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島的清晨總是帶著海風特有的咸澀，辰皎站在櫻花殿外的石階上，望著遠處海平面上初升的朝陽。那輪紅日像是被海水洗過一般，鮮艷卻不刺眼。她深吸一口氣，感受著衣袖間飄落的櫻花瓣輕輕擦過臉頰的觸感。

“城主，公主已在茶室等候。“一名身著淡紫色和服的侍女恭敬地行禮，聲音輕柔得仿佛怕驚擾了晨間的寧靜。

辰皎微微頷首，隨著侍女穿過曲折的回廊。半年前她初到琉島時，這里還彌漫著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息，如今卻只剩下滿庭的櫻花與寧靜。她不禁想起這半年來的種種——與神代海棠從敵對到合作，聯手鏟除島上的保守勢力，最終將權力重新洗牌。

茶室的門被輕輕拉開，神代海棠正跪坐在矮桌前，一襲墨綠色和服襯得她膚白如雪。見辰皎進來，她抬起頭，嘴角勾起一抹淺笑：“你來了。“

“久等了。“辰皎在她對面坐下，目光掃過桌上精致的茶具。那是一套天青色的瓷器，釉色溫潤如玉，顯然是中原的上品。

神代海棠提起茶壺，動作優雅地為辰皎斟茶：“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與城主共飲。“

茶水注入杯中，發出清脆的聲響，升騰的熱氣在兩人之間形成一道朦朧的屏障。辰皎注視著神代海棠的眉眼，那里已不見了初見時的凌厲，多了幾分疲憊與釋然。

“聽說你已經處理了神代友信和加藤益次郎？“辰皎直入主題，端起茶杯輕啜一口。茶是琉島特產的櫻花茶，帶著淡淡的花香與苦澀。

神代海棠的手指在杯沿輕輕摩挲：“三日前秘密處決的。神代友信死前還在叫囂著我忘恩負義，加藤益次郎倒是平靜，只求我放過他的家眷。“她頓了頓，“我答應了他。“

辰皎放下茶杯，瓷器與木桌相碰發出輕微的聲響：“你比他們更適合領導琉島。“

“因為我更懂得妥協？“神代海棠輕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自嘲。

“因為你明白什么是'仁'。“辰皎直視她的眼睛，“權力更迭難免流血，但治國需要仁德。這也是我今天想與你談的。“

室外的櫻花被風吹落幾瓣，飄進敞開的紙門內，落在兩人之間的榻榻米上。神代海棠伸手拾起一片，指尖輕捻：“請說。“

辰皎坐直身體，聲音沉穩：“第一，日后不得讓浪人肆無忌憚地去榕城燒殺搶掠，騷擾百姓安寧。“

“這是自然。“神代海棠點頭，“我已下令召回所有在外的浪人團體，并會加強海防管理。“

“第二，你要保持初心，以仁德治國。“辰皎繼續說道，目光如炬，“我知道琉島內部仍有不少好戰之聲，但若一味窮兵黷武，終將自取滅亡。“

神代海棠沉默片刻，將手中的櫻花瓣放入茶杯中，看著它緩緩沉入杯底：“我父親生前常說，治國如飲茶，太急則燙口，太緩則涼心。我會記住你的話。“

辰皎微微頷首，然后說出最后一點：“第三，你及你的后人不可有侵略中原之舉。“

這句話落下，茶室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神代海棠的手指停在半空，眉頭微蹙：“前兩點我可以答應，但第三點...“她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城主有些強人所難，后人的想法我如何能確定和控制？即便我留下遺訓，他們也可能選擇性地聽從，甚至完全不予采納。“

“你的意思是？“辰皎的聲音冷了幾分。

神代海棠嘆了口氣：“我能保證的只有我自己。在我有生之年，琉島不會主動進犯中原。但百年之后...誰又能說得準呢？“

茶杯中的熱氣漸漸消散，辰皎凝視著神代海棠坦然的目光，明白她說的是事實。歷史長河中，多少誓言隨著一代人的逝去而煙消云散？她想起父親生前常說的一句話——“浮生著甚苦奔忙，盛席華筵終散場“。

“你說得有道理。“辰皎最終說道，聲音低沉，“但若我發現琉島有異動，必定不會心慈手軟。“

神代海棠嘴角微揚：“彼此彼此。“她伸出右手，“擊掌為盟？“

辰皎看著她纖細卻布滿劍繭的手掌，緩緩抬起自己的手。兩掌相擊，發出清脆的聲響，在茶室內回蕩。

“愿我們兩方永久和平。“神代海棠鄭重道。

“永久和平。“辰皎重復道，卻在心中默默補充——至少在我們這一代。

神代海棠對身后站著的二階堂菊示意，二階堂菊拿出一個大盒子，放在辰皎的面前：“這是之前答應你的東西。”

辰皎放下茶杯，打開盒子，一株如蘭花般的植物映入眼簾，辰皎疑惑地問：“這是…”

“這是龍影草”神代海棠輕笑，“聽聞你上島之前就中了毒，這龍影草是我的誠意。”

辰皎將盒子蓋上，把盒子往神代海棠面前推了一下“如今我認為它會有個更好的去處。”

神代海棠愣了一下，隨即會意，兩人相視一笑，此景盡在不言中。

正當兩人準備繼續飲茶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明月未經通報便拉開紙門，臉色凝重：“城主，兩封急信。“

辰皎接過那兩封蓋有火漆的信件，第一封的印記她再熟悉不過——燕昱的私人印章。拆開一看，信中字跡潦草，顯然是在極度匆忙的情況下寫就：

「辰皎：

景德江家負隅頑抗已達三月，我軍糧草將盡，士氣低迷。江家憑借城高墻厚，又有神秘武器相助，我軍傷亡慘重。若你再不返程支援，恐前功盡棄。速歸！

燕昱」

辰皎眉頭緊鎖，將信遞給神代海棠過目，隨即拆開第二封信。這封信的字跡清秀卻顫抖，是計心瑤的手筆：

「辰姐姐：

宮變！戚非非在昨日宮宴上被皇后司瓊生當眾剖腹取子！場面血腥至極，陛下竟只是冷眼旁觀。戚非非生死未卜，上京城風云巨變，皇后幽禁內宮，顧家無一人出面。速回！

心瑤」

“啪——“辰皎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碎成數片。茶水濺在她的衣擺上，暈開一片深色的痕跡。

“城主？“神代海棠擔憂地喚道。

辰皎的雙手微微顫抖，眼前浮現出半年前離開上京時，戚非非拉著她的手說“若我想離開，你會帶我走嗎“的場景。當時她信誓旦旦地答應，卻不想一別竟是如此結局。

“我必須立刻返回中原。“辰皎站起身，聲音冷得像冰，“兩處都等不得。“

神代海棠也起身：“需要琉島提供什么幫助？“

辰皎搖頭：“這是中原內務。“她轉向風顏卿，“通知所有人，即刻啟程。讓三哥來見我。“

不到一刻鐘，司空千潯便匆匆趕到。辰皎將燕昱的信遞給他：“三哥，你帶一半人手即刻前往景德支援燕昱。江家的神秘武器需要小心應對，必要時可聯合周邊州府兵力。“

司空千潯快速瀏覽信件內容，點頭道：“明白。那你呢？“

“我要去上京。“辰皎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戚非非出事了。“

司空千潯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小心行事。上京現在恐怕已成龍潭虎穴。“

“我知道。“辰皎冷笑一聲，“正好會會那些'老朋友'。“

當日午時，辰皎一行人便登上了返回中原的船只。神代海棠親自到港口送行，兩人相視一眼，無需多言。海風獵獵，吹動辰皎的衣袍，她最后看了一眼這個改變了權力格局的島嶼，轉身登船。

船帆升起，琉島漸漸遠去，最終化作海天交界處的一個黑點。辰皎站在船頭，任憑海風吹亂她的長發。半年前離開上京時，她答應戚非非的話言猶在耳，如今卻已物是人非。

“顧云尚，“她低聲自語，手指不自覺地握緊了腰間的玉佩，“既然你護不住非非，那你就沒必要存在。“

這句話飽含著決絕的殺意，似乎與她平日的作風不太相符。她搖搖頭，將這歸咎于憤怒與擔憂。

入夜后，辰皎獨自坐在船艙內，借著搖曳的燭光重新審視這兩天的決策。派三哥去景德是正確的，燕昱那邊確實危急；自己親自去上京救戚非非也是必然之舉。但為何總覺得這些決定不像是自己做出的？仿佛有另一個靈魂在指引著她的思緒。

她起身走到銅鏡前，想整理一下凌亂的頭發。鏡中的自己面容憔悴，眼下有明顯的青黑。正當她準備移開視線時，突然發現鏡中人的眼睛變了顏色——從她原本的深褐色，變成了如深海般的湛藍。

更可怕的是，那個“她“正在對著自己微笑，一個她從未有過的、充滿算計與冷酷的笑容。

辰皎猛地后退一步，打翻了桌上的燭臺。船艙陷入黑暗，只有月光從舷窗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誰？“她厲聲問道，聲音卻止不住地發抖。

黑暗中，她仿佛聽到一聲輕笑，輕柔得如同海妖的吟唱。辰皎顫抖著重新點燃蠟燭，再次看向銅鏡——這次，鏡中只有她蒼白的臉和驚恐的眼睛。

“我這是怎么了...“她喃喃自語，手指撫上自己的臉頰。那一瞬間，她似乎又看到鏡中人的嘴角微微上揚。

“你是誰？“辰皎對著鏡子質問，聲音嘶啞。

沒有回答，只有海浪拍打船體的聲音，如同某種未知存在的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