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程小梅日子過得不錯。老李在外面打了做了幾年工，手里也有了一點錢。也就沒在出去，而是在鎮里的街上租了個房子，帶著學徒們搞了個小家具廠。又翻修了老家的土房子，蓋了一棟三層的大磚樓。

又過了幾年，又在家具廠對面買了一塊地，做房子，整個一樓三個門面，房子做好了家具廠就搬了進去。

程小梅自從老李回來鎮里開家具廠就跟在他身邊，給他洗衣做飯，做做幫手。

過了這些年燕兒也已經長大，先后有了兩個弟弟一個妹妹。老二是個兒子，叫做李志，比李艷只小兩歲，老三是個姑娘，叫李戀，老四是個幺兒。因為程小梅舉家搬出來，老太太一個人在家孤零零不放心，就把二女兒李戀留給了她。

李戀一直跟著奶奶在鄉下生活，奶奶雖然眼睛耳朵不靈光，但是對她很好。

李戀讀書成績很好，但是性格很孤僻。因為程小梅算了命，說這個姑娘邢父克夫，所以從小就不怎么待見她。這也是她當初毫不猶豫把她一個人留在老家上學陪向老太的原因。

那個年代的人，多多少少信點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程小梅甚至想要把李戀送出去，只是向老太想起她那些被送出去杳無音訊的兒女心生憐憫，苦苦阻止，才最終把她留了下來。

李戀的名字是老太太給她改的，程小梅給她取名叫李多，多余嫌棄之意。老太太在她上學的時候覺得這個名字會遭人嫌棄很是可憐，所以叫李憐。后來老李回來查了族譜，發現憐字與祖宗太婆同名，是大不敬，而老太太覺得這個孫女成了她的掛念，也是她的牽絆戀戀不舍。于是歷經波折，最終改為李戀。

李戀跟著奶奶在鄉下讀書，因為爹不疼娘不愛，家里孩子又多她是最被嫌棄的一個。鄉下人多少有點勢力，也不懂得照顧一個孩子的思想。很多同齡的小孩都有父母在身邊，吃穿用度都由父母操辦。而李戀在老家，因為父母離得遠，除了過年過節才想起來有這么個孩子，平時基本不記得。

所以她身上穿的都是破舊的衣服，有些是李艷小時候的，有些是老太太摸索著改的。

老太太眼神不好，又擔心孩子小體質差，冬天基本不敢給她洗頭洗澡。鄉下條件差，衛生差，所以李戀又臟又臭，一頭癩頭瘡。

這樣的一個孩子自然倍受嫌棄。

沒有什么人愿意跟她一起玩。但是她的成績是真的很好。李戀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孩。從小就喜歡看書，哪怕一個小紙片，只有幾個字，她也會撿起來看看。

孩子終會是個孩子，她還小，并不會適應孤獨。

她跟著別的孩子一起玩，可是別人拿石頭打她，罵她是個多余的。她也想吃別的孩子手里的零食，可是她的家里，奶奶只會做甘薯飯蒸黃豆醬。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媽媽不喜歡她，她只知道媽媽很少跟她說話，而爸爸，她幾乎就沒有見過。她見到弟弟的時候，看到他手里拿著好吃的，身上穿著新衣服，她就躲的遠遠的。她知道那個小家伙是她的弟弟，她也想去親近，可是小家伙似乎不喜歡她，他說她又臟又臭。。。所以媽媽叫她滾遠一點。。。。

她很渴望媽媽多看看她，可是她也知道媽媽很忙。

每次回來送點東西，就會匆匆忙忙的走。

李戀每次考試都會抱回來獎狀，她每次興高采烈的回來給他們獻寶似的展示她的獎狀，以期得到她們的嘉獎，每次換回來的都是媽媽不耐煩的聲音，說她是個現世寶。

她那個時候并不懂得現世寶是多么令人厭煩的一個詞，可是她從媽媽那不耐煩和極度嫌棄厭惡的表情里，深深的讀出來，這個人不愛她。

她開始自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自己一個人玩石頭，自己一個人玩草，她自己一個人玩很多很多的東西。

奶奶是真心疼愛她的，哪怕一小塊麥芽糖也會留給她吃，夏天她沒有短褲穿，奶奶就自己動手給她縫。她畢竟年紀大了，并不懂雨傘的布料是什么樣的材質，只是覺得粉色碎花很漂亮，特意撿回來，洗的干干凈凈，然后裁裁剪剪，給她縫了兩條短褲。

真不知道她那樣的眼睛，到底是怎么摸摸索索的縫完的。更加不知道她到底試了多少次，才把線穿進那小小的針眼里。

李戀不懂。

明明是奶奶給她親手做的短褲，為什么會被那么多人笑話。更加不懂，為什么媽媽看到這條短褲會跟奶奶大吵一架。

她很害怕，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但是奶奶一如既往的對她疼愛有加。

有一次她看到別人曬的小魚，看上去很好吃的樣子。她拿了一條嘗了一下，生的，除了腥味，沒有什么其他的味道。她扔掉了。

別人看到她扔了他的魚，拿了一根棍子就出來追著她打。她嚇壞了，趕緊跑，慌忙之中把人家一大簸箕魚推倒了，那人又叫又罵，又有兩個人拿著棍子追她，她飛快的跑掉了。她的心臟跳得飛快，好像就要跳出來，她躲進了一個草垛里面，大氣都不敢出。

那些追她的人到處在找她，罵罵咧咧，她躲在草垛里流淚。

夜漸漸降臨，她還是不敢出來。她聽到了她媽媽和姐姐的聲音，媽媽在罵她，姐姐在跟媽媽說話。她不敢大聲哭，只敢默默流眼淚，她也不敢出去，因為媽媽說等找到她就把她捆回去，打斷她的腿。

媽媽走遠后，是奶奶在喊她的名字，奶奶在哭，邊哭邊喊。聲音里滿是擔憂，“為什么要把我孩子嚇成這樣，多少錢我賠給你，就當是我病了吃藥了。。。”奶奶的哭訴一句句鉆進躲在草垛里的李戀的耳朵里，也一下一下撞擊著她的心。

她很想出去，可是她不敢。她知道媽媽在家，奶奶護不住她的。

夜深了，草垛里面倒不是特別多冷。李戀一邊流淚一邊想奶奶，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居然睡著了。

孩子的世界就是這樣，會有擔憂，會有害怕，會有各種情緒，可是她們的心是單純的。對她好的人她都會記住，哪怕不懂如何表達，她的心里永遠不會忘記。

李戀睡得很安穩，她不知道奶奶在家里擔憂的一夜沒睡。她更不知道，她媽媽昨夜連夜就回去了，臨走前還跟她奶奶大吵了一架，并且說以后再也不會管她。

李戀更不知道，后來即便過去了幾十年，她依舊忘不了那一晚，更加忘不了她的奶奶，即便身邊很多人說過她奶奶的曾經種種。在她的心里，那個老人始終是那個坐在門口，穿著白色對襟衣服，搖著蒲扇，空洞混沌的眼睛望著遠方等她放學回來的老人。也是那個用傘布給她做褲子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