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草屋內，風顏卿將卿卿輕輕放在床榻上。

她的臉已經血肉模糊，毒粉仍在緩慢侵蝕她的肌膚，每過一刻，傷勢便加重一分。

風顏卿指尖微顫，輕輕撥開黏在她傷口上的發絲，露出那張曾經傾國傾城、如今卻猙獰可怖的臉。

——他的卿卿，不該是這樣的。

他深吸一口氣，掌心貼上她的后背，內力如潮水般涌入她體內，試圖壓制毒素蔓延。

“唔......“卿卿在昏迷中仍痛苦地皺起眉頭，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

風顏卿不敢有絲毫松懈，內力源源不斷地輸送，與劇毒在她經脈中對抗。毒粉霸道至極，每驅逐一分，就要耗費他十倍的內力。

——但他不在乎。

——哪怕耗盡畢生修為，他也要救她。

時間流逝，卿卿的呼吸漸漸平穩了些，但臉上的傷口依舊觸目驚心。風顏卿收回手掌時，額頭已布滿冷汗，腳下虛浮，險些站立不穩。

他扶著床沿緩了緩，才走到桌前倒了杯茶，一飲而盡。

茶水入喉，風顏卿的思緒漸漸清明。

他回想著方才的一幕——夢秋瑩震驚的表情、她指尖同樣被腐蝕的傷口、以及她口中那句“我沒想過會變成這樣“。

——夢秋瑩自己也不知道毒粉的威力？

風顏卿眸光一冷，指節不自覺地捏緊茶杯。

——毒被調換了。

——有人借夢秋瑩之手，想殺卿卿。

不僅如此，對方還想一箭雙雕——若卿卿死了，風顏卿必定會殺了夢秋瑩報仇。如此一來，云國和南國的平衡將被徹底打破。

——好一招借刀殺人！

“呵......“風顏卿冷笑一聲，手中的茶杯“咔嚓“一聲碎裂，“敢算計到我頭上？“

門外，星河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門縫，偷偷往里看。

他剛才親眼目睹了風顏卿殺神般的模樣，此刻仍心有余悸。但老師的傷勢更讓他擔憂，他咬了咬唇，鼓起勇氣想開口詢問——

“進來。“風顏卿頭也不回地說道。

星河渾身一僵，慢吞吞地推開門，挪了進去。

風顏卿轉過身，眼中的狠戾早已褪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憊和悲痛。

星河仰頭看著他，小聲問道：“風老師......老師她......怎么樣了？“

風顏卿沉默片刻，輕聲道：“有我在，她不會有事。“

這句話，既是對星河的安慰，也是對自己的承諾。

——他絕不會讓她死。

——若真到了那一步......

——他就陪她一起走。

風顏卿走到床前，再次檢查卿卿的傷勢。

毒粉的腐蝕已經暫緩，但她的臉和雙手依舊慘不忍睹。最棘手的是，毒素已經侵入心脈，若不盡快解毒，她撐不過三日。

他脫下外袍，輕輕裹住卿卿，將她打橫抱起。卿卿在他懷中輕得如同一片羽毛，仿佛隨時會消散。

星河跟在他身后，小聲問道：“風老師，我們要去找解藥嗎？“

風顏卿眸光微暗：“嗯。“

——解藥......

夜色深沉，風顏卿抱著卿卿，背著星河，御風而行。

星河緊緊摟著他的脖子，小聲問道：“風老師，您......真的能救老師嗎？“

風顏卿沒有立刻回答。

過了許久，他才低聲道：“我會盡力。“

星河將臉埋在他肩上，悶悶地說：“如果......如果老師真的......“

“沒有如果。“風顏卿打斷他，聲音冷硬，“她不會死。“

星河不再說話，只是小手攥緊了風顏卿的衣襟。

夜風呼嘯，三人身影漸漸消失在密林深處。

與此同時，豐京城最高的閣樓上，青銅面具的男子負手而立，遙望風顏卿離去的方向。

沐萱靈單膝跪在他身后，恭敬道：“主上，風顏卿往東去了。“

男子輕笑：“東邊......“

沐萱靈點頭：“看來他也沒辦法的時候。“

“有意思。“男子摩挲著青銅面具。“傳令下去，在睢陽城附近設伏。”

“是！“

沐萱靈正要退下，男子忽然又道：“夢秋瑩那邊如何？“

“計劃實行的很順利。“沐萱靈唇角勾起冷笑，“只是風顏卿沒有最后殺了她，但只要我一直扮作云蘭，她就永遠不知道真相，更何況云蘭早已死在我們手上，就算她知道了真相，云蘭已經死了，死無對證。“

男子滿意地點頭：“很好，繼續盯著她。“

待沐萱靈退下，男子望向夜空，喃喃自語：“辰皎，你以為你能扭轉乾坤？“

“這一次，我要你親眼看著所有在乎的人......“

——一個個死在你面前。

風顏卿帶著卿卿和星河一路向東，日夜兼程。

他每隔兩個時辰便要為卿卿輸入內力，壓制毒素蔓延。一連五日，饒是他修為深厚，也終于支撐不住。

“風老師！“星河驚恐地看著風顏卿身形一晃，重重栽倒在地。

六歲的孩童手足無措，眼淚大顆大顆砸在風顏卿蒼白的臉上。他拼命搖晃著風顏卿的肩膀，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怎么辦......“星河抹了把眼淚，看向躺在旁邊的卿卿。她的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臉上和手上的傷口依舊猙獰。

星河咬了咬牙，從包袱里翻出水囊，小心翼翼地將水喂進風顏卿口中。又撕下自己的衣角，沾濕后輕輕擦拭卿卿臉上的血痂。

“老師......風老師......你們別丟下我......“

孩童的啜泣聲在荒野中格外清晰。

“王爺，前面有人！“

毛千睿勒住韁繩，指向不遠處的小土坡。

厲旸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孩童正跪在地上，身旁躺著兩個身影。

“過去看看。“

兩人策馬靠近，星河聽到馬蹄聲，警惕地轉身，小小的身子擋在卿卿和風顏卿前面。

“你們是誰？！“

厲旸翻身下馬，待看清孩童面容時，瞳孔微縮：“南都星河？“

星河一愣：“你認識我？“

厲旸沒有回答，目光落在昏迷的風顏卿身上，又移向那個面目全非的女子。

毛千睿蹲下身檢查風顏卿的狀況：“內力耗盡，昏過去了。“

厲旸皺眉：“先救人。“

夜幕降臨，篝火噼啪作響。

風顏卿倏然睜開眼，本能地去摸身旁的劍。

“醒了？“

一道低沉的聲音從火堆對面傳來。風顏卿循聲望去，瞳孔驟縮——

永王厲旸！

“鏘——“

長劍出鞘三寸，寒光映照在厲旸臉上。

厲旸懷中抱著熟睡的星河，手指不經意地搭在孩子纖細的脖頸上：“別輕舉妄動。“

風顏卿眼中殺意暴漲，卻不敢妄動。

毛千睿抱著一捆柴火回來，見狀連忙放下柴火：“風大人，我們不是敵人。“

風顏卿的劍又出鞘幾分，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此刻，他不敢相信任何人。

毛千睿上前輕輕抱走星河，厲旸這才收回手，問道：“怎么不跟辰皎一起？“

風顏卿低頭看向身旁的卿卿，眼神柔和了一瞬，沒有回答。

厲旸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難以置信地指著那個面目全非的女子：“難道是她？“

風顏卿閉上眼，依舊沉默。

“怎么會變成這樣？“厲旸追問。

“夢秋瑩。“風顏卿咬牙吐出這三個字。

厲旸眉頭緊鎖：“夢秋瑩為何要下如此狠手？“

風顏卿將毒粉被調換的猜測簡要說了一遍。

厲旸猛地站起身：“有人幕后操縱？“

風顏卿搖頭：“只是猜測。“

沉默片刻，厲旸突然問道：“當初辰皎救我的秘術，可是司家皇族的'血契冥誓術'？“

風顏卿微微點頭。

厲旸繼續追問：“她......是司家血脈？“

風顏卿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將卿卿摟進懷中。

這個動作已經說明一切。

厲旸深吸一口氣，問出最關鍵的問題：“她體內......有兩個靈體？“

風顏卿猛地抬頭，眼中寒光乍現。

兩人對視良久，厲旸率先移開視線：“我明白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

毛千睿將烤好的干糧遞給風顏卿：“風大人，先吃點東西吧。“

風顏卿沒有接，只是問道：“你們為何在此？“

厲旸淡淡道：“南都天澤駕崩，我回來看看她有沒有離開豐京城。“

他看向卿卿，語氣復雜：“沒想到會在這兒碰上你們。“

厲旸坐在火堆旁，指尖摩挲著一卷泛黃的羊皮地圖，目光沉沉地望向風顏卿。

“我生命走到盡頭時，曾聽過一個傳聞。“他緩緩開口，“東海盡頭，有一處名為'幽藍海境'的地方，傳說那里藏著能解百毒的圣物。“

風顏卿摟著卿卿的手臂微微收緊，眼神冷峻如冰：“傳聞終究是傳聞。“

“但至少是個希望。“厲旸凝視著他，“她的毒等不得。“

“若她死——“風顏卿的聲音低沉而決絕，“我便隨她一同去。“

厲旸眉頭一皺，語氣陡然凌厲：“云國大監何時這般不顧大局？“他冷笑一聲，“她隱忍多年，步步為營，難道就是為了讓你陪她一起死？“

風顏卿指尖微顫，低頭看向懷中奄奄一息的卿卿。她的臉依舊血肉模糊，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

——她曾說過，一切塵埃落定后，要和他一起回風雪莊園。

——她答應過的。

厲旸見他沉默，語氣稍緩：“你耗盡內力，也只能暫緩毒發，治標不治本。“

“你到底想說什么？“風顏卿抬眸，眼底寒意刺骨。

厲旸指尖點了點地圖：“幽藍海境，值得一試。“

“條件。“風顏卿冷冷道。

厲旸唇角微勾：“我要一個承諾。“

“說。“

“若有朝一日她復國成功——“厲旸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我要厲閆的人頭。“

風顏卿眸光微動，半晌才道：“我會轉達。“

厲旸輕笑，將地圖拋給他：“一路向東，渡海至盡頭，便是幽藍海境。“他頓了頓，“但那里究竟有什么，無人知曉。“

風顏卿展開地圖，上面繪制的海域邊緣標注著一片幽藍區域，旁邊用古篆寫著“生死之境，慎入“。

“多謝。“他收起地圖，語氣依舊冷淡。

厲旸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塵土：“明日啟程？“

風顏卿低頭看著卿卿，指尖輕輕撫過她殘缺的眉骨：“嗯。“

夜深人靜，星河蜷縮在毛千睿的外袍里沉沉睡去。

厲旸靠坐在樹下，看著不遠處始終摟著卿卿的風顏卿，忽然開口：“你當真不怕死？“

風顏卿沒有抬眼：“怕。“

“那為何——“

“但更怕她一個人走。“

厲旸怔住。

火光映照下，風顏卿的側臉如冰雕般冷硬，可那雙眼睛卻溫柔得不可思議。他低頭吻了吻卿卿的指尖，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她答應過要和我回家的。“

厲旸沉默良久，最終只是輕嘆一聲：“希望幽藍海境，真有奇跡。“

翌日清晨

風顏卿抱著卿卿走在最前，厲旸牽著星河緊隨其后，毛千睿負責斷后。

“風老師......“星河小聲問道，“老師會好起來嗎？“

風顏卿低頭看著懷中人，輕聲道：“會。“

厲旸看著這一幕，突然問道：“若找不到解藥......“

“沒有如果。“風顏卿打斷他，“我一定會找到。“

厲旸不再多言。

遠處，崇山峻嶺的輪廓漸漸清晰。

誰也沒注意到，山崖上一道身影悄然退去——

青銅面具在陽光下泛著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