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戀高考結(jié)束后給程小梅打了個電話，告訴她同學(xué)們想要聚一聚，所以會晚一天回來。程小梅同意了。

她知道李戀高中這三年過得并不快樂，也知道她承受了很多。她也很心疼。可是她們這個家庭就是這個樣子，她一介女流，又能怎么辦？況且李志這個樣子，她都照顧不過來，她哪里來的時間又哪里來的心思去管李戀呢？

現(xiàn)在李戀高考也考完了，也算是了了她的一樁心事。

這幾年，李志這病反反復(fù)復(fù)，剛開始她不敢接受，覺得就是一場噩夢，隨時醒了就好。可是逐漸發(fā)現(xiàn)不是夢，是現(xiàn)實(shí)。她恨老天爺跟她開這樣的玩笑，也恨李志沒有膽量得了這樣的病。

程小梅想，如果膽子大，什么都不怕，不管遭受了什么都可以去面對吧？大不了就反抗，也好過自己憋在心里面，然后自己把自己生生憋壞了。

李志就是太膽小，她這么認(rèn)為的。

所以她恨他。但是恨他也不能殺了他，她只想救他，但凡有一點(diǎn)點(diǎn)希望，她都想救。那是她的兒子啊，她怎么會不想救他。

她從不信鬼神，可是現(xiàn)在她信了。她初一十五就去燒香拜佛，那些和尚尼姑說什么她都信。讓安排法事就安排，讓上功能她就上。她把師傅說的大神通請回家，神像用紅包蓋著就擱在李志房間的墻上。她不止一次跪在地上虔誠禱告，祈求神佛保佑。

只是神佛不是醫(yī)生，他們也不懂的治病，他們只會高坐神臺，就看著你，等著你，跪它拜它。然后你繼續(xù)你的人生百態(tài)，它依舊高高在上。

李志依舊病著，剛開始吃了一年多藥，后來剛好一點(diǎn)又不肯吃藥了，她和老李為了逼他吃藥，打他罵他，甚至捆他，拿鉗子撬開他的嘴，撬得他滿嘴的血，然后把藥塞進(jìn)去，捏著他的鼻子，倒水進(jìn)去那么和著血把藥吞進(jìn)去。

李志那么倔強(qiáng)的一個人啊，是她生的，又怎么會不像她？他跟她一樣的脾氣倔強(qiáng)，哪怕是你想方設(shè)法讓他吞進(jìn)去的藥，他也會想方設(shè)法吐出來。

李志不吃藥就會精神混亂，她和老李簡單粗暴的行為讓李志解讀成了她們倆合謀，想要害死他。他抗拒，甚至開始反抗。

他的潛意識里一定有個聲音在告訴他，不斷的告訴李志，她們想要?dú)⒘怂?

李志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徹底狂躁起來的。他有時候會在紙上寫一些字，又或者會突然自言自語罵程小梅和老李。罵著罵著就會沖出去，想要?dú)⒘死侠睢?

他總是想要?dú)⒘死侠睢τ诔绦∶罚冀K要柔軟一些。即便程小梅罵他更多，打他更多，或許他知道，這個人生了他，養(yǎng)了他，所以他始終覺得程小梅是幫兇，他只是罵她蠢如豬，卻從沒有想過對她痛下殺手。

老李，不一樣。他恨他。恨他從來不理解他，不尊重他，在他承受不了的時候依然把壓力強(qiáng)加在他身上。把他生生逼成了這樣。他恨老李的自私，恨他自私自利，恨他的怯懦無能。更恨他對程小梅的所作所為。

他應(yīng)該是記得的，他一定是記得的。

他從小就眼看著他們永無止息的爭吵，哪怕是大年三十也是在打架。家里向來都是亂糟糟的，什么東西都被他們?nèi)舆^砸過，能摔碎的就摔碎了，摔不碎的就坑坑洼洼繼續(xù)用，下次再繼續(xù)摔。

老李窮的時候還是老實(shí)的，只是后面稍微好點(diǎn)就橫豎看程小梅不順眼，他總覺得誰家誰家女人怎么漂亮能干，怎么溫柔體貼。他覺得程小梅又蠢又無能，又丑又土。。。他對程小梅的嫌棄李志看在眼里。

老李動不動就對程小梅言語譏諷，刺激她發(fā)怒然后爆發(fā)一場大戰(zhàn)，等到爭吵之后老李就跑出去，在別人那里大倒苦水，說程小梅怎么怎么不好。。。一般這樣的時候，都會有那個他心馳神往的女人在場，那個女人也不會讓老李失望，一定會惋惜他娶錯了妻子，程小梅配不上他。。。。

李志覺得老李很賤。又賤又傻，被別的女人幾句話就迷的神魂顛倒，覺得別人女人心疼他，懂他。

而程小梅，他更加覺得是個糟糠之妻，他不止一次揚(yáng)言說要離婚。

李志也恨那些煽風(fēng)點(diǎn)火的八婆，覺得她們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不拆散別人家庭誓不罷休。

老李和程小梅日日吵，李志和李戀有時候看不過去會幫程小梅說話，說老李的不對。老李就連帶著看幾個孩子不爽。誰護(hù)著程小梅誰就是惡人，老李在別人那里說，程小梅生的就跟她一樣，都不是人，都不配做人。說她們猖狂，六親不認(rèn)，都是畜牲。。。。。

老李跟程小梅前前后后八次大鬧到離婚的地步，最后還是沒有離。李志記得，有一次吵架老李讓程小梅去死，言語里逼著程小梅喝下了一瓶農(nóng)藥。那個時候李志上初一，正在家里，親眼目睹。他和李戀和李華三個人像瘋了一樣，那是一個冬天，她們兄弟三個看著程小梅喝了藥，誰都沒來得及搶下來。

而老李在一旁很冷漠，他沒有任何的反應(yīng)。

李志他背起程小梅瘋了一般往診所跑，連鞋子跑掉了都渾然不覺。

那一天李志徹底恨上了老李。

最終程小梅沒事。原來那只是一個空的農(nóng)藥瓶，老李在里面裝上了石灰水。

程小梅喝下去之后因為灼心的不適感，加上絕望與悲痛，又哭又吐，就像真的喝的是農(nóng)藥。

一場鬧劇草草收場，可是李志的心里，卻深深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但是他又是矛盾的。

一邊他渴望著被親人肯定，另一邊卻深深懷疑那個他一向敬重的父親是否值得他去敬仰。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仔細(xì)考慮清楚，他就要為了他父親給他定下的一個個目標(biāo)，把自己活成疲于奔命的樣子。

中考失利，距離老李設(shè)定的一中目標(biāo)相距甚遠(yuǎn)。最終他只能去了一所不入流的高中上學(xué)。

高中，也是因為老李意愿，他選擇了他不擅長的理科。

人一旦左右不了自己的人生就會活得很累吧？所以他的生活才會這么累，這么苦。

他不知道他最終的歸宿竟是無休止的黑暗，也許在他還是清醒的時候，他也對他的生活有過無數(shù)的憧憬。也許，在那么多的夜里，他也不止一次仔細(xì)規(guī)劃過一個個目標(biāo)，只是最后都沒來得及去做，也沒來得及被人知曉。

哪個少年不曾有過豪言壯語，只是關(guān)于他的，卻永遠(yuǎn)只存在李戀，李艷還有李華的夢里。仿佛只是隔世的夢，想起的時候依舊會輕輕觸動心里的每個角落，痛一下，再痛一下。。。那種滋味，一輩子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