一下。”樂隆鼓起勇氣說道。

“什么事？”方總顯得很平靜。

樂隆嚅嚅地說：“我想今年轉業。”

他預備著方總會讓他坐下，然后詳細問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又有什么困難，是不是項目做得不順心。

“報上來就是了！”方總冷冷地說道。

樂隆沒想到方總會這么爽快地說出了這一句話，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哦，哦。”他一陣慌亂，說道，“謝謝方總。”

他敬了個禮，急忙離開方總辦公室。雖然是大冷天，他卻感覺到后背已經浸出了汗珠。

他回到辦公室，跟云主任說去見方總的事。云主任會意地點了點頭。

元旦之前這段時間是等待的時間，樂隆等待著轉業的消息，等待著過完元旦去試驗訓練站做試驗。這段時間，單位的信息化建設搞得風風火火，上面要求無紙化辦公，要求每個室都要出宣傳網頁。為了做網頁，樂隆買了書，買了光盤，跟幾個一起做項目的同事一起琢磨。網頁做好后，樂隆又利用書上的一段“ASP”網絡通信程序，添加一些功能，做了個簡易的聊天室。剛開始大家覺得很新奇，進來聊天的人很多，后來，主管網絡的信息化室在服務器上安裝了功能完備的聊天室，大家就都轉到那個聊天室去了，畢竟樂隆自己編的聊天室的功能太簡單了。

樂隆進入信息化室的聊天室后，注冊了一個用戶，將網名改為“流水”。他因為聽過譚詠麟的一首歌，《假如我是真的》，歌詞里有這樣的句子：

假如流水能回頭

請你帶我走

假如流水能接受

不再煩憂

有人羨慕你

自由自在的流

我愿變做你

到處任意游呀游

假如流水換成我

也要淚兒流

假如我是清流水

我也不回頭

他在聊天室里打了一聲招呼。一個叫“西門吹雪”的，問他：“你為什么叫‘流水’？”樂隆輸入：“隨便取的名字啊。”于是對話在屏幕上顯示出來：

西門吹雪：你為什么叫流水？

流水：隨便取的名字啊。

西門吹雪：總是有意義吧！

流水：高山流水。

西門吹雪：是落花流水吧。

流水：也可以吧。或者流水不腐戶樞不蠹。

這時，屏幕上顯示的全是“哈哈哈~”，然后各種人都在調侃著，氣氛十分熱烈。項目組的幾個同事也看到了，知道聊天室里的人是說的他，也都哄笑起來。樂隆覺得受了極大的侮辱，迅速退出了聊天室。

他尋思著報復。他琢磨一些黑客攻擊的方法，有些攻擊程序肯定是可以的，但又不敢用，怕被系統管理員發現后給自己惹麻煩，系統管理員根據IP地址是可以找到是哪個室的人的，到時候匯報給領導，說他惡意攻擊，或者在網絡上蓄意散播病毒，沒準會挨批評甚至挨處分。他偶然看到，只要在聊天室的網絡地址后面輸入“##DATA”，就可以將聊天室軟件的源代碼顯示出來。他試了一下，果真，源代碼顯示出來了！他進入用戶登錄的界面，同樣在網絡地址后面輸入“##DATA”，顯示出來源代碼。他仔細閱讀著源代碼，發現了用戶登錄時，程序將輸入的密碼進行加密，然后與一個“mdb”類型的數據庫中的記錄進行比對，正確無誤后即顯示登錄成功。他在源代碼中找到這個數據庫的存放地址，拷貝到瀏覽器地址欄里，回車后，瀏覽器顯示“無法訪問”。他正失望，忽然靈機一動，不如在數據庫的存放地址后面也加一個“##DATA”試試。結果，神奇的效果出現了！瀏覽器跳出來一個界面，提示是“保存”還是“取消”。樂隆當然選擇保存。于是，數據庫文件被保存在了本地電腦中。他隨便用“ACCESS”軟件將數據庫文件打開，于是所有的用戶，包括他們的用戶名、密碼和網名，以列表的形式全部顯示了出來。可是，密碼是亂字符，是加過密的。他再找到加密的那段程序，采用可逆的算法，編了一段解密的程序。他用簡單的密碼進行了測試，正確無誤后，在已打開的用戶列表中找到“管理員”，拷貝出來對應的加過密的密碼，輸入到自己編的程序中，運行，終于找到了“管理員”的密碼。

他以管理員的身份登錄進聊天室，見到“西門吹雪”，@了他，對他說道：“你好！”

西門吹雪：管理員大人，您好！

管理員：@西門吹雪你什么時候開始來這里聊天的啊？

西門吹雪：管理員大人，有一個多月了。

管理員：那你的級別怎么還是這么低啊？才三級。要活躍一點。

西門吹雪：好的管理員大人，我一直在努力，但是級別升得實在慢呀。

系統提示：管理員已將西門吹雪提升至七級。

西門吹雪：哇！謝謝管理員大人！

這時候，聊天室里沸騰了，都在用各種諂媚的方式請求管理員提升自己的級別。樂隆又點開一個瀏覽器頁面，以“流水”的身份登錄進去。

流水：@管理員狗管理

管理員：[目瞪口呆]

聊天室里又沸騰了，大家紛紛要求管理員將“流水”踢出聊天室。

系統提示：管理員已將流水提升至管理員級。

這時候，滿屏都是驚嘆的符號。有人說，管理員是不是瘋了，罵他還把人家提升為管理員。樂隆旁邊的項目組的人也有在聊天室里的，開始也很驚訝，后來知道是樂隆在搗亂，都紛紛來到他的電腦前看熱鬧。

真正的管理員估計剛才一直在忙別的事情，沒有注意聊天室的情況，這時候才反應過來，于是將“流水”降為一級。聊天室里都鼓起掌來。隨后，“流水”被踢出了聊天室。樂隆試圖以“流水”的賬號重新登錄聊天室時，發現已經登錄不上去了。他切換到另一個瀏覽器窗口，發現以管理員身份登錄進去的也已經由于密碼錯誤而退出聊天室了。樂隆估計是管理員意識到密碼泄露了，所以修改了登錄密碼。他只好重新下載數據庫，找到管理員對應的密碼亂碼，重新運行解密程序，獲得新的密碼。他以管理員的賬號登錄聊天室，查找到“流水”的賬號，發現已經被列入“禁止”的名單了。他將所有十來個被禁止的名單全部解禁，同時，將“流水”的級別重新提升為管理員級。他將管理員的密碼改了，這樣真正的管理員就再也進不去了。他以“流水”的賬號，將幾個叫過好的、鼓過掌的活躍賬號的級別全部降為一級。聊天室里亂作一團，有的指責管理員昏了頭，也有的竭力討好管理員，討好“流水”，希望把自己的級別恢復過來，或者提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