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的喧囂漸漸被拋在身后，卿卿與風顏卿剛轉過一處街角，迎面便撞上了兩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真是巧啊。“永王厲旸裹著一件厚重的皮襖，手中捧著鎏金湯婆子，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盡管初秋的陽光還算溫暖，他卻仿佛置身寒冬，連呼吸都帶著白氣。

卿卿腳步微頓，目光如刀般在厲旸身上刮過。這位在大漠相遇時就不停咳嗽的永王，如今看來病情更加嚴重了。他眼下的青黑像是被人用墨汁涂抹過，雙頰凹陷得幾乎能看到骨頭的輪廓。

“永王殿下。“卿卿點頭致意，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身體不適就該好好休養，到處亂跑可不是明智之舉。“

厲旸身旁的毛千睿眉頭一皺，手已按上劍柄。風顏卿的眼神立刻冷了下來，折扇無聲地滑入掌心。

厲旸抬手制止了毛千睿，輕咳兩聲：“本王的身體自己心里清楚，多謝關心。“他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前面十里處有家'清心茶樓'，不知城主可否賞臉一敘？“

卿卿眼中閃過一絲玩味，正要回答，身后突然傳來“嘩啦“一聲巨響——是瓷器砸碎的聲音，從他們剛剛離開的酒樓二樓傳來。

厲旸的腳步一頓，回頭望去。二樓雅間的窗戶大開，隱約可見林瑯憤怒的身影。厲旸唇角微勾，似乎對這個結果毫不意外，隨即轉回身：“請。“

清心茶樓比綺宴閣清幽許多，竹簾半卷，檀香裊裊。小二見是永王駕到，連忙引他們上了最僻靜的雅間。

“兩位請留步。“厲旸在雅間門口轉身，對風顏卿和毛千睿說道，“本王有些私話想與城主單獨談談。“

風顏卿看向卿卿，見她微微頷首，這才退到一旁。毛千睿抱著劍，冷笑一聲：“就這么放心她與永王獨處？“

風顏卿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毛門主更該擔心永王。“

毛千睿一噎，想起卿卿在睢陽城展現的身手，以及風顏卿深不可測的功力，頓時無言以對。

雅間內，厲旸為卿卿斟了杯茶，動作優雅卻掩不住手指的顫抖。茶香氤氳中，他開門見山：“城主此次來豐京城，究竟有何目的？“

卿卿端起茶杯，細細品了一口：“這'霧里青'炒制時火候稍過，可惜了上好的茶青。“她抬眸，眼中帶著戲謔，“永王殿下就這般心急？“

厲旸也不惱，只是又咳了幾聲，才道：“本王時日無多，自然比旁人更珍惜時間。“

卿卿放下茶杯，目光如炬地打量著他：“這身體都成這樣了還想著皇位，難道就為出口氣？值得嗎？“

“若此生不能達成心愿，就算死了也無法瞑目。“厲旸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如鐵。

“只有活著才能做更多想做的事。“卿卿淡淡道，指尖在杯沿輕輕劃過。

厲旸突然直視她的眼睛，那目光銳利得與他病弱的外表格格不入：“如今本王已經找到可以幫我完成心愿的人。“

卿卿一怔。恍惚間，眼前的厲旸與記憶中那個八歲男孩重疊在一起——那個躲在宮墻角落瑟瑟發抖的瘦小身影，那個被其他皇子欺負時只會蜷縮成一團的懦弱孩子。如今他變得強大，卻也走到了生命盡頭。

“厲閆登基真的對你打擊這么大？“卿卿輕聲問，“值得付出這樣的代價？“

“所有人都可以，唯獨厲閆不可。“厲旸的眼中燃起一簇冰冷的火焰，“他與她母親一樣心狠手辣，不顧人命。一個連自己都可以算計的人，又怎會是仁德之君？“

卿卿挑眉反問：“難道你就是？“

厲旸自嘲地勾了勾唇：“本王自然也不是。“他望向窗外，陽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幾乎透明，“本王終究活成了自己最厭惡的樣子。“

一時間，雅間內只剩下茶水沸騰的聲響。卿卿怔怔地看著厲旸許久，突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

厲旸一驚，卻無力掙脫。卿卿三指搭在他的脈上，眉頭漸漸皺起。半晌，她松開手：“你體內有兩種毒。“

“城主好眼力。“厲旸收回手，神色平靜，“一種自小就有，一直由師父玄嗔每逢十五輸入內力壓制；另一種是三年前上京皇子中毒案時中的。如今兩種毒素在體內糾纏，已侵入心脈。“

他頓了頓，聲音平靜得可怕：“師父說，明年春天便是本王的死期。“

卿卿沉默片刻，突然道：“我可以救你。“

厲旸瞳孔驟縮，還未反應過來，卿卿已閃電般點了他身上幾處大穴。厲旸只覺一股奇異的力量涌入體內，兩種糾纏多年的毒素突然像被什么吸引一般，開始沿著經脈游走。

“唔...“劇痛讓厲旸悶哼出聲，額頭瞬間布滿冷汗。他看見卿卿兩指壓在他的脈門上，自己的毒素竟如活物般順著她的指尖流入她體內。

更詭異的是，卿卿的左手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變紫，然后又慢慢褪回正常膚色，仿佛那些致命的毒素被什么無形的東西吞噬了一般。

整個過程不過盞茶時間，厲旸卻感覺像過了一輩子。當卿卿收回手時，他渾身被汗水浸透，但多年來第一次感到呼吸如此順暢，胸口不再有那種熟悉的刺痛。

“這...是什么秘術？“厲旸震驚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原本青紫的指甲已經恢復了淡淡的粉色。

卿卿沒有回答，只是從袖中取出一張早已準備好的藥方推到他面前：“按這個方子服藥，不出十日便可痊愈。“

厲旸拿起藥方，上面字跡娟秀卻力道透紙，幾味藥材搭配之精妙，連宮中御醫都難以企及。他抬頭，眼中滿是復雜：“為何救本王？不怕我出爾反爾？“

卿卿起身走向門口，背影纖瘦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側首，唇角勾起一抹令人心驚的弧度：“沒有人能阻止我做任何事。“

這句話輕飄飄的，卻讓厲旸后背竄上一股寒意。他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女子或許比他想象中更加危險，也更加...強大。

門外，毛千睿和風顏卿同時察覺到雅間內的氣息變化。毛千睿臉色一變，就要破門而入，卻被風顏卿的折扇攔住。

“再等片刻。“風顏卿的聲音不容置疑。

就在這時，門從里面打開了。卿卿面色如常地走出來，只是左手微微蜷縮著，指尖有些發白。

風顏卿的目光立刻鎖定了她的左手，眼中閃過一絲擔憂，但很快又恢復平靜。

“談完了？“他輕聲問。

卿卿點頭，轉向毛千睿：“永王殿下需要休息，帶他回府吧。“

毛千睿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快步進入雅間。片刻后，他扶著臉色蒼白卻明顯好轉的厲旸走了出來。

“辰皎...“厲旸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多謝。“

卿卿微微頷首，與風顏卿轉身離去。走出茶樓，陽光正好，朱雀大街依舊人聲鼎沸，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識海中的辰皎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親眼目睹卿卿將那些可怕的毒素引入自己體內，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化解掉。這根本不是尋常武功能夠解釋的能力！

“卿卿...你到底對他做了什么？“辰皎在識海中喃喃問道。

卿卿沒有回答。現實中，她的左手輕輕顫抖了一下，被風顏卿敏銳地捕捉到。他不動聲色地靠近一步，讓卿卿可以不著痕跡地靠在他身上。

“值得嗎？“風顏卿低聲問，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

卿卿望著遠處巍峨的皇宮輪廓，輕聲道：“他是個好棋子，而且...“她的眼中閃過一絲辰皎從未見過的復雜情緒，“他本不該有這樣的結局。“

風顏卿不再多言，只是輕輕握了握她的右手，給予無聲的支持。

在他們身后不遠處，蒙摯帶著黑甲騎兵默默跟隨。這位禁軍統領的眼中滿是困惑——他親眼看到卿卿和風顏卿進入茶樓時是兩個人，出來時卻仿佛變成了另外兩個人。那個活潑天真的“辰皎“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氣質深沉、令人不寒而栗的女子。

更奇怪的是永王厲旸——進去時是個將死之人，出來時雖然虛弱，但眉宇間那股死氣已經消散了大半。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蒙摯低聲自語，突然想起白祁那句“小心別被她吃掉了“，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豐京城的天空不知何時聚起了烏云，一場暴風雨似乎正在醞釀。卿卿抬頭望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要變天了。“

風顏卿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輕聲道：“是啊，要變天了。“

識海中的辰皎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卿卿和風顏卿說的“變天“，或許不僅僅是天氣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