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尋竹沉思著并未答話，陸吾也不待她，繼續說道：

“仙姬不必煩擾，想來閨中姐妹話多，未曾全然記得也是有的，如此我便提上一提。

那日瑤姬真人可曾說過，要仙姬你做她的兒媳一言？”

八百年前行露宮中的一幕如同歷歷在目般展在眼前，待嫁的瑤姬真人滿面嬌嗔，穿著心上人親手縫制的嫁衣，披散著滿頭青絲，等著即將成為自己夫君的鳳鳴來為她挽發。

尋竹看見，那時的瑤姬如同綻放的牡丹一般燦若明霞，她笑鬧著與自己倒在鋪著大紅喜被的臥榻上，對自己說：

“你放心，待將來你若是真的沒有遇到命定之人，我便生個兒子給你做相公！”

八百載時光猶如煙飛水逝轉瞬而過，撫今思昔，令尋竹悵悵然不禁嘆息。

見尋竹這番神情，陸吾便料她已記起了前塵往事。

“瑤姬與鳳鳴的緣分，八百年前就已盡了。

當日她因傷情，一躍而從重璧臺落下凡間，自戕自傷之事本是造業頗深，她如此沒有顧及，本應墮入六道輪回永世不得重回天界，可佛祖念她昔日功德不忍她就此沉淪纏綿于塵世，才令金翅大鵬鳥將其救下，帶至佛祖蓮座之下悔悟前塵。

但瑤姬畢竟有過，佛祖便小懲大誡，使她下界歷此一世塵劫，此生完結，便可重回墉城。

元容是瑤姬在塵世的子嗣，且只此一世，待百年后瑤姬回轉墉城，下一世就算是仍有元容的凡魂在這人世中輪回，也再與瑤姬無緣，故而你與他，也只可在此一世了結此段姻緣。

這也是金母元君她老人家派我前來，一定助你二人姻緣完滿的緣故。

元君一向疼惜你，知你生來缺少一段父母夫婦的緣分，難得圓滿，故而借你對幼時元容施救的一段善緣，還你一個圓滿。

你可莫要容易負了元君她老人家待你的一番心意。”

尋竹恍然悟得，自己總覺此身無父無母化生仙界，雖被世人艷羨，可于她自己卻終究是一件憾事，卻萬萬沒有想到，金母元君待她竟有如母親疼惜兒女一般，處處為她盤算，可真是無情之處最是有情。

沉吟了半晌功夫，尋竹方才開口道：

“此來凡間一遭，方知業海浮沉，人生不過若汛舟而已，裹挾其中惶惶然隨波逐流，緣分二字更是如同朝霞暮煙般容易就變幻消逝，再掙扎，也終歸逃不過有緣無分四個字。

少璃感念元君愛重，本不應辜負她老人家的一番成就圓滿之意，可如今封淵中暗焰燭龍蠢蠢欲動，鳳鳴真人被困?琈寒玉中難以脫困，以至于守陽珠再難維系其制衡之力，若真教暗焰燭龍逃脫守塵桎梏，到時難免重演八百年前的一場大災禍。

此大事當前，少璃如何能棄茫茫眾生之性命不顧反顧惜自身功德圓滿！

是以，還請仙君代為承告元君，少璃身為九天仙姬，理應以眾生福祉為念，至于我與元容......若真有緣，流年之中終有相守之日，若非真緣，那便也......”

尋竹頓住，沒再說下去，陸吾見她如此堅決，也不再追問，只道：

“仙姬心存大義，我也不必再勸，只一點，望仙姬牢記，昔日暗焰燭龍曾與鳳鳴真人同拜在元君門下，由元君親傳道業，法力不容小覷，以目今情形看來，他雖尚囚困于守塵珠內，卻并未俯就認命，是以，仙姬此番千萬小心才是！”

尋竹道了謝，又與陸吾略交代了合虛山所經諸事，好教他回稟金母元君知曉，至三更十分，陸吾方才仙盾而去。

陸吾方才去，大蠻小蠻進來收拾杯盞。

“小姐怎么與陸吾仙君談了這么久？仙君可是為著守陽珠一事來的么？元君她老人家有何示下？”

聽小蠻發問，尋竹也不答，只兀自步到妝臺前坐下，卸了釵置在臺上時，碰了手邊一個絹布小包，隔著絲絹發出一聲悶響。

解開包裹，尋竹將日間元容悄悄塞與自己的風鈴托在手中，細看上面陰刻的紋路，一只鸞鳥背向展翼，尋竹凝神看著那鸞鳥側臉上一雙狹長的眸子，又抬頭看向鏡中映出的自己，那眼中的神態分明于自己一般無二！

“大蠻小蠻，你可還記得當日在玉闕宮中，玉璃曾端來一盞安神茶么？”

尋竹依然看著鏡中的自己，卻能分明地感覺到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上，有著自己也從未見過的嬌怯神情。

“當然記得！那日玉璃仙姬來咱們玉闕宮的時候，仙姬你正入禪定，玉璃仙姬還拉住大蠻問了許多你的近況呢，那時奴婢因覺玉璃仙姬似是有心事，又想著她才與仙姬你口角，怕大蠻無心胡亂言語又惹兩位仙姬起什么齟齬，便將她帶走了。

不過，如今仙姬說起那盞茶，奴婢倒覺得那茶的香氣似是在哪里聞到過，甚是熟悉，只是...到底是什么味道，卻又一時說不出。

仙姬怎么忽然問起此事來了？難道那盞茶與凡間之事有關嗎？”

尋竹見小蠻也說不出所以，便搖搖頭，又問道：

“那你們可有覺得，我喝了玉璃那盞茶的前后，有何不同嗎？”

小蠻斜歪著頭，將眼睛挑了兩挑，嘟著嘴茫然道：

“不同？...似乎并未覺得有何不同...”

一言未畢，在外間收拾的大蠻放下手中的物什，一邊在衣襟上抹著手上的水漬一邊說道：

“小蠻你怎么倒糊涂了，當日仙姬行接引之事將元容公子的神識引入墉城時，你還說仙姬怕是動了凡心，那時仙姬的模樣，就像你我在凡間見到的那些暗生癡心的女子一般無二，總是時常恍惚失神，只是恐仙姬從未涉情事，仍是不自知呢。

這話還是你說與我的，你如今怎的倒忘了？

不過，我可記得清清楚楚的，只因你與我說了此事，我還特在這事上留過神的，故而十分記得，自從咱們仙姬喝了玉璃仙姬送來的茶湯后，仙姬的恍惚之癥便痊愈了。

仙姬你自己不是也說過，心中的虛無不適像是好了呢。

之后便是我與小蠻隨仙姬入凡，起初我還以為，仙姬終可以在凡間與元容公子再續前情，只是我冷眼看著，仙姬你倒像是將公子忘了似的，絲毫不像曾對他動情過的。

不過...”

“不過什么？”

尋竹凝息以待大蠻的后話，一雙星目盯在大蠻臉上不移一寸。

“不過今日我看著仙姬你的神態，倒像是又將前情拾撿起了似的！”

大蠻話音剛落，小蠻瞿然道：

“仙姬，奴婢想起那香氣是在哪里聞到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