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海域的清晨，薄霧籠罩著碼頭。風顏卿站在船頭，銀白長發被海風吹得凌亂，心中莫名涌起一陣不安。他轉頭看向正在整理繩索的毛千睿，發現對方也正皺著眉頭望向自己。
“你也感覺到了？“風顏卿聲音低沉。
毛千睿點點頭，古銅色的臉上罕見地露出憂色：“從昨夜開始就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什么不好的事發生了。“
兩人對視一眼，無需多言便達成共識。風顏卿一揮袖，船帆鼓滿，船只如離弦之箭般破浪而行。
“再快些。“風顏卿指尖凝聚靈力，點在船身。木船發出輕微的嗡鳴，速度又提升三成。
毛千睿握緊腰間佩刀，青筋在手背上突起：“永王大人不會有事吧...“
風顏卿沒有回答，只是望著遠方連綿的山脈，眼中寒芒閃爍。
兩日疾行，當他們趕到破廟時，天空正下著傾盆大雨。雨水沖刷著焦黑的廟宇殘骸，卻洗不去那股濃重的血腥與焦炭混合的氣味。
風顏卿的腳步突然頓住，整個人如遭雷擊。他銀白的瞳孔劇烈收縮，嘴唇微微顫抖：“卿卿...“
毛千睿也聞到了那股氣味，臉色瞬間煞白。他比風顏卿快一步沖進破廟，隨即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永王大人！“
風顏卿雙腿一軟，跪倒在泥濘中。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分不清是淚是雨。他恍惚看見卿卿完好無損地站在雨中，朝他微笑，一如初見時那般明媚動人。他伸手去抓，幻影卻如泡沫般消散。
“不...不會的...“風顏卿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踉蹌著走向破廟。每走一步，心臟就像被刀割一次。
破廟內，毛千睿抱著厲旸冰冷的尸體，堂堂七尺男兒哭得像個孩子。厲旸身上的傷口觸目驚心——胸前一道貫穿傷，脖頸處深可見骨的劍痕，左臂幾乎被斬斷...每一處都是致命傷，下手之人顯然是要置他于死地。
“誰...是誰干的！“毛千睿怒吼，聲音在破廟內回蕩。
就在這時，角落里傳來微弱的抽泣聲。風顏卿和毛千睿同時轉頭，看到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在神像后——是南都星河。孩子已經哭得脫力，小臉上滿是淚痕和污漬，眼睛腫得像桃子。
“星河！“風顏卿三步并作兩步沖過去，將孩子摟入懷中，“發生什么事了？卿卿呢？“
星河說不出話，只是顫抖著指向廟內另一處角落。風顏卿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只見一具血肉模糊的軀體靜靜躺在血泊中，胸口插著一柄斷劍。
風顏卿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
他機械地走向那具軀體，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近了，更近了...那確實是卿卿，卻又不再是卿卿。她曾經如瀑的銀發如今被血污黏連成團，美麗的臉龐面目全非，身體如同被野獸撕咬過一般殘破不堪。
“卿卿...“風顏卿跪在她身邊，手指懸在半空，不敢觸碰。他害怕碰到的是冰冷的軀體，害怕證實那個最可怕的猜想。
毛千睿抱著厲旸的尸體走過來，聲音沙啞：“風大人...永王他...“
風顏卿置若罔聞，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卿卿身上。終于，他顫抖著伸出手，輕輕搭在卿卿脖頸處。
一秒、兩秒...微弱的脈搏跳動通過指尖傳來！
“她還活著！“風顏卿幾乎喊破了音，立刻將卿卿抱起，小心翼翼地檢查她的傷勢，“星河，告訴我，是誰做的？“
星河抽噎著，小臉上滿是恐懼和仇恨：“是...是一個叫段凌風的人...他帶著很多黑衣人...厲大哥為了保護老師...被他們...“孩子說不下去了，又哭了起來。
“段凌風！“風顏卿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周身靈力不受控制地暴走，將周圍的碎石瓦礫震成齏粉。
毛千睿也變了臉色：“云國攝政皇？“
風顏卿緊緊抱住卿卿，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卿卿微弱的呼吸拂過他的脖頸，是這地獄般的場景中唯一的慰藉。
“我本該堅持帶她一起走的...“風顏卿聲音嘶啞，自責如潮水般淹沒了他，“如果我堅持...如果我再快一點...“
毛千睿將厲旸的尸身輕輕放在一旁，單膝跪地，抽出佩刀劃破手掌，讓鮮血滴落在厲旸胸前：“永王殿下，毛千睿在此立誓，必取段凌風首級祭奠您的在天之靈！“
風顏卿抬頭看向毛千睿，眼中已無淚水，只剩下無盡的冰冷：“光靠你一人之力，報不了這個仇。“
“那就聯手！“毛千睿怒道，“難道你不想為辰皎報仇？“
“想，我比任何人都想。“風顏卿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但段家勢力龐大，貿然行動只會白白送死。更何況...“他看向厲旸的尸身，“厲旸最擔心的，還是在云國皇宮里的容太妃。“
毛千睿一愣，隨即明白了風顏卿的用意：“你是說...“
“我們的承諾繼續。“風顏卿從懷中取出一塊青玉令牌交給毛千睿，“你帶著厲旸的尸身去榕城找劉云軒。這塊令牌可以讓你見到榕城蘇城主，他是我的舊識，會協助你營救容太妃。“
毛千睿接過令牌，眼中仍有不甘：“那你呢？“
風顏卿低頭看著懷中奄奄一息的卿卿，輕撫那張面目全非的臉：“幽藍海境。“
凌紫宮的密室中，一縷青煙從鎏金香爐中裊裊升起，卻驅不散滿室的藥苦氣息。夢秋瑩半倚在紫檀木榻上，素白的里衣被肩頭滲出的血跡染紅了一片。她纖長的手指蘸著碧綠色的藥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胸前那道猙獰的傷口上。
“嘶——“藥膏接觸傷口的瞬間，夢秋瑩倒抽一口冷氣，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這道由風顏卿銀扇留下的傷痕深可見骨，邊緣還泛著詭異的青紫色，那是浸入血肉的劇毒粉末在作祟。
“真是好手段啊…”夢秋瑩咬緊牙關，又從玉盒中挖出一撮藥膏。這已是她耗盡的第七盒“玉髓生肌膏“，凌紫宮珍藏多年的療傷圣藥幾乎見底，才勉強抑制住毒素蔓延。
指尖的粉末在燭光下泛著幽藍光芒，正是這些潑撒在辰皎臉上，令她容顏盡毀的毒粉，如今也讓她嘗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夢秋瑩凝視著這些粉末，眉頭緊鎖——這種毒她從未見過，不是南國常見的毒物，那么，毒從何來？
“師尊。“密室石門無聲滑開，一名黑衣暗衛單膝跪地，“有消息了。“
夢秋瑩立刻收斂痛苦神色，恢復了往日的冷峻：“說。“
“如師尊所料，豐京城東三十里的破廟確實發生過激戰。“暗衛低頭稟報，“廟宇被人刻意焚毀，但從殘留痕跡看，至少有四位高手在那里交手過。“
“四位？“夢秋瑩眼中精光一閃，“除了風顏卿和辰皎，還有誰？“
暗衛搖頭：“痕跡太亂，無法確定身份。但屬下發現了兩種不同的血跡，一種呈暗紫色，疑似中毒；另一種是尋常的血色，不過可以肯定是個男人。“
夢秋瑩猛地坐直身體，牽動傷口也渾然不覺：“你確定？“
“千真萬確。“暗衛肯定道，“而且廟內有兩處主要血泊，一處是中毒的血跡，另一處是普通血跡。但奇怪的是，現場沒有發現任何尸體。“
夢秋瑩的手指無意識地抓緊榻邊，指節泛白。
“繼續說。“她的聲音有些發顫。
“廟外有兩輛馬車離去的痕跡。“暗衛繼續道，“一輛向東，一輛向南。車輪印很深，應該都載著重物或傷者。“
“東邊是...“夢秋瑩喃喃自語，“海域的方向。南邊則是...“
“云國榕城。“暗衛接話，“屬下追蹤了南行的車轍約十里，發現車輪上沾有血跡。“
夢秋瑩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辰皎在向南的馬車里？誰帶走了她？是敵是友？更重要的是——她是否還活著？
“風顏卿呢？“夢秋瑩強自鎮定，“他不可能丟下辰皎不管。“
暗衛面露難色：“東行的馬車痕跡很新，應該是近兩日才離開的。但...屬下發現了一些打斗痕跡，似乎有人試圖攔截那輛馬車。“
夢秋瑩閉上眼睛，胸口劇烈起伏。她離開后，竟然還有另一批人馬在追殺辰皎？風顏卿沒有保護好她嗎？辰皎又受了多少傷？那個倔強得令人心疼的女子，是否再一次獨自承受了所有痛苦？
一系列問題如尖刀般攪動著夢秋瑩的心。她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扶住額頭才沒有倒下。
“師尊！“暗衛驚呼，卻不敢貿然上前。
“無妨。“夢秋瑩擺擺手，這才發現掌心一片濕熱——原本開始愈合的傷口因她情緒激動再度撕裂，鮮血浸透了衣襟。奇怪的是，她竟感覺不到疼痛，或者說，內心的煎熬已經蓋過了肉體的痛苦。
“繼續追查兩輛馬車的去向。“夢秋瑩深吸一口氣，“尤其是南行的那輛，務必查明辰皎的下落。“
暗衛領命，正要退下，夢秋瑩突然又叫住他：“等等，云蘭近日如何？“
暗衛轉身，面具下的表情看不真切：“回師尊，云蘭師姐一切如常，每日在藥廬研習，并無異樣。“
“是嗎...“夢秋瑩眼中寒光一閃，“繼續盯著她，一舉一動都要向我匯報。“
待暗衛退下，石門關閉，夢秋瑩終于支撐不住，癱軟在榻上。
“呵...“夢秋瑩自嘲地笑了。她一向自詡慧眼如炬，卻沒能看穿身邊人包藏的禍心。這么多年來，云蘭在她面前乖巧懂事，背地里卻存了如此歹毒的心思。
想到這里，夢秋瑩突然僵住了。是了，自己的血液異變后百毒不侵，云蘭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那么她下毒的目的...不僅要毀掉辰皎的容貌，還想要了她的命？
“為什么...“夢秋瑩喃喃自語。她自認對云蘭傾其所有，并不苛待，為何要處心積慮地致她死地？
密室內寂靜無聲，只有燭火偶爾爆出輕微的噼啪聲。夢秋瑩艱難地支起身子，挪到墻邊的藥柜前。她拉開最底層的暗格，取出一個塵封已久的紫檀木匣。
“辰皎...“夢秋瑩輕撫木匣，仿佛觸碰著什么易碎的珍寶，“終是我對不起你。“
“若你能活著回來...“夢秋瑩將玉佩貼在額頭，聲音哽咽，“我夢秋瑩必然以命還命，還你公道！“
密室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夢秋瑩迅速收起玉佩，恢復了凌紫宮主的威嚴姿態。
“師尊！“另一名暗衛慌張地闖入，“有人傳信，說在豐京城外發現了疑似攝政皇段凌風的蹤跡！“
夢秋瑩瞳孔驟縮：“段凌風？他為何會出現在豐京城？“
“信上說，段凌風帶著一隊隱衛匆忙趕來南國。“暗衛補充道，“似乎...在找什么東西？“
找東西？夢秋瑩的心跳陡然加速。難道段凌風也是為了那件至寶？段凌風會不會已經知道了辰皎的事，向她興師問罪？還是說段凌風還如四十年前闖入大明宮那般，如今也要對南國...
一連串疑問在腦海中炸開，但有一個念頭越來越清晰：她必須親自去見段凌風。
“備馬。“夢秋瑩突然起身，不顧傷口崩裂，“我要去見段凌風。“
“可是師尊的傷...“
“照做！“夢秋瑩厲聲道，同時從藥柜中取出一個紅色瓷瓶，倒出三粒猩紅如血的藥丸一口吞下。
這是凌紫宮禁藥“焚心丹“，能在十二個時辰內強行壓制傷勢，激發潛能。代價是藥效過后，傷勢會加重三倍。
暗衛不敢再多言，低頭退出去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