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小蠻記起當日玉璃所送之茶的來歷，尋竹與大蠻同聲問道：

“是什么？”

小蠻歪著頭思量了片刻，篤定地答道：

“青鳥仙姬隨元君去蒼梧山閉關那日，因走得急，便將一玉瓶交由我二人代為轉交仙姬，那便是曼兌花漿！

奴婢記得，當時大蠻從青鳥仙姬手中接過盛著花漿的玉瓶時，曾因手滑險些將瓶打翻，其內的花漿也因此濺出了些許，幸而青鳥仙姬并未責怪，只說傾灑得不多，并不打緊，故而未向仙姬你說起。

但那花漿氣味十分香甜特殊，當時我還與大蠻說起，世人皆以忘情為苦，若祈求忘情之人皆得此漿，有朝一日如何情深也可在這甜蜜之中輕易放下，不知要免去人間多少情劫苦難！

那日玉璃仙姬送茶來玉闕宮，或是攙了茶湯的緣故，奴婢竟一時失察，沒有想起那香氣竟是曼兌花漿！

奴婢也是忽想起方才將桂花烹入茶中，香氣有所異變，才推此及彼地想起了這件事！”

“這么說來，”

大蠻高聲立眉說道：

“玉璃仙姬定是醋妒咱們仙姬與元容公子有此一段天諭姻緣，才特意騙著咱們仙姬喝下忘情的曼兌花漿的！

這個玉璃實在是可惡至極！”

大蠻恨恨道，對玉璃的稱呼竟連仙姬的尊稱也省去了。

“仙姬今日做如此一問，怕是想起了什么吧？”

小蠻注目望著尋竹昏黃燭火中憂郁凝重的面頰，問道。

尋竹輕嘆一聲，剛欲言辭，卻頓了頓，才道：

“我素知玉璃妒我與青鳥受元君偏愛，卻沒想過她會瞞著我做如此事。”

說著又蹙起眉。

“只是玉璃雖善妒，卻絕不是有此種心機之人，必是那個止棘從旁推助，如今玉璃從合虛別院消失，止棘也不知所蹤，我怕玉璃會有危險。”

小蠻實是個機靈的，見尋竹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勾了勾唇角，笑道：

“玉璃仙姬自有她的造化，她不辨忠奸聽信惡人挑唆針對仙姬，就算是如今吃了苦頭，也是自食惡果，仙姬何必如此掛心，況且，如今仙姬也正全力尋找她的蹤跡，也是盡心為她了。

只是奴婢們冷眼瞧著如今的情形，仙姬怕是憶起了與元容公子的前情了罷？

既如此，又有神諭天緣在，豈非好事一件？

況奴婢循著這凡身小云的記憶依稀知曉，凡人尋竹對元容公子更是自幼的情分，情深非常，仙姬何不順應天意，成就此一段和美姻緣！”

尋竹經方才陸吾提醒蒼梧山結緣一事，早已使凡身須臾十幾年的記憶情愫系數回歸仙身，七歲上的初遇，十年的相思，合虛山相處的種種已是歷歷在目猶如親歷一般，又看著手中的風鈴，想起下凡以來元容的萬種柔情，尋竹便覺心中一軟，可轉念又想起守陽珠一事，頓時心煩意亂得緊，只將手揉著額頭，輕嘆了一聲道：

“我心里亂得很，你的話，我聽進了，只是...算了，我累了，你們自去吧~”

小蠻與大蠻見尋竹神情黯然，對視一眼，也不好再勸，只得收拾了東西出去，臨掩門，小蠻回頭向尋竹道：

“奴婢知仙姬是心存大義之人，奴婢小小仙娥本無甚抱負，況凡間的悲歡離合也曾見慣的，只再唐突勸仙姬一句，人世間并不比天界，乃是無常事常有之，也正因世事無常，方才惹出了多少悔不當初來。

奴婢此言不為別的，只不愿仙姬像當年瑤姬真人那般，竟未曾使力便先放棄，若是八百年前瑤姬真人并未那般輕易地撒手，便不至落得如此下場，生生地賠上了一段神仙姻緣，不僅如此，還令鳳鳴真人八百余年不得見天日。

世人蒙昧，只道鳳鳴真人是為世間大義生祭了守陽珠，但奴婢奉茶時偶聽聞元君她老人家與陸吾仙君說過，鳳鳴真人是以為瑤姬真人仙魂幻滅才生無可戀，心甘情愿地永生將自己囚禁起來。

奴婢本是凡物，不似您仙根深，實不知緣之一字意味著什么，卻寧可相信凡間俗物一語，所謂緣，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哪怕到頭來有緣無分，也不該枉費這一世大好的青春韶華。”

言罷，又望了低頭沉思的尋竹一眼，行了禮，才輕輕掩門去了。

尋竹褪去外裳釵鬟，手中依然握著風鈴，呆對著銅鏡中不施粉黛的自己出了好一會兒神，腦中所想竟全然是在人世中的種種，訝異千余年在那仙界的時光，竟如同萍寄，反倒不及人世之中須臾十幾年的喜怒哀樂更教人牽掛惦念。

良久，才懨懨地上床臥了，卻又走了困倦，只睜眼對著縷金羽緞床帳直到天色發白。

尋竹到朝云軒的時候，殿中請安的女眷皆已到了，右手邊第一個座位坐的是花箋兒，她一雙蘊藉美目正駐在云華王后的臉上，表情與上座的王后絲毫不差，王后蹙眉，她也蹙眉，王后淺笑點頭，她也輕輕勾起唇角，虧得她是位姑娘，若是個男子，定會被人認作是個傾慕暗戀王后的癡心公子。

見尋竹進殿來，花箋兒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笑著對著尋竹伏了伏，尋竹向上行過禮后，又問候了佑英夫人和自己的母親姚夫人，再向花箋兒還禮，方才挨著姚夫人落了座。

尋竹進來時，佑英夫人和姚夫人同王后閑敘，佑英夫人身旁坐著一臉冷漠的顧清和，說是冷漠，好像又不甚貼切，她姑母與王后偶爾提到顧將軍家事，甚至是顧清和自己的事，她也都像沒聽到似的，還得她姑母提點她一句，她才回過神淡淡地應一句，還時常答不到點子上，就像身子在這里，神思卻是遠游天外了似的。

昨夜席間觥籌忙亂，尋竹并未十分注意顧清和，只覺得她的容貌神色與佑英夫人有四五分相似，都是同樣的冷，今日細看，卻又不同，若說佑英夫人的冷，是看無心于世事的冷漠陰郁，那顧清和的冷，卻是帶著些許無望的荒涼。

堂堂顧大將軍的嫡長女，門楣何等高貴，身份何等尊崇，怎么會有如此無助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