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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劍冢篇

踏入瓊州這片被傳說浸染的土地,想象中的肅殺與鋒銳并未撲面而來。當風顏卿、劉云軒、燕昱三人隨著卿卿的腳步,撥開一片垂落的古藤后,眼前的景象令他們呼吸為之一窒,腳步生生釘在原地。

眼前的世界,不再是蕭瑟的秋意。目之所及,漫山遍野,是無邊無際的瓊花。千樹萬樹,枝干虬勁,飽經風霜的樹冠撐開如巨大的華蓋。在這深秋時節,本應萬物凋零,此地卻仿佛被神明施了恩惠,枝頭之上,層層疊疊,盛開著純凈無瑕、宛如白玉雕琢的瓊花。細密的花瓣薄如蟬翼,在微風中輕顫,清冽淡雅的幽香悄無聲息地沁入心脾,驅散了所有的風塵與躁動。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落在這片純白的花海之上,折射出細碎迷離的光斑,將整片山谷籠罩在一種圣潔孤絕又略帶清冷的美輪美奐之中。

風顏卿看著這片如夢似幻的美景,眼中掠過一絲極其深沉的驚愕與難以言喻的熟悉感。這片景象,這般氣息……竟與他意識深處,關于那個早已被層層迷霧籠罩、模糊不清卻刻骨銘心的記憶碎片——蓬萊仙島,有了一絲遙遠而縹緲的重合。它如此真切,又美好得近乎失真。

“這……就是劍冢?”劉云軒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眼珠子在周圍的花樹上滴溜溜亂轉,試圖從中找出哪怕一片象征殺戮的斷刃或殘骸,最終徒勞地撓了撓頭,“開什么玩笑?這地方跟傳說中的劍冢八竿子打不著吧?分明是神仙洞府嘛!姓燕的,你說是吧?”他捅了捅旁邊同樣一臉茫然與震撼的燕昱。

燕昱眉頭緊鎖,銳利的目光掃過每一株瓊花,像是在審視最狡猾的敵人,最終也確認這里只有極致的美與寧靜,半分刀兵之氣也無。他看向卿卿,帶著濃濃的困惑:“卿卿,你確定……這里就是……”

卿卿沒有回頭。她獨自一人站在瓊花林的入口。水紅的羅裙被風吹動,如同雪幕中唯一燃燒的火焰。她默默地伸出手。山間的清風仿佛感知到她的到來,驀然變得活潑而激動。萬千瓊樹隨之輕搖,更多、更密集的瓊花花瓣如同驚醒的玉蝶,紛紛揚揚,脫離了枝頭,朝著她站立的方向飄旋聚攏而來。一場盛大至極的瓊花之宴,只為她一人開啟。潔白的花瓣落在她綢緞般的烏發上,綴成清雅的發飾;輕盈地棲息在她水紅的肩頭、袖袂;更多的則繚繞著她,在她周身輕盈舞動,形成一道流動的純白花漩。她立于紛揚花雨的中心,微微仰起臉龐,絕世的容顏映著漫天飄雪般的純白。此刻的她,不染一絲煙火,圣潔得讓人生不起絲毫褻瀆之心,宛如真正自九天墜落的瓊花仙子。

一片完整潔白的瓊花,恰好飄落在她微微攤開的掌心之中。花瓣細膩溫涼,帶來一種跨越時光的、令人心尖發顫的熟悉感。她輕輕合攏纖細的手指,虛握著那朵小小的瓊花,目光悠遠,穿過層層花雨,投向花海深處。一聲輕嘆,帶著濃重的鼻音與釋然的哽咽,如同穿越時空的低語,在風中散開:“老頭……你……真的做到了……”她的視線落在掌心的花瓣上,又抬眸望向這為她一人綻放的奇景,聲音輕得如同嘆息:“皆因……我的名字里……”“……有一個‘瓊’字。”

風顏卿的目光緊緊追隨著花海中那道被瓊花溫柔托起的紅色身影,驚艷與濃得化不開的溫柔守護交織在他深邃的眼底。劉云軒和燕昱更是看得心神搖曳,幾乎忘了今夕何夕,直到一片花瓣落在燕昱鼻尖,帶來一絲冰涼微癢,他才猛地回神。

“卿卿!”燕昱甩開花瓣,聲音里壓著巨大的困惑,“這里美則美矣……但此處……”他環顧仙氣繚繞、毫無煞氣的花林,“真的就是傳說中的……劍冢所在?”劍氣呢?劍意呢?那些森然林立的萬劍之墳呢?

劉云軒也從仙女的幻境里掙脫出來,連連點頭附和:“是啊是啊!花是很多……劍呢?連根銹鐵片都看不到啊!”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抓起一把地上柔軟的落花,滿眼都是不可思議。

風顏卿雖未言語,但投向卿卿的視線亦充滿探詢。這里與他心中構想,甚至與他對“蓬萊”那模糊記憶中的某些危險預兆都截然不同。但他深信卿卿,她的篤定與那份無法作偽的深沉情感波動,都昭示著此地對她意義非凡。

卿卿依舊沒有回答他們的問題。她輕輕松開手掌,任那朵瓊花隨風遠去。轉身,不再留戀這片為她而開的花雨,步履堅定地朝著花林深處走去。她對這里的路徑異常熟稔。繞過幾株特別古老的瓊花樹,踏過一條落滿花瓣、清澈溪流上的石墩,如同穿行在自家的后園。幾人只能壓下滿腹疑竇,緊隨其后。越往深處,瓊花樹越是密集高大,古意盎然,空氣中那股清冽的幽香也越發濃郁,甚至隱隱夾雜著一縷……奇異而熟悉的藥草清香?

當卿卿停下腳步,一座青翠竹竿搭建的小巧竹屋,靜靜地臥在一片略開闊、被參天花樹環繞的空地上。竹屋外,竟開辟了幾壟整齊的藥圃。圃中所植,絕非尋常草藥!“紫血龍涎草!”“九葉鳳凰枝!”“冰玉凝魂參!”“千年續斷根!!!”劉云軒只是掃了一眼,眼珠子差點瞪出眼眶!失聲發出變調的尖叫:“我的親娘祖宗!!!”他像餓極的胖貍貓般撲到藥圃邊,手指顫抖著想去摸又不敢摸,口中碎碎念著發財發大財的字眼。方才關于劍冢的疑慮瞬間被這驚世駭俗的藥草盛宴沖到了九霄云外。管它劍不劍冢,這分明是神仙藥園子,是聚寶盆!

卿卿對劉云軒的財迷瘋癲置若罔聞。她走到竹屋門前,那看似簡陋的竹鎖在歲月的摩挲下透著光滑的包漿。她沒有鑰匙,只在鎖面幾個特定的位置,用一種奇特的韻律輕輕叩擊幾下。“咔噠”一聲輕響。機括應聲而開。推開竹門,門軸發出清脆而無滯澀的吱呀聲,仿佛主人剛剛離開不久。屋內干凈整潔,纖塵不染。書桌、竹椅、小幾、藥柜……井然有序。桌面上擺放著一套古拙的青瓷茶具,連茶盞都光潔如新,顯然是時常擦拭,等待著主人歸來。

卿卿緩緩走入。腳步輕得像怕驚擾了此地的安眠。她的手指帶著不易察覺的微顫,拂過冰涼光滑的竹制桌面,拂過那坐得油光發亮、磨去了棱角的竹椅靠背,拂過散發著淡淡藥香的藥柜把手。每觸碰一處,眼前仿佛就浮現出那個滿頭白發亂如鳥窩,臉上皺紋如盛開的菊花,永遠帶著夸張笑容和深沉慈愛的老頭子。那個會揪她小辮子弄亂,會搶她烤雞腿耍無賴,會被她追得滿山跑,更會在她做噩夢時用粗糙大手笨拙拍她后背哼不成調兒歌的老頭子。

最后,她停在了那張靠窗的書桌前。桌上,壓著一塊扁平溫潤的黑色玄石。玄石之下,赫然放著一本。邊角微微卷起,封面是素凈麻布手工裝訂的厚厚書冊。封面上,用炭筆以遒勁滄桑的筆觸,寫下兩個樸拙卻充滿力量的大字:——日!志!

卿卿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腔中翻涌著復雜的浪潮。她伸出手,指尖帶著微涼和某種決絕的勇氣,翻開了沉重而充滿歲月痕跡的扉頁。

一行行蒼勁的字跡躍入眼簾,帶著熟悉的戲謔與深沉的關切:

三月初七,晴。今日行至北疆邊陲小村,偶然窺得一幼女習劍,劍光靈動如電,身法飄逸似仙。觀其骨相根骨,竟是萬中無一的‘天脈通玄’!更難得者,于醫道亦一點即透!此等天資,老頭子行走天下數百年,亦是僅見!我心甚喜,意欲收其為徒……她卻小嘴一撇,大眼睛上下打量著我:‘老頭,你長得可真難看!收我為徒?先把你這雞窩頭打理干凈再說!’……唉!小丫頭片子不懂事!老頭子我這叫不羈!不是難看!……可她說的雞窩頭……真有那么糟?

卿卿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彎了彎,仿佛看到那個穿著破舊小襖卻倔強地挺直小脊梁的自己,揚著小臉一臉嫌棄地望著老頭子。老頭子那摸著鼻子尷尬又眼底發亮的模樣,也清晰地浮現眼前。

手指翻頁。字跡依舊,透出的卻是另一種沉痛。

九月十二,陰。再去尋她,她竟……唉!!!那愚昧無知的老匹夫!竟聽信什么邪魔外道之言!用那傷天害理的‘魂引渡靈陣’,強行在她體內種下了一道生魂!說什么‘一體雙靈’,可保萬全?蠢!蠢不可及!‘天脈通玄’何等神妙?只需穩扎穩打,假以時日成就必超我當年!強行引入異魂,只會污染靈源,折損天賦,更可能靈識相爭,最終雙雙崩毀!我苦勸,那丫頭的便宜爹卻視我為妖言惑眾,只道天家秘法玄奧,定能保她前程。無知!毀我麟兒!我心如刀絞!

卿卿的心臟猛地一抽。“蠢不可及!”那四個字力透紙背,飽含著無盡的怒火與痛心。是啊,真的蠢!那個為了所謂家族永續將她變成不人不鬼模樣的父親,害了她,更讓老頭痛徹心扉,卻無能為力!她的手指握緊,指甲微微陷入紙頁。

再翻一頁,字跡似乎因為用力過猛而有些變形。

七月廿八,暴雨。今日她竟然來了。只為求我出手護住那叫風顏卿的小子。我看著她。那一身幾乎要凝成實質的暴戾之氣,沖天的煞氣與黑暗,掩盡了曾經所有的靈動與慧黠!那雙眼睛里,只有冰冷的算計與燃燒的恨意!這還是我那個會嫌棄我雞窩頭、會被我做的糖糕甜得瞇起眼的丫頭嗎?她的心……被仇恨蛀空了。我的小丫頭……去哪了?看著她轉身離開時挺直卻孤絕的背影,我的心……像被鈍刀反復剮蹭!我寧可她永遠只是當年那個倔強又嘴毒的小女孩!

淚水瞬間模糊了卿卿的視線。那時的她,被仇恨占據,被黑暗扭曲,為了復仇的執念將自己變成了自己都厭惡的模樣。她不敢想象,那時她站在老頭面前,該是何等的冰冷與陌生,又給老頭帶來了多么錐心的痛楚。

下一頁的字跡帶著明顯的疲憊和一絲釋然,卻又蘊含著驚心動魄的決絕:

臘月初一,風雪。我用盡平生所學,耗盡了最后一點真元,硬是將風顏卿那小子從鬼門關拉了回來。我自己的身體……也差不多到極限了。該走了……離開之前,我去看過她最后一次。她……已經不認識我了。眼神陌生、冰冷。就像在看路邊的塵埃。我心如死灰,卻又抱著一絲渺茫的希望。我將以生命為代價推演出的‘鎖魂逆脈陣’教給了她。她只是木然地聽著,眼神空洞,像是接收一件冰冷的物件,無喜無悲。也罷……無論她是否記得,這陣法……或許是她唯一的生路……永別了,我的……小丫頭……

卿卿的喉嚨像是被無形的手死死扼住,幾乎窒息。不認識?冷漠?行尸走肉?在白祁妖宮那段心如死灰、靈魂碎裂的日子……老頭竟然找到過她?而他看到的,只是一個根本不認識他、連靈魂都快熄滅的軀殼?他該有多心痛啊!而她,那時又在哪個絕望的深淵沉淪,對此一無所知!

日志最后幾頁,字跡開始明顯的潦草、顫抖,帶著油盡燈枯的無力,卻又有種完成使命的平靜:

(此頁沾有深褐色淚痕或血跡暈染)這大概是我的絕筆了。丫頭,當你終于看到這里時……若你回來了……能看到這日志……那說明……‘鎖魂逆脈陣’……成功了!一體雙靈……既害了你……卻也最終成了你逆天改命的救命稻草!老頭子我這把老骨頭……也算沒白碎!眼前這個人,我不知道還是不是當年那個會嫌棄我難看的丫頭……但……我留給你的……就是這座……凝聚我此生對劍道、醫道、奇門遁甲……畢生心血的……劍冢!是我……最后能給你的……唯一東西了!

還有……答應過你的……要為你打造一柄……絕世神兵……我起了個名……叫——霜魄!希望……你喜歡……

筆跡在這里出現了極其明顯的停頓和掙扎,墨跡變得扭曲深重:

……還有……小丫頭……照……顧……好……自……己……別……再……像……小……時候……那……么挑食了……多……穿……點……衣……服……受……涼……了……我……也……沒……法……給……你……熬……姜湯……喝……了……還……有……

在“還有……”之后,是一團巨大的、深褐色的、早已凝固干硬的污漬!像是一顆破碎的心臟最后迸濺而出的印記,浸透了紙張,覆蓋了所有未能書寫下的千言萬語。日志,在此,戛然而止!

“嗬……”一聲如同破舊風箱被硬生生撕裂的聲音,從卿卿喉嚨深處擠了出來!淚水,如同決堤的江河!不是無聲流淌,而是帶著靈魂被撕裂般的悲慟,洶涌奔騰!“嗚……啊啊啊啊啊——!!!”她像一個失去一切庇護的孩子,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啕!身體劇烈顫抖如同秋風中的殘破落葉,再也站立不穩!整個人猛地向前撲倒,狠狠地將那本浸透著淚水、墨跡和血淚印記的日志,死死地抱在懷中!她的臉深深埋進那泛黃冰冷的紙頁,試圖汲取記憶中那份從未被她珍惜過的、來自老頭的溫暖。哭聲凄厲絕望,帶著椎心泣血的控訴與無盡的自責:“死老頭……”“難聽死了……”她罵的是霜魄這個名字嗎?不!是老頭走得如此決絕!“難聽死了……”“……你怎么……能這么傻?!!”“……你怎么……”“……能這么傻!!!啊——!!!”

這悲痛欲絕的哭嚎,在這片凝聚了老頭畢生心血、只為她一人存在的瓊花仙境中,撕裂了永恒的寧靜。風顏卿、劉云軒、燕昱肅立無言,看著竹屋內蜷縮的身影,仿佛看到了一個老人用生命寫就的最后絕唱,那份沉重如山的情意與犧牲,足以讓任何鐵石心腸為之惻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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