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長青大喜(四)
- 山月令
- 燕奺奺
- 3409字
- 2020-03-26 10:45:20
又返回大街,還是那樣多的人,還是那樣多的花燈,我卻沒了心思再融入這盛景中,如果不是遲隱執意拉著我閑逛,我就會先所有人一步回長青派休息。
他見我意興闌珊的樣子,抬頭尋找著什么,隨后帶著我換了方向。前方火紅的娉婷身影倚在身邊挺拔如松的雪白色身影旁,時不時還會傳出銀鈴般清脆的笑聲,神仙眷侶的模樣引來無數艷羨的目光。
我一眼就認出來了,是白錚和羅俟安那對小夫妻。兩人正在觀看雜技表演,一人手里提著一個不同顏色的暖色花燈,上面用金線纏絲繡著幾朵栩栩如生的芍藥,技藝精巧,一看就知價值不菲,和我們倆買的根本就是天壤之別。
我腳步一頓,這才想起來自己買的兩盞燈全都遺落在渡頭邊上了。
“怎么了?”他回頭問道。
我無奈地嘆息一聲:“我們倆的花燈都丟了。”
他看著我們兩手空空,也回憶起來自己走得急,什么都沒拿就走了。他環顧四周,還真沒發現有和我之前的菱花燈一模一樣的,隨即開口道:“你還喜歡什么樣的,盡管挑便是。”
我玩笑道:“想要多少都可以?”
他神態自若:“想要多少都可以。”
難得他也有如此闊綽的時候,以往掏錢的都是姜渡,他這個師兄倒是半點也不管銀兩的事。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翹起來,“你當我是驕矜奢靡的大小姐嗎?花燈這種東西,中看不中用,要那么多做什么?曾有擁有過一盞也算可以了。”
他笑了一下,恰逢天上綻放煙花,五彩絢麗的顏色在夜空一齊迸發,璀璨精彩,令人嘆為觀止。而他的笑容在這絢爛奪目的光彩下更加耀眼,我私心以為所有的煙火在他面前都會黯淡失色。
但煙花總是要消散的,他的笑容也如曇花一現般,驚艷而短暫。
雜技表演也結束了,羅俟安轉身,看見我時笑得露出一排整潔的貝齒。她小跑過來,拉住我的手:“薄姐姐!玩的開心嗎?”
她的手溫暖干燥,和我冰涼的手簡直就是冰火交融一樣。我不敢用力攥著,怕把這冰涼過到她的手心中,只是虛虛地拉著,笑著回應道:“開心,開心極了,我很久都沒這么逛過集市了。”
“那遲公子呢?”她又看向我的身后,明亮的眼神猶如裝進幾顆碎琉璃,好看得緊。
遲隱點了點頭,雖然沒有什么表情,但眼神卻是稍有的溫和,并且十分給面子地回道:“在下也十分愉悅。”
“開心就好!畢竟我也算是半個東家嘛,當然得招待好我的貴客,不然落人話柄就不好了!”她嬉笑著,半分沒有即將成婚做人家夫人的端莊模樣。白錚慣是那護內的,馬上挺直了腰桿道:“誰敢說我夫人半分不是?我揍死他!”最后兩人都繃不住捧腹大笑。
我看著他們打鬧,心里想著她這樣天真爛漫的性子,真要從骨子里變成端莊穩重的大娘子,恐怕才是失了年少本心。所以我也不希望有人會讓她變成她不想要的模樣,就這么一直無憂無慮下去,過我曾經幻想過的人生。
我的目光不經意瞥向她身后時,街角處有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那人探出半個腦袋,細長的丹鳳眼陰郁地盯著羅俟安的背影,眼中是顯而易見的的渴望,像極了惡狼在盯著將死的獵物,勢在必得又夾雜著病態的憐惜。
我眼皮一跳,再眨眼時那人已經不見了,仿佛剛才是我的幻覺,是我眼花看錯了。
“薄姐姐?薄姐姐?”她抬手在我眼前晃晃,疑惑地隨著我的目光回頭,結果一切如常,沒有任何異樣,開口問道:“你在看什么啊?”
我回過神來,掩飾自己猶疑的神色,含糊其辭:“沒什么,你剛才說什么?”
她的小臉紅撲撲的,拉著我的手搖啊搖,像小孩子求長輩買糖果一樣撒嬌:“我剛剛說,我爹看我看得緊,再加上各大世家女眷漸少,我從小到大都沒什么交心的朋友,所以……所以想請你和祁姐姐在我大婚當日準備的時候陪著我,不然,我怕我緊張……”
“言重了,哪里還用請的?你想我們去,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答應下來,“茹兒向來喜歡湊熱鬧,她肯定也會同意的。”
“那就好,我之前還怕你覺得我的請求有些唐突無禮,現在就不擔心了!”她抱住我,偷偷地跟我咬耳朵,“姐姐,那天會有很多賓客到場,要不要我給你物色一個呀?”
我失笑,這個小丫頭,還沒成親呢就開始當起了紅娘。我剛想回絕她,她卻連忙又道:“不對不對,誒喲,我忘了你還有遲公子呢!姐姐,你可要把握好,畢竟遲公子性子冷淡,但他這種玉面郎君的長相在女人堆里很是吃香的,你要是慢了一步,他可就被別人搶走啦!”
身后那位耳力好著呢,話音剛落我就發現自己被兩束似火焰一般的目光緊盯著。
我沒有理會他,嘴角悄悄翹起,輕柔地順了順她的頭發,微笑著道:“這位新娘子,先顧好你自己再說吧,你夫君看我那眼神仿佛要把我吃了一樣。”
她一下從我身邊退開,一臉討好地依偎在白錚身旁,貓兒似的蹭了蹭。兩人如膠似漆,一刻也離不得,不知婚禮前三天不讓見面時他們內心得有多焦灼?
當我再次望向街角時,還是繁華如常的樣子,就好像剛才真的是我的幻想而已。
秋老虎也不是好惹的,此時夜雖深了,但白日里的暑熱仍舊不散,長青派做事周全,不僅特意為每一位客卿的房屋里添了桶冰和涼扇,還額外送來一份降暑的綠豆湯和冰糕。
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眠,來來回回想的都是那冰冷的眼神。我堅信我沒有看錯,畢竟那種眼神,實在教人難以忘卻。
嘆息一聲,我起身拿一只長簪將長發松松挽住,帶著涼扇放輕腳步出門信步閑逛。長青派本門弟子到了就寢的時辰就必須遵守規定熄燈入睡,不得夜游,但客卿這邊不屬于他們管轄范圍內,所以我出門之時還能看見臨邊的幾個房間里透出燭光,甚至還能聽見他們的嬉笑談話。
我無意識地輕揮著涼扇,細微的涼風拂起我鬢邊垂落的發絲。
不知怎的,我突然生出幾分心慌,總覺得婚禮當日會有變故。但我又總不能明顯地告訴白錚,若只是我多慮的話,豈不是在戲弄人家?況且長青派子弟眾多,當天必然也會把守森嚴,所至的客卿也都不是吃素的,就算真有什么,大概也會很快被平息。
我一邊安慰著自己,一邊低頭緩步走著。忽聞一聲咳嗽,我立即回神側頭,發現旁邊的屋子大門緊閉,窗紙透出接近于無的微弱燭光,這一生咳嗽就是從這個屋子里傳出來的。
我立在原地不動,雙手已經成戒備姿勢,只可惜自己沒帶千殊出來。
“進來。”
一聲低沉的命令,我一下放松了警惕。
原來夜色昏沉,我竟沿著游廊不知不覺逛到遲隱這邊來。
我輕手輕腳地推開門,就看遲隱坐在案臺前,臨摹著字帖。他長發散落在肩頭,眉眼低垂,收斂了幾分冷氣,比平日里柔和了些許。見我進來,他放下毛筆,輕輕轉動儼然已經僵持多時的手腕,平靜地看向我。
桶冰離得他很遠,故而他的房間還有點熱氣流動。我坐在他的對面,加大了扇風得力度,讓涼風也能帶過他,道:“遲公子真是勤勉到一刻也不顧著自己的身體,熱壞了可怎么好?”
他看著我手里的冰絲涼扇,語氣平平:“在下身為男子,身子骨到底還是比薄姑娘強健幾分,不會輕易中了暑熱。”
我的手一頓。他還真是和我混熟了,都開始暗地里挖苦我了。他雖然這么說著,還是起來將角落里的桶冰搬到我身旁,我頓覺一股涼意撲面而來。但隨后他又將桶冰移遠一些,讓我不要靠的那么近。
“姑娘家的,還是少貪涼為好。”他坐回去,沏了兩杯茶,遞到我面前一杯,舉手投足間盡顯家教涵養。
我不禁調侃他:“遲公子看來對這方面頗有心得?”
這回輪到他執杯的手一頓。我用扇子掩面,遮住得逞的笑容。他放下茶杯,轉移話題問道:“深夜不就寢,閑逛什么?”
我放下涼扇,顧左右而言他:“太熱了,我睡不著而已。”
他揚眉看向我,神情有些嚴肅:“今日和白夫人相遇后,你看到了什么?”
果然,什么都瞞不住他。我微微前傾身子,將涼扇掩在嘴邊,他亦俯身傾耳。我輕聲道:“我看見,有一個人,盯著俟安。”
他眼神一凜,我繼續道:“只是一瞬間而已,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不見了。我猜,會不會是俟安的一個追求者?”
他深思不語,我安慰道:“我這個人一貫多思多慮,大概只是我想多了吧。”
雖然我嘴上這么說,但心里卻打好了主意。若是和和美美的毫無差錯便是最好,一旦婚禮當日發生什么意外,我一定要保全羅俟安,不能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我一直堅信在挽君樓時那小倌兒說的話不是憑空捏造,此次來到長青派,我絕不能空手離去。我必須得到山月令的準確位置,哪怕需要我用血肉之軀保護羅俟安以此作為理由,我也在所不惜。
從始至終,我都沒有忘過我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這些想法都是立于壞方向的基礎上,然而我私心還是不想讓羅俟安夢寐以求的婚禮變得一團糟。她是個好姑娘,是陽光般明媚和煦的存在,不應該卷入任何的陰謀詭計里。
“你若是擔心,明日我會委婉地提醒白錚,他是個聰明人,會加派人手把控的。”遲隱的聲音將我的神思扯回來,他見我籌謀算計的樣子,語氣含了隱隱的警告,“你不要輕舉妄動。”
“我有分寸的。”我呢喃道,“最好是我胡思亂想……”
話音飄散在涼扇揮出的輕風中。