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長青大喜(六)
- 山月令
- 燕奺奺
- 3597字
- 2020-03-28 21:24:07
簫聲,本應舒緩平靜,婉轉陰柔,亦或是蒼涼空曠,帶著些許哀傷。但方桐慎他們吹出的簫聲完全違背了洞簫的特點,音域詭異奇特,風格也不是中原固有的韻律,猶如百鬼低泣,叫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我開始感覺腦中陣陣耳鳴,五臟六腑也漸漸起了扭曲的痛意,好像萬蟻爬嗜,癢而痛,又無法緩解,眼前緩緩發暈。周圍的人與我的癥狀相似,就我們一行人來說,屬遲隱的癥狀最為嚴重,他臉色鐵青,大手死死抓住胸前的衣襟,想要緩解而不得。而祁茹的癥狀則是最輕的,她甚至還有閑余的精力,一手扶住姜渡一手扶住我。
蘭復婉暗自咬牙,面色也是蒼白如紙,若不是和許承晉互相扶持,恐怕兩人都要雙雙栽倒在地。
“這什么怪招!方桐慎你卑鄙無恥!凈會耍一些不入流的技倆!”
方桐慎根本不在意這些說辭,幽幽地看了一眼叫罵的男子,笑道:“就是這些不入流的技倆,才能壓過你們這些正道!”
白宗主猛地噴出一口血,大罵道:“方桐慎!爾等豎子!”
他沒有還嘴,只是笑得更開心了。在他眼里,白宗主這副氣急敗壞的模樣最能愉悅他了。
有的人好像發了瘋似的,拿起刀劍一通亂砍,結果連人家衣帶邊兒都沒沾著就被一腳踹開。場面一度混亂不堪,堂堂百十來號人竟然被十幾個人壓制地無法翻身,傳出去誰的臉面都別想要了!
羅臻麟看起來也很嚴重,他面色慘白,額頭上的冷汗順著臉頰連成幾道細線淌下。羅楊氏嚇壞了,連忙趕過來扶著夫君。
怎么回事?怎么羅楊氏就沒事?我不得已單膝跪地,用千殊支撐著自己搖搖晃晃的身子,抬眼環顧大殿一周,發現大多數侍女竟然都沒事,只是有的因為驚嚇已經昏了過去,沒昏的此時也是花容失色,手忙腳亂地照顧自家主子。
她們怎么都沒事?她們與我們有什么不同?有什么不同……不同……我知道了!
她們都不會武功且沒有內力傍身,就不會受簫聲的影響!
可我現在根本就沒有塞住耳朵的時間,我只覺得連抬手都十分吃力。眼看著白錚就要站不住了,脖頸的青筋暴起。方桐慎嘴角掛著瘋狂肆意的戲謔笑容,緩緩踱步到他面前,一只手猛然薅住他的衣領,輕而易舉地將他提起來,隨后又甩到一邊去,仿佛他是個什么骯臟的東西一樣。
如此一來,羅俟安就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他眼前。她此時已經跌落在地,驚慌失措地往后退著身體。
不行,我決不能讓他帶走她!
我顫抖的手握著千殊的劍柄,猛然發力抽出見身,卻不由自主地咳出一口血,嘴里頓時彌漫腥甜的味道。我虛劍一晃擋在羅俟安身前,將她緊緊地護在身后。
“又來了個送死的。”方桐慎慢慢地將洞簫別回自己的腰間,神色瘋癲,“姑娘,勇氣可嘉啊!”
其實少了他一個并沒有影響,因為其他人的簫聲還未停止,詭異的旋律如同荊棘一般將人困在原地。我努力地穩住自己的身形,冷笑一聲道:“除非今日我死,否則誰也別想帶走她!”
他仿佛聽見什么笑話一樣,笑得瘆人,眼角眉梢透露出病態的快意,語氣興奮上揚:“好啊!那我就讓你換個死法!”
說完便抽出身后的佩劍,薄如蟬翼的劍身透過紅綢映出鬼魅的赤澤。我亦不想與他多做廢話,虛晃一招直奔他眼前。兩劍相碰發出刺耳的鳴響,我卻在這一瞬間疏通了一口氣,但也只是一瞬間而已,下一刻我的胸腔便如同千鈞萬鼎壓制一般。
破釜沉舟的勇氣一旦生出就無法磨滅,我此刻只覺自己是繃緊的弦,一旦松懈下來就再也繃不上了,所以我拿出決一死戰的盡頭與他對打,不敢有絲毫卸力,就連喘氣都小心謹慎。
平心而論,算不得我驕傲,他的劍法在我之下。然而簫聲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我稍稍分神之際,他就看出我的破綻,劍鋒極快地擦著我的左臂劃過,血光飛濺迸在他臉上。
我只覺鉆心一痛,旋即溫熱的血流便透過衣衫迅速黏滿我的左臂,血痕延著手指的紋路滴落。我驟然停歇下來,嘴里的血腥氣更重了,一絲暗紅順著嘴角淌下。但我依舊擋在羅俟安前面,不肯讓步。
“薄姐姐,你快別管我了!”羅俟安帶著哭腔喚我,我便更不能讓她受傷害了。
方桐慎很奇怪我為什么拼死保護羅俟安,探尋問道:“你是安兒的……”
話還沒問完,只聽大殿之中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笛聲,高亢嘹亮而毫無章法,一聽就知道是亂吹的。我側目一看,原來是祁茹正緊閉雙眼吹著不知道從誰手中順來的竹笛。
祁茹與我和承晉一樣,從未修習過音律,指法和氣息自然都是錯的,完全就是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吹的。吹簫者一愣神,沒反應過來她這般舉動,遲隱卻借此機會氣勢洶洶地站起來,萬難的劍鋒準確無誤地擊碎了其中一人的洞簫。
我抓住時機,顧不得尚未恢復的身體,向方桐慎反擊。他驚詫之下回過神狼狽地接招,我便乘勝追擊,而他節節敗退。祁茹一看這個方法奏效,趕忙閉起眼睛憋紅臉卯足了力氣亂吹一通,笛聲便更加難聽了,隱隱又蓋過簫聲的勢頭。
方桐慎惱羞成怒,劍法也變得凌厲,我一邊應對他,一邊高聲道:“遲隱,留下一個活口!”
白錚已經緩過來一點,仍然體力不支,但還是奮力爬起來將羅俟安帶到安全的地方去。許承晉和姜渡逐漸恢復,也加入了戰局,后來越來越多的人參與進來,局勢瞬間扭轉!
遲隱倒是聽我的話,還真的只留下一個活口,只是斬斷了他的雙手。隨后飛身到我的面前,揮起一劍用盡了力氣將方桐慎震出老遠,他噴出一口鮮血,匍匐在地上低聲笑起來。
亂局塵埃落定,笛聲戛然而止。
祁茹丟掉笛子跑到我身邊,握住我的左手,卻不想沾了一手血,立刻慌了神。我示意她不是大傷,先安靜下來。
遲隱轉過身,面色陰沉猶如修羅。我連忙將受傷的手臂背到身后,雖然我今日穿著玄色的長袍,基本看不出鮮血的痕跡,但我身上血腥氣這么重,大概也瞞不過他。
白宗主撫著胸口喘息,由白夫人攙扶著走下來,先是向在場賓客歉禮道:“諸位,實在抱歉!今日是我長青待客不周,如有任何損失,煩請各位如實報給錚兒。”
隨后,狠厲地看向僅存的兩人,沉聲道:“把他們壓到地牢去!等候發落!”
喘息聲此起彼伏,眾人只顧調息自己的內力,也管不了別了的。遲隱的呼吸不穩,怒氣還未散盡,捂住我傷口的手卻很輕柔,暗紅的血液還在巡著他緊閉的指縫空隙源源不斷地滲出來。
“不礙事。”我輕咳幾聲,剛剛壓下去的血腥味又涌上來。
他搶過我手中的千殊,將其插回劍柄后丟給許承晉,后者眼疾手快接過,還沒等問他要干什么,他便向白宗主作揖道:“子斕受了外傷,容遲某先帶她離開。”
白宗主頷首,轉頭吩咐侍女喚來醫師。我剛想跟說“沒那么嚴重”,他卻一下將我攔腰抱起,在眾目睽睽之下踏出地殿門。
他這是干什么!他這是干什么!我傷得又不是腿,他抱著我干什么!
臨踏出門前,大殿周遭似乎都靜了一秒。我甚至看到了祁茹瞪大的雙眼,許承晉壞笑的痞樣,姜渡了然的神色,蘭復婉深意的微笑!
他走得極快,步履生風,我的心也被提溜起來,不得不環住他的脖子,訕訕開口道:“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閉嘴。”他淡淡的回絕,步子越邁越大,他神色一如往昔,我卻能無端端地看出來他也還在生氣,看著他的側臉不由得放輕了呼吸。
他輕車熟路的將我抱回我的房間,我有一瞬間的怔愣,他從沒來過這一片區域,怎么知道我在這個房間?我都懷疑他是不是經常白天在這里轉悠,才記得這么準確。
身后一路疾行的醫師氣喘吁吁,忙不迭地擦了擦額頭的汗,放下手中的藥箱后,上前一步將我的衣袖翻卷上去。
不露出來還好,一露出來真的是整條手臂都是通紅的顏色,遠遠看去有些驚悚。
醫師“誒喲”了一聲,看著我的眼神有些復雜。他回身用棉布沾水將血漬擦去,觸碰到傷口時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低頭一看,這一劍劃得可不淺,現在還在往外滲著血絲。
他給我敷了一層厚厚的止血粉,再用布條小心翼翼地裹住,一邊絮絮叨叨地說道:“姑娘的傷口很深,七日內切忌再動這條胳膊了。如今天氣偶爾還是很炎熱,恐有化膿發炎的征兆,我稍后為姑娘開幾副藥貼,姑娘記得按時趁熱服用。”
“多謝。”
他又用銀針捻過我嘴角的血,觀察了半晌,隨后又為我把了脈,再道:“姑娘咳出的是淤血,現在內里還有淤血未散,服用幾副藥即可化解。不過這一段時間還請姑娘仔細修養,不然很容易落下病根的。”
我再次道謝,醫師起身將污水換成清水,收拾收拾藥箱就躬身離去。
遲隱拿出袖子里的絹帕,浸濕后為我擦著嘴角已經干涸凝固的血,冷聲道:“我說沒說過,不可以輕舉妄動。”
“情況危急,不算輕舉妄動。如果我沒有攔住他,俟安今日兇多吉少,誰知道那個方桐慎一偏激會做出什么事?萬一傷了她怎么辦……”
“她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嗎?”他打斷我,“你也知道他偏激,你可知萬一攔不住他,今日死的就是你。”
這種時候,我還是選擇閉嘴吧。可他卻不依不饒起來,繼續道:“說啊,怎么不說了?剛才不還振振有詞地反駁我么?”
我第一次見他這樣咄咄逼人,不知怎得居然生出幾分心虛來,低下頭不敢看他的臉色。他見我一副知錯的樣子,長舒一口氣,無可奈何道:“無論如何,你都應該先保全你自己的命,不然你肩上的擔子,誰來承擔?”
“知道了。”我像個犯錯的小孩兒一樣聽著他的教導。
“這幾天的飲食我會讓白錚給你換一些清淡的。”他似乎不忍心這么訓斥我,再開口時的語氣溫和了許多,“你好好養傷,等你的傷養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
“這可是你說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他這才一笑:“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