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花月亮門旁，立了一年輕男子，他一襲黑衣，身姿挺拔，長眉入鬢，高鼻薄唇，星目悲涼，相貌不俗。

他緩緩走近，腳步似墜了千斤重量。

榮蕊目光凄涼凝視。

不過百步路，諶芃卻覺得自己走了千年。

他鼓足勇氣在她面前立定，將玫瑰糕放進她手中，柔聲道：“蕊兒，這是我最后一次給你買玫瑰糕了，以后想吃，讓丫環們去買，放心，不用排隊，我預定了十年的，隨去隨取。”

榮蕊眼淚一落，哽咽問：“芃哥哥，你……真的……殺了我大哥？”

諶芃心疼為她抹淚，凄楚一笑：“是，我鬼迷心竅。六年前我和阿越到達鳳州時，城中沸沸揚揚，將楚洛風傳得比先前還要不堪，我心中氣惱，千里迢迢前來挑戰，誰知真是個齷齪的。”

“也是趕巧了，在酒樓里認錯了人，把楚正霆當做了楚洛風，我出言諷刺了幾句。楚正霆謙謙君子，不僅未曾與我計較，還留下與我們對飲，一邊為楚洛風說盡好話，我十分感動，更加厭惡楚洛風。”

“然而阿越不信，他為楚洛風辯解一番，后來醉的不省人事。我和楚正霆卻是相談甚歡，他說，榮少俠將來是要接掌紫霞幫的，可惜意氣用事了些，不適合當一幫之主，很是看好我。”

“又說，楚洛風明日就要離開，將來不知去向何方，你們要挑戰，就早點去吧，以后怕沒機會了。”

”楚正霆難過流淚，他想挽留七弟，奈何綠水山莊兄弟恨不得一時攆走他，楚洛風自己也覺無趣，堅持要走，作為兄長，妻子受屈，他又不能報仇，枉為人夫。我氣道，你放心，我替你報仇！”

“楚正霆苦笑，我這兄弟呀，一向仁慈，你要挑戰，他不會輕易答應，除非你出言侮辱我們的祖宗，否則他飛身而去。”

諶芃略略停頓，閉一閉眼，悲痛難抑，只怪當時年少，熱血沸騰，以為自己俠肝義膽，真能為天下掃蕩不平事。

“所以你第二日義無反顧和我大哥去挑戰楚大俠，只為了替楚正霆打抱不平？”榮蕊抱緊玫瑰糕，語氣平靜。

“是，楚洛風大約心情不佳，也不予理會，我急切之下，忍不住辱罵他了祖宗。楚洛風眸光一寒，出手便是綠水無情。”

“我方知他武功果然天下無敵，避無可避之下，電光火石之間，我耳邊響起楚正霆的話，我更適合當紫霞幫幫主，我還有阿蕊要照顧，鬼使神差，我拉了阿越替我擋住劍氣，是我害死了阿越，我不是人。”

記憶令人痛苦，心力破碎，往事不堪回首，一失足成千古恨，諶芃再也支撐不住，跪倒在地，目光酸澀：“蕊兒，我再也不能陪你了，你好好愛自己。”

他語中含了死志。

“可是芃哥哥，那不像你能做的事啊！”榮蕊悲傷道，“大哥性子跳脫，幾次性命攸關，都是你救回的，單單這次，你推了他出去，你吃錯藥了？”

“我不知道，我也不敢相信是我所為。我痛恨自己，為何死的人不是我？我為何要害阿越？是我潛藏了魔性么？”諶芃揪住自己的頭發，痛不欲生。

榮蕊美目霧氣騰騰，輕聲問：“芃哥哥，你對我的心意都是真的么？”

諶芃急忙道：“千真萬確，一絲不虛！”

“如果有來生，你還娶我么？”

“來生我定做個干凈無垢的人，好娶我心愛的蕊兒，不讓她留半滴眼淚！”

“芃哥哥！你年少耳軟，受人挑唆，我能諒解，可是大哥的命到底是你拿去的，我無法接受。”榮蕊淚如雨下，“我該對你怎么辦？”

諶芃眼淚一落，心如刀割：“蕊兒，莫哭，為我不值！我怎么舍得讓你難做呢？蕊兒，來生再見！”

說罷，他一拳捶在胸口，沉悶的響聲驚動了幾人。

轉瞬，他唇畔血流如注，面色灰白，緩緩倒地。

“芃哥哥！”榮蕊喃喃，一瞳水霧，看不清她的真實情緒。

她慢慢跪倒在諶芃身旁，顫抖撫摸著他的面龐，低語：“芃哥哥，我舍不得你孤獨，你從小就是孤兒，性情灑脫，待人赤誠，我喜歡溫暖陽光的你。但這六年里，我時常感受到你的痛苦和悲傷，原來你一直在自責。”

“他自責，他加倍的孝順我，疼愛你，把紫霞幫打理得井井有條，紫霞幫也因為他而蒸蒸日上，儼然躋身武林第一幫。蕊兒，爹現在才明白他是在贖罪！”榮昌不知何時走近，一邊去扶榮蕊，悲傷不能自已，“蕊兒，他一命抵一命，過往恩怨煙消云散吧。”

“爹，你不恨他了？”榮蕊淚水漣漣，眼中一抹渴望。

“爹先前獨自在屋里難過，阿芃是你娘在外撿回來的孩子，那年他才兩歲，你娘愛若親生，你們兄妹幾人一起長大，情義深厚。”榮昌眼中濕潤，“我早已當他是親子，他比阿越聰慧，也能吃苦，能夠輔佐阿越，也會善待你。”

“爹，莫難過。”榮蕊忽然明白，爹的心痛不必自己少。

“這六年，爹也時常察覺他神情恍惚，以為他是為了你才不安，所以爹看不過，決定早些將你嫁了，這樣你們都心安了。爹老了，不想再為幫中事務操勞，有阿芃在，我能安享晚年。哪里料到……”

榮昌頹喪落座，語氣酸苦。

榮蕊伏在他腿上，泣不成聲。

悲傷滿庭。

“榮幫主，榮姐姐，諶芃若能活下來，你們肯原諒嗎？”沐惜錦溫婉的聲音驟然響起。

楚洛風伸指點住諶芃的幾處穴道。

沐惜錦迅速給他喂了一粒百草丸。

諶芃口中不再流血。

榮昌怔了怔，苦笑：“他一命還一命，恩怨兩消。”

“他一息尚存，吃了我的百草丸，暫時能保住性命，但我不是大夫，他心肺受損何種程度，我不敢保證能醒來。”沐惜錦暗暗一嘆，萬萬想不到是如此結局，可憐了榮蕊，她剛才隱隱感覺榮蕊也存了死志，看來他們彼此深愛，獨活下來的也是煎熬。

榮蕊眸華一亮，飛奔諶芃身前，楚洛風急忙攔住：“諶夫人，切莫動他，小心抬到床上，我去尋百無雙過來。”

榮蕊嚇得縮回手。

榮昌忙命丫環去喚弟子過來抬人。

楚洛風也飛身而去。

兩個時辰后，楚洛風與百無雙趕至。

百無雙仔細檢查一番，皺眉道：“心肺受損嚴重，要不是吃了百草丸，早沒命了。我再開幾味藥，修復他的心肺，沐姑娘的藥極好，若有，配著一起吃，能不能醒來，端看他愿不愿意活著。”

“神醫，你是說他不會死？”榮蕊激動道。

“可他并不想活啊！”百無雙攤攤手，“他潛意識里一心求死，除非你能讓他找到活下去的信念，否則，白救！”

“不，我要他活著！”榮蕊握緊諶芃的手，眸光堅定，“我不許你死，芃哥哥，你要好好活著，紫霞幫需要你，爹要你養老，我要你呵護，如果你不醒，我也不會獨活！”

“你知道我害怕孤獨，害怕黑夜，沒有你，我不知道如何度過這漫漫長夜，芃哥哥，你答應過，陪我天荒地老的！”

她的聲音本就柔美，添了凄涼，更是令聞者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